“叮铃——”

穿着破旧麻布短打的小男孩推开药店的门,他光着脚,浑身湿漉漉的,怯怯的看向屋顶的白炽灯,满脸惊奇。

林烬舟听见声音,从架子中探出头,快要打烊了,怎么这时候来人了?

她揉揉眼睛看向门口,玻璃门外是密不透光的浓雾,一个约莫十岁的男孩站着门口四处打量。

这孩子浑身湿透,外面什么时候下雨了吗?

今天是中元节,这孩子大半夜的光脚独自来药店,她不自觉的朝不科学的方面想。

也许是察觉到有人看他,小男孩回过神来望向林烬舟,如一潭幽深的泉水般的眼睛瞬间亮起来。

这里顶亮如白昼,地面滑如白玉,即便是贵人们居住的府邸也没有这般奢华,也许是神仙听到了他的祷告,将他带到这洞天福地吧。

“求仙尊赐药,我母亲高热不退,快不行了——”

小男孩向前跑了两步,脚上的泥水踩在地板上摔了个大马趴,他干脆跪地磕头、嚎啕大哭。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惊得林烬舟大脑一片空白。

“哎呀!”林烬舟以为孩子摔疼了,赶忙把小男孩拉起来,“孩子你哭啥啊,你家大人呢?”

小男孩抬起哭成花猫的脸,透过莹莹泪水瞧着面前的女人。

她穿着一袭白衣,身量纤细,白肤红唇,比年画上的菩萨还好看,握着自己胳膊的手暖暖的,心里的不安全感慢慢消散。

这位姐姐瞧着就和饱经战乱饥荒的乡亲们不一样,定是在此修炼的神仙。

神仙,是有恻隐之心的。

“我爹死了……娘高热不退,浑身滚烫,求仙尊赐药,救救我娘亲的命!”

说罢,又是一个磕头的大动作。

林烬舟听明白了些,双臂用力给小孩拽起来,放在一旁的小凳子上坐着。

这样的事她在医院见多了,半个月前有个老人抱着一个婴孩来医院,先说不会挂号又说没钱。

林烬舟自掏腰包给小孩拿药,结果孩子当晚颅骨破裂没了。

老人全家大闹医院,怨林烬舟买的药给孩子吃死了,这是显而易见的医闹,可领导说这一帮人有大靠山,就这样把她的行医资格证闹没了。

“仙尊,我爹被人害死,他们说我们身份卑贱,死了就死了。

我和娘求告无门,娘如今重病,我只有她一个亲人了,求仙尊救命!三儿愿意用自己的命换娘!”

林烬舟伸出的双臂僵住,双眼盯着小男孩逐渐红肿的额头,逐渐陷入回忆。

小时候她高烧四天没人管,养父母说死了就死了,还是老师看出她不对,带她看病。

林烬舟犹豫了,良知和血淋淋的教训在内心反复交织……

这孩子瘦的跟一副骨头架子一样,灯光打在他身上留下一个小小的影子。

一双小手遍布细密的擦伤,本就破烂的衣服还有好几道破口,瞧着就是跌了好几跤才找来这的。

林烬舟压下自己那些不科学的想法,脑海中想起自己幼时被养父母虐待,还有亲生父母这些年的故意刁难。

那个在深夜痛哭的自己和面前的小孩重合,如果当时有人帮帮自己就好了……

最终是善良超过人性,林烬舟好歹不会饿死,但这个小男孩却不一样。

她咬咬牙,从架子上拿起一盒布洛芬塞进男孩手里。

这片区域居住的多是穷苦人,虽然这孩子穿的属实奇怪了点,但要不是山穷水尽,正常家长不会让那么小的孩子在大晚上独自出门买药。

小男孩双手接过药盒,满眼虔诚,眼看着又要跪下磕头,林烬舟赶忙阻止。

“咕噜——”

饥饿的声音自小男孩的肚子里传来,他面带抱歉的退了退,小声解释着:

“庄稼被蝗虫吃了......”所以他才会那么饿。

林烬舟没当真,现在哪里来的蝗灾啊,她只觉得他妈妈生病来不及做饭,于是从柜台下提出自己刚买的夜宵递给他。

小男孩闻见炸串的香气,眼睛都看直了,随随便便就能拿出有肉有菜还滋滋冒着油花的食物,她果然是神仙!

他双手捧着炸串,像觉不到烫似的跪倒在地,砸的地板发出“咚”的一声巨响。

“仙尊救命之恩三儿没齿难忘,若有来生,愿做仙尊坐下青牛以报再生之恩……”

林烬舟眼窝子浅,下意识觉得这孩子是跟电视剧学的奇奇怪怪的谢礼,赶忙扶起哭得一抽一抽的小男孩,温柔地擦去他脸上的泪痕。

“回去之后给妈妈吃一颗药就好了,要好好学习,少看电视剧。”

“嗯嗯!”

顾淮川听不懂什么是电视剧,但只要仙尊交代的,他照做就是。

顾淮川将食物和药紧紧搂在怀里,推开大门快速跑开。

林烬舟看到柜台里放着一罐可乐,立刻想到了那个瘦的干巴巴的小男孩。

她拿着可乐推开大门,大街上车流不止,路灯照亮马路,没有密不透光的浓雾,也没有那个名叫三儿的男孩。

林烬舟汗毛直立,这是撞鬼了?

她不敢耽搁,收拾好东西准备关门走人,可玻璃门却打不开了。

门外浓雾蔓延,随着浓雾出现一座墙体坍塌的土地庙,刚刚离开的男孩顾淮川出现在挂满蛛网的庙门口。

顾淮川用破旧的衣服包着食物和药一溜烟跑出土地庙,山间狼嚎阵阵,不时伴有夜枭轻啼,母亲还在家里等着他,他不敢停下。

借着明亮的月光,顾淮川轻轻推开篱笆,端着家里最后一杯水走到母亲床前。

妇人双颊凹陷,进气少出气多的躺在茅草榻上,顾淮川走过去轻轻推了推她的胳膊。

“娘,我遇见神仙了,神仙给了我仙丹和吃的,爹没了,三儿不能再没有娘……”

顾淮川哽咽着抠出一粒药塞进母亲嘴里,顾母浅浅抿了一口水,挣扎着将药吞下去。

她的身体太虚弱了,仅仅是吃药便耗尽了浑身的气力。她摇摇头,苍白的嘴唇轻轻开合:

“三儿吃了长身体,娘不饿。”

顾淮川手中捧着炸串,眼泪如断线的珠子般倏倏滚落。

他才十岁,什么都做不了,父亲被人打死,母亲重病,田间闹蝗灾颗粒无收,到处都是流兵山匪......

好不容易寻来吃食,娘亲却为了他不愿吃一口。

“娘,三儿没用,拖累你了......吃一口好吗?就吃一口......”

顾淮川声线颤抖、宛如蚊讷,他想明天求知州少爷,瞧瞧有没有适合的活计。

知州少爷命人砍去爹的四肢,拔了舌头扔去乱葬岗,他对此十分惧怕,但他和娘还要活下去......

透过玻璃门看到这一幕的林烬舟心脏紧紧揪着。

她见过顾三,活生生的男孩满眼虔诚跪在地上砰砰磕头,饶是铁石心肠的人也会不忍,更别说林烬舟。

她要不是爱管闲事,还不至于被人陷害得丢了工作。

可人并不全是东郭狼,她笃定这个小男孩不会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