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淮川来回挑了三趟,见母亲又是咳嗽又是锤腰,顾不得擦掉脸上的汗水,执意抢过水瓢,担忧道:
“娘,你快去树荫那歇会,我很快就能干完了。”
顾母拗不过儿子,只好退到树荫下歇息。
因为这些年林烬舟时常投喂,在营养的加持下,顾淮川竟长得比同龄人高壮许多。
这才15岁的年纪,肩膀就已经要比很多成年男子宽了,加上常年在地里劳作,全身肌肉穹结,不说谁知道这才是个15岁的小孩。
林烬舟躲在一边瞧瞧看着顾淮川,小脏猴子竟然那么快就长大了,她看得还有些不习惯。
村子南边传来阵阵钟声,一群年纪不一的孩子自远处草庐跑出来,叽叽喳喳宛若鸟雀。
闷头干活的顾淮川悄悄抬头,只一眼,林烬舟就看到顾淮川眼里的艳羡。
顾淮川低头干活,他怕母亲看见自己的眼神自责,心虚地瞥向大树的方向。
他眼神极好,只是余光扫了一眼便无比确信,心心念念了两年的神仙姐姐此刻就站在树后看着自己。
“哗啦——”
半瓢水一滴不撒全浇在顾淮川的鞋子上,他抬脚踢开水瓢,撅着嘴闷头朝树荫冲。
顾母不知道儿子怎么了,站起身迎过去。
“三儿。你怎么了?”
他不回答母亲的话,红着眼睛撅着嘴巴看向躲在树后的人。
大树很宽,足以挡住瘦弱的林烬舟,但露出的紫色裙角出卖了她。
顾母微微侧身让儿子过去,原来是神女下凡了啊。三儿这几年时时念叨神女,嘴巴都念干了,终于又盼到神女临世。
“神仙姐姐......”
顾淮川不确定神仙姐姐想不想见自己,即便他有满肚子的想念和委屈,也只敢站得远远的,小声呼唤一句已经是极限。
“神仙姐姐,你这些年怎么不理我,是我惹你不开心了吗?”
林烬舟躲在树后面,屏住呼吸。
顾淮川个子长得再高又怎么样?到底还是个15岁的孩子,讲话的语调和神情还是小孩样。
顾淮川嘴唇颤抖,哭都不敢大声,他在心里已经预演了上百个再次见到神仙姐姐的情景,所有的期待在这一刻全部变成神仙姐姐不要自己的结局。
村里人当他是仙童,同龄的孩子不敢和他玩,神仙姐姐可是他在这世上除了娘最挂念的人了。
顾淮川越想越委屈,泪水蓄满眼眶,迷蒙间他看见神仙姐姐从树后缓缓走出,微笑看着自己。
“三儿,你哭什么?”
林烬舟笑着,眼角也偷偷红了,原来被人思念是这样的感觉。
在她的世界里不过才两个月,三儿这就已经过了五年,之前才到她腋窝的小孩都比她高出半个头了。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神仙姐姐——”
顾淮川嘴角向下,泪珠跟不要钱一样地砸在地上。他快步上前,泪水涟涟地瞧着林烬舟。
他长大了,也长高了,可神仙姐姐却还是和以前一样,果然神仙都是青春永驻的。
他想告诉神仙姐姐,村子里的孩子都没他长得壮硕,他能帮母亲干很多活,那些成年男人都不如他能干。
满腹委屈到了正主跟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还没等林烬舟安慰他,顾淮川忽然蹲下身,双臂抱着腿嚎啕大哭。
“神仙姐姐干嘛不理我。”
“哎呀,我怎么会不理三儿呢?我们三那么可爱、那么能干,姐姐是有事情耽搁了所以才没来啊。”
这理由说得心虚,林烬舟打死也不会告诉顾淮川,她是在那个世界当牛做马,疯狂加班才没有时间来看他的。
顾淮川抬手擦掉眼泪,鼻尖通红,一抽一抽地问:
“真的吗?”
“对啊,真的是有事,姐姐给你送的好吃的好喝的你收到没?”
“嗯嗯!”
先前的委屈一扫而光,顾淮川站起身撸起袖子,少年精瘦的小麦色手臂弯曲,隐隐约约竟有了一层肌肉。
林烬舟嘴角上扬竖起大拇指,露出老母亲一般的慈祥笑容,这可是她亲自投喂大的孩子啊!
“真棒,我们三儿真是个好孩子!”
“神仙姐姐,你这两年不来,你都不知道,现在我一个人可以推动一百斤的磨,别人还要去隔壁村借骡子,我们家都不用!”
“哈哈哈——”
林烬舟捂嘴偷笑,三儿这孩子朴实得有些可爱。
“三儿,以后你别神仙姐姐,神仙姐姐得叫我了,我叫林烬舟,以后你叫我烬舟姐姐,或者直接喊姐姐就行。”
“神仙姐姐的名字可真好听......”
林烬舟笑着,她自己给自己起的名字,可能不好听嘛。她伸手拉着顾淮川坐在树根上,随手拾起小树枝在地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顾淮川懵懵的,眼神中透露出清澈的愚蠢。
林烬舟和他对视,这眼睛太纯粹,一看就是没有被知识污染过。
“姐姐,我不识字......”
顾淮川低头,声如蚊讷。
大家都能去学堂上学,而他却不行。上次神仙姐姐离开后,族长归还了占走的土地,但娘一个体弱的妇人完全料理不来,所以读书之类的事,只能搁浅。
林烬舟抬手抚上顾淮川的脑袋,三儿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孩子,怎么会不愿意念书去呢。
她用小树枝点了点自己的名字,温柔地教他:
“三儿,这三个字就念林烬舟,树林的林,烬灭的烬,归舟的舟。”
顾淮川点头,眼睛紧紧盯着地上的名字,将林烬舟的话牢牢记在心里。
“三儿的大号叫什么?告诉我,姐姐给你写下来。”
顾淮川歪头思考着,久远的记忆纷至沓来。
“我大号叫顾淮川,爹说我的名字是知州府上的账房伙计取的,他识字,说起这名,淮水里的神仙会保佑我长大。”
说到这,顾淮川眼睛亮亮地看向林烬舟,账房伙计说的果然没错,确实有神仙保佑他平安长大。
林烬舟点点头,她知道三儿的大名该怎么写了。
她将树枝塞进顾淮川的手里,莹白如玉、骨节分明的手将顾淮川黝黑的手包在掌心,慢慢地在地上写下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