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酒的刘宇航也觉出了失态,他的声音低下去,说:“小张,你知道吗?我媳妇把我妈当杀母仇人,她们俩啊,就像过家家,平常的日子愣给过成了‘江湖大片儿’!一开始呢,她们都不想带孩子,一个要做时尚妈妈,一个要做时尚奶奶;可是最近呢?她们又都想带孩子了,争啊争啊争……”
小张姑娘不害怕了,她喝了一口酒,饶有兴致地看着刘宇航。
刘宇航眨眨眼睛,继续说:“你知道吗?迄今,世界上最大的家庭在印度,有一位70岁的米佐教主娶了39位妻子,生了89个儿女,儿子们又娶了14个儿媳妇,有了33个孙子孙女,因此,整个家庭的人口数达到了181人。这一大家子人居住在一栋有一百个房间的四层建筑物里,过着幸福的生活。”
小张姑娘噗嗤一声笑了,佩服地说:“你记忆力真好,醉成这样,数字却能记得下来,是不是因为你羡慕米佐教主?”
刘宇航手里的啤酒瓶子底儿越来越高,咕咚咕咚喝完一瓶,呲牙咧嘴地回答小张姑娘:“错,我超级同情他。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我这一家5口,还鸡飞狗跳呢,我就不信他那一家181口不地震海啸?”
刘宇航凑近小张姑娘,笑容里都是醉态:“不骗你,我超同情他,哈哈哈,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自、寻、烦、恼,哈哈哈……”刘宇航真喝高了,说话一字一顿、抑扬顿挫。
小张姑娘津津有味地吃了一串烤肉,单刀直入地问:“刘部长,你觉得你妈妈和你媳妇谁更爱你?”
刘宇航指着小张姑娘笑,赞道:“有水平,问得相当有水平。”
“我给你说啊,这正是我想不通的。每当我妈和我媳妇有矛盾,我就想啊,这两个女人不都说最爱我吗?为什么偏偏是这两个世界上最爱我、我也最爱的女人,每次让我觉得生活特痛苦、特不美好。”刘宇航一根手指指着天空,摇啊摇。
“其实……其实我想对她们说,无论是谁往后退一步,能够因为我、因为她们口口声声疼啊爱啊的刘宇航,对对方好一些,我都会更爱她们,会为她们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刘宇航忽然动情起来,吸了吸鼻子继续说:“可是,现实生活是,她们谁也不让步,每当看到她们两个剑拔弩张,我就想死,恨不得跑出去撞一辆车。”
小张姑娘吓坏了:“撞车?不行,你把手机给我。”
刘宇航又喝了一瓶酒,这次彻底喝大了,以为自己根本没有将手机给小张姑娘,事实上他根本不知道小张姑娘是怎么找到电话号码打给徐老师和辛仪的。
反正过了一会,徐老师、宇航爸爸和辛仪三个人都飞奔过来了,辛仪还用童车推着熟睡的刘宝宝。
三个大人一个小孩,像救火一样将烂醉如泥的刘宇航和烂醉如泥的小张姑娘的酒桌团团围住,眼神里全是关切。
因为他们都收到了小张姑娘这通电话:“你们快来吧,刘宇航撞车啦!什么?什么时候撞的?喝完酒撞的。在哪?这是哪?哦,在小杨烧烤店啊。在店门口撞的。”
看到酩酊大醉却还胡言乱语的刘宇航,辛仪觉得被骗了。
刘宇航坐都坐不住了,却一眼就认出了辛仪,他举起酒杯像大侠一样抑扬顿挫地对着辛仪说话:“女侠,你来了。来,喝酒!我愿与你一醉方休……”
见辛仪不理自己,刘宇航又絮絮不止地说着醉话:“你知道吗?有时候我真希望我们俩为了大一点儿的事吵架……像罗密欧与朱丽叶,两家世代仇杀,一天二地仇,三江四海恨;像刘备与孙尚香,中间隔着一座要么姓刘、要么姓孙的荆州……那样吵架吵起来也名正言顺,绝不是像现在这样说不出口,只是因为一个白眼、一件衣服、几句风凉话……”
小张姑娘拍着桌子一个劲地傻笑。
辛仪本来气不打一处来,看到刘宇航和一个姑娘喝酒就更是火大得想烧房子,但听了刘宇航的醉话,心里却“忽悠”了一下,好像被触动了,又不知道触到了哪里,呆站在那里又很傻,只好推着童车一言不发往回走。
刘宇航想拉住辛仪,但大醉之下完全失去重心,一下从椅子上跌了下去。
徐老师伸手拦辛仪,说:“你把孩子给我留下!”
