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你们在干什么?”辛仪警惕地问。
“没……没什么。”徐老师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自己有些理亏。
“没干什么量什么尺寸,我是学服装设计的,您喊我量不行吗?现在我妈生病了,除了静养,不能做任何事。”辛仪越说越生气。
“我们就量个尺寸,没说立刻做旗袍。绸缎还没买呢,等亲家好了,再给我做也不迟。”徐老师说。
“做旗袍?!我妈病这么重不能做旗袍。我也会做旗袍啊,以后我给您做!我要给我妈物理降温了,妈,您先出去吧。”辛仪的脸色比说出的话难听难看,说完她看也不看徐老师,只一皱眉头、嘴巴吹出的气把额前的碎发都吹起来了。
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一涉及妈妈的问题,自己顷刻就变身女战士了,并且威风凛凛、斩钉截铁,这是连她自己被人欺负时,都没有过的坚决和勇敢。
也许正是因为她的气场太强了吧,一向强势的徐老师竟第一次没有反击就灰溜溜地出去了。
徐老师一出去,辛仪就开始发火,问辛妈妈:“你们谈什么了?是不是她逼你给她做旗袍?你都病这么重了,她怎么好意思提出让你做旗袍?妈,你就是太老实了,怎么能答应她呢?”
“没有答应马上做,说以后好一些再做。我不也想着对她好一点,她就对你好一点吗?”辛妈妈解释。
“我不需要你帮忙,我只需要你快点好。”辛仪不高兴地说。
“你得月子病了?怎么得的?”辛妈妈说了太多的话,已经有点喘了,此刻她只想抓住重点,问出最想问的问题。
“不算月子病吧,吃了中药已经好了。”辛仪抚了抚自己阴天下雨还会丝丝痛楚的手腕,大而化之。
“都是我不好,作为你的妈妈,我真的没有照顾好你。”辛妈妈几乎要哭了。
“不,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妈。是我们自己能力不足,才必须要依赖长辈。而且,你不要怨我婆婆,我婆婆在我坐月子时,对我很好,每天啊大鱼大肉,真的。”辛仪实事求是地、平淡地说着。
辛妈妈没有说话。
“妈,你别多想,对你病情不利。乖乖等着,我去给你做饭。”
辛仪推开推拉门,整个人差点撞到在门口偷听的徐老师的怀里。徐老师端着一个杯子,讪讪地对辛仪说:“我路过,正要去厨房喝水。”
辛仪挽起袖子去厨房,厨房的蒸锅里,热着一碗辛妈妈早上吃剩的面糊糊。
徐老师朗声说:“你还特地回来做饭啊,早上的面糊糊一热不就行了,我早就给亲家热上了,还给她凉调了一个西红柿。”
辛仪平息了刚才对徐老师的怒气,真心地表达了感谢:“谢谢妈,但是我妈胃不好,不能吃剩饭,她中午得吃蔬菜软面,而且不能吃西红柿,酸的东西到了胃里会觉得胃酸。”
徐老师什么也没说,气呼呼地扭头走了。说实话,她觉得自己已经做得相当到位了,可是为什么别人会看作一钱不值呢?
宇航爸爸见徐老师坐在床边生闷气,好奇地问:“又怎么啦?”
徐老师黑着脸,说:“拍马屁拍马蹄子上了。”
辛仪做好饭送去妈的房间,想了想,转身来到徐老师房间试图缓解气氛:“妈,我妈现在身体虚,不宜任何劳动,我学服装设计的,啥事您就吩咐我做,您儿媳妇也是相当行的哦!对啦,给您说个好消息,前段时间我参加了一个新青年服装设计大赛,初赛我得了第一名呢,还得了一万元奖金。今天上午才出的结果,可惜这段时间忙,我没有时间去上海领奖了。”
徐老师乍闻喜讯很高兴,但辛仪这绵里藏针的语气让她尴尬又委屈地一摆手,“我没事,祝贺你啊!你赶紧上班吧,有事我会对你说的。”
辛仪走后,宇航爸爸说:“你也是!想要旗袍上裁缝店订做去啊,那么多店可以做呢。你看,现在让孩子问得你没话说了吧?”
徐老师嗫嚅:“裁缝店……能比吗?关键她上一件衣服做得太好看了,我太喜欢了。”
宇航爸爸说:“不就是一件衣服吗?喜欢也得悠着点。”
徐老师愤愤地说:“你哪懂女人,好看的衣裳就是女人的命啊!”
宇航爸爸说:“从我退休金里取1000块,你去买,不要求着人家病人做,又失身份,又没理!”