宇航爸爸一把拉住了徐老师,说:“先看看航航吧,快点,看看有伤没?搞不好是撞完车才来喝酒的。”
徐老师一想也对,将刘宇航喝得硬邦邦的脖子,扭来扭去察看他的头,边察看边说:“儿子,你长这么大从没喝醉过,这是怎么了?你知不知道喝醉一次酒,对身体的伤害等于得一次急性肝炎?”
刘宇航好像才认出徐老师,他忽然哭了,抓住徐老师的手:“妈,妈,这不是我亲爱的妈妈吗?妈,我不想离婚,我要辛仪……呜呜呜……”
看着刘宇航哭得像个要糖果的小孩儿,徐老师愣住了。
第二天,单身公寓门外,徐老师犹豫再三,敲了辛仪的门。
辛仪将门拉到半开,看着徐老师,等着她说话。
如第一次陪伴范老太捉奸时一样,没等辛仪请,徐老师就自己走了进去。
辛仪长叹一声:单身公寓这块神圣的婆婆禁地,再一次被亵渎了。
“我是来谈判的。”徐老师拎着包包,趾高气扬地说,眼睛却在很孬种地寻找刘宝宝。
如果刘宝宝醒着,一定会来抱她的腿,并亲热地喊她奶,但是很让人失望,刘宝宝睡着了,比他平时的午睡时间提前了半小时。本来,她是掐着点来的,准备先和刘宝宝玩半小时,再等他睡着后和辛仪谈判。
“谈判?谈什么判?”辛仪疑惑,“谈我和刘宇航离婚时怎么分家产吗?”
“不,我是来劝你不要离婚。”徐老师说。
“这是我和刘宇航的事,不劳你过问。”辛仪很不客气地取消了“您”这个礼貌用语,抱着肩膀,一副自卫的模样。
徐老师长叹一声,自顾自坐到沙发上,说:“如果你不离婚,我愿意和你爸马上回老家去,当然,如果你愿意,在刘宝宝生日的时候,我们依旧可以按照原计划大办一次宴席,红包收入扣出酒席钱,全部归你和航航。”
辛仪笑了,气定神闲的说:“你还惦记利用我们家刘宝宝为你们刘家创收?分配方式还挺伟大,真是少见啊!不过谢谢你的好意,我不稀罕。”
徐老师生气了,问:“那你想怎么样?”
辛仪问:“你不知道吗?”然后轻轻地吐出两个字:“离婚。”
徐老师大怒,义正言辞地说:“辛仪,你不要太过分了。从刘宝宝一生出来,我就给你带孩子,我给予了你们这个小家庭无微不至的关怀和帮助,现在你这样做,这样报复我,完全是非理性的,古文中说得好,因人之力而蔽之,不仁;失其所与,不知;以乱易整,不武。”
辛仪瞬间凌乱了,徐老师将古文记得这样熟,肯定是高中的课文,但她完全不记得曾学过这样的文章,但是她不能示弱,此刻她必须处乱不惊、战无不胜。
辛仪冷笑一声,说:“我的高中老师水平不行,什么‘不仁、不知、不武’我都没学会,我只知道,‘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
“你……”徐老师是语文老师,当然知道《孔雀东南飞》是一篇恶婆婆拆散恩爱夫妻的乐府诗,不禁语结。盛怒之下,她扬起巴掌就想打。
辛仪笑了,揉了揉手腕,戏谑地说:“怎么着?你也想像你儿子一样打我呀?你是我的高中老师,你见我和人打架哪次不还手来着?你一把年纪打得过我吗?”
徐老师要被气疯了,她真没想到现代媳妇竟恶劣到这样的地步了,家长打一下她们还会还手的么?她根本不会明白,辛仪早不把她当家长看了,连路边随便遇见的一个老人都不如。
但她并不傻,既然有互打的危险,她不会明知山有虎,还向虎山行,毕竟辛仪年轻,并且还学过跆拳道,高一时曾代表学校参赛,还拿了一个小奖。
徐老师气呼呼地拎起包出门,走到门边却又站住了,幽幽地望了一眼刘宝宝睡觉的卧室。
这一切辛仪都看在眼里,酸在心里。
徐老师一走,辛仪的眼泪就落了下来。一种前所未有的虚弱感占领着她。没有挫败仇人的得意,没有为妈报了一箭之仇的快乐,心里鼓胀着的、汹涌着的、澎湃着的那些情绪,只有难过。
是的,难过。
伤人先伤心,可是为什么伤人心的人也这样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