徐老师撇撇嘴,笑了:“嘿,今天怎么大方了?那我可不客气呦。”
得到新青年服装设计大赛初赛的第一名,是辛仪想都不敢想的事。当初之所以去参赛,主要是因为失业,在单身公寓里闲着,不找些事做,她实在无聊。
不过,既然参加了,作为一个爱面子的服装设计师,辛仪还是很严肃地对待这件事的,至少设计图是她画了一百多张后才选出来的,她对自己的作品只有一个要求,面对全国各地的高手,她拿出自己的作品,自己不觉得丢人就好。
可能就是这份对自我的尊重、对美的觉知,才征服了评委的心。当然,还有一点值得认可,那是刘宇航总结出来的——
这个世界上,如果要仔细算,几乎每一天都有比赛,大的比赛、小的比赛、体育比赛、花艺比赛、茶艺比赛、写作比赛、服装设计比赛……
面对这些比赛,很多人还没参加就已经怯了,因为早在脑海中认定这些比赛一定人为操作、内部水深,而自己的才华一定会在“内定”和“暗箱操作”中被埋没,从而丧失斗志。
而辛仪则不同,这一点在辛仪与刘怡同台竞技中,他就看出来了——在专业上,在比赛中,辛仪就像《隋唐英雄传》中的程咬金,简直是个“愣头青”。即使评委是对手的老公,她都敢脑门上刻一枚“勇”字,不遗余力、奋力一拼。
按理,获得新青年服装设计大赛初赛的第一名是一件很大的事,如果放在素常日子,一定会大举宣传、好好庆祝一番,可是现在处于特殊时期,这件事对于手忙脚乱的辛仪来说,更重要的意义却是得到了一万块钱,可以马上用来给妈妈治病。
面对大赛方邀请她参加复赛的电话通知,她非常干脆就拒绝了:“非常感谢您邀请我,但是最近太忙了,实在抽不出时间。”
初赛只需要寄出参赛作品,复赛却要亲自去上海,住在赛区,按照大赛的主题,像命题作文一样,逐层逐层地“过关斩将”,她辛仪没有这个时间、也没有这个精力。
辛仪的拒绝,让电话那端通知她复赛的小姐都震惊了,她很友善地提议:“辛仪小姐,您不需要再想一想吗?或者,我们可以给您几天时间仔细考虑。”
辛仪一边在厨房淘着米,将电饭锅预约了煮粥,一边果断地回答:“谢谢你,不考虑了。”说着就挂断了电话。
这样拒绝的时候,她没意识到自己放弃的是多大的机会、多么锦绣的前程。但,如果此刻辛仪能看到千里之外,一定会看到那个通知她复赛的小姐,一脸迷惑地去核对她的电话号码,并小声嘀咕:“电话号码对着啊,没拨错电话啊,初赛冠军怎么会拒绝复赛?太奇怪了!”
旗袍事件告一段落。
徐老师在洗衣服时,在辛仪口袋里掏出了一沓子小票。爱钱的徐老师马上用计算器算了下打车的小票,然后用辛妈妈也能听到的高声说:“辛仪,你最近打车花了900多块啊?”
辛仪忙着哄刘宝宝睡觉没回应。
徐老师又跑到阳台房对辛妈妈说:“辛仪最近打车花了900多块呢。”
和徐老师相处这么久,辛妈妈当然知道徐老师爱钱、自私的本性,然而作为一个重病的老人,钱对她来说并没有多大的意义,只要能买到半天安好,她愿意挥金如土,更别说区区900块了。所以,她冷冷地看着徐老师一眼没有说话。
没得到响应,徐老师又跑出去算别的票据。一看国医馆的,她愣住了,光一张就刷了5400元。
徐老师跑去对辛仪说:“那个国医馆那么贵啊,这种小医馆肯定不能报销吧。”
辛仪哄了刘宝宝午睡,正拎包出门,急慌慌地无所谓地说:“不知道啊,管它呢,药吃着管用就行。妈,我走啦。”
晚上,徐老师偷偷问刘宇航:“嗳,他外婆治病有医疗保险的吧?现在咱们国家看病主要是保大病,还不如住院呢,住院能报销啊。”
刘宇航说:“妈,你不懂,我岳母这病得静养,主要在食补和觉补,去医院反而会加重。”
没得到迎合,徐老师索性直接与辛妈妈谈:“你是咱们小城成衣厂的员工吧?虽然说早年下岗了,但是也有医疗保险吧?他们年轻人不懂算计,咱们老年人不能不算,住院治疗,能报销不少钱呢。”
辛妈妈不说话。
徐老师带着醋意说:“你看,辛仪每天多累啊。她嫁到我们刘家一年多、快两年了,我都没见过她这样勤快过,起早做饭,中午又回来做饭,晚上除了做饭还是带刘宝宝,她太不容易了。”
这下触动了辛妈妈的心弦,她由衷地说:“是啊,这孩子最近确实很累。我拖累她了。”
徐老师说:“可怜天下父母心,咱当妈的都心疼娃。你说你在我家把病看好了,回头我儿媳妇倒下了,你说合适不合适?”
对着这张瞎子也能看到的醒目的逐客令,辛妈妈陷入了深思,当天晚上就逼着辛仪帮她办住院。
辛仪不肯,辛妈妈就又哭又闹地发脾气。
辛仪一猜就知道是徐老师搞的鬼,恨妈中计:“妈,好容易找到一家医术好的中医馆,你折腾什么啊?医生不是说了吗?你的病主要在养,其次才是治。”
宇航也说:“妈,您什么也别想,好好养着,你看现在刘宝宝都依恋您了,您要去住院了,刘宝宝会想您的。”
辛妈妈这才说出心里的话:“把我养好了,把你累病了,这不合适。”
辛仪确定这是婆婆的话了,眼睛瞟着客厅里看电视的徐老师,用客厅可以听见的声音生气地说:“我身强力壮的,我哪那么容易病?您不要每天瞎想,也不要听别人瞎说。”
几句话把徐老师击打得脸红脖子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