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仪从不知道刘宇航是奔跑着回家的,其实很长时间以来,她所有的心思都沉浸在一堆破事里,家庭纷争像一面巨大的蜘蛛网,覆盖着他们布满尘埃的爱情。
她忘记了初次见刘宇航时的怦然心动,忘记了在老乡会上自己如何很主动地将酒杯举到与眉毛齐平去与刘宇航豪迈地碰一杯酒,然后在干杯后看到刘宇航眼中的欣赏,心如撞鹿。
也忘记了他们第一次约会,她为了臭美穿了一双细高跟儿皮鞋,不知怎么右脚的鞋跟儿忽然断了,她的脚崴了一下,疼得呲牙咧嘴。当时刘宇航看着她欲言又止,倒是她急了,催促说:“你想说什么?快说啊!你的样子都要把我憋死了。”然后她听到刘宇航红着脸说,“要……要不我背你吧!”
猝不及防的温暖,让她的心中的感动如落在宣纸上的一滴墨水,缓缓地蔓延开来,没有什么可以阻挡。当然,她并没大方到第一次约会就趴男朋友背上。那一路,刘宇航戴着厚厚的棉手套拿着她那个掉了的鞋跟儿。她失了鞋跟的右脚踩在他穿了厚棉鞋的左脚上,两人三足一路笑着回家。
……
耿晓乐见辛仪发呆,拽住小张姑娘的手腕,说:“走啦走啦,吃饭去。”
小张姑娘被拽着走了几句,还是不甘心,回头说:“提醒你,我和你签的每单生意都有合同。”
辛仪茫然,不知道小张姑娘的意思。现在她满脑子都是刘宇航,曾几何时,他在她的眼里也如在小张姑娘眼里一样帅、优秀、专一、深情。
可是随着时光的推移,她忘了这些。
或许相爱的男女走进婚姻,本身就是一部诡异的小说,前半部是偶像剧,清高凛冽的男子与笑靥如花的女子十指相扣;后半部是生活剧,两个人活出了烟火男女的温情面目,吃饭、喝水、吵架、分居,然后再各让一步、低声下气。
这些全是因为琐碎生活吗?或者更多还是因为爱。一个人爱另一个人,时间久了就容易倾向妥协退让。好吧,换一种通俗的说法:爱让人变贱,而贱久了就忘记了彼此曾经怎样的清高凛冽。
她承认,她想和刘宇航和好,是因为她还爱他,深深地爱着他。她因为心里这份爱而不舍、回头,而不是因为他有多好!可是小张姑娘的话,却迫使她回过头去,埋首烟波里,去客观地看待自相识到现在的刘宇航。
然后她决定,她要回头,不仅因为她爱他,还因为他真的很好很好。
在24小时营业的烤肉店,小张姑娘隔着一大堆空啤酒瓶子对坐在对面的只见过两次的帅哥吐露心声,她陷入到初见刘宇航的回忆里。
那是夏天,她因实习刚被分配到刘宇航所在的公司,加完班后大家都疲累地收拾着桌面上的东西准备走。一堆男同事嚷嚷着去喝酒解乏,还有的提议去洗头洗脚,小张姑娘很不屑地问,“你们男人是不是都不喜欢回家啊?”
男同事A说:“当然,回家看黄脸婆的脸色吗?不如再晚点回去,老婆反而觉得我们加班辛苦,能和颜悦色地对我们。”
男同事B说:“回家我们家那位就会支使我干活,在外面多潇洒。”
男同事C直接色眯眯地回问小张姑娘:“有没有兴趣和哥去唱歌?”
正说着,小张姑娘发现刘宇航已经收拾利落一阵风一样闪出门了。她一撇嘴,以为他像这群不愿意回家的男人一样迫不及待地寻开心去了,却听同事D说,“估计这个世界上只有刘宇航一个人是一下班就往家里赶的,他老婆怀孕了,听说孕期反应挺严重。我家住他家附近,有一天我在路上撞见他,发现他百米赛跑一样往家里跑,还以为他家出啥大事了呢。”
小张姑娘萌萌地问:“那他家出啥大事了?”
同事D说:“啥事没有,人家就是想早点回家陪媳妇儿。”
小张姑娘说:“啊?这么夸张?”
同事D说:“是啊,理解不了。”
后来有一天,小张姑娘逃班与闺蜜去凤凰路那家大名鼎鼎的咖啡馆喝拿铁,刚好看到刘宇航从公交车下来后奔跑的样子——
初夏的傍晚路边的草坪才割过,弥漫着青草的清香气味,刘宇航像一只高高的鹤在咖啡馆的落地窗前一闪而过,额前的碎发被风吹起如一面短短的旗帜。
从那一刻起,她就关注了他,然后在漫长的日子里挖掘出了他的诸多优点。他很享受工作,从不抱怨,所以她曾误会他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他每天中午都给妻子和妈妈分别打一个电话,他很关心花店有没有和妻子的名字谐音的辛夷花卖;他甚至对走捷径的机会都不太关心,即使提普拉达的女孩对他明示钟情,也只是一副哥哥范儿。
“谁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要我说,只要婚姻内的人不自掘坟墓,照样可以像爱情一样美!”小张姑娘像情感专家一样说着醉话。
“你喝多了!”耿晓乐提醒她。
“耿……耿晓乐,你刚才说的事真的吗?辛仪是因为刘宇航像你……像你一样又帅又懂得让着她,她才同意和他在一起的?”小张姑娘酒醉的眼睛闪闪发光。
“是啊,我悲催吧?!”耿晓乐喝了一口酒,他的酒量明显大大地超出了小张姑娘,喝了同样多的酒,却依旧面不改色、思维清晰。
“不要气馁,不要轻易放弃,你还有机会。”小张姑娘似乎不醉了,竟然隔着桌子拍了拍耿晓乐的肩膀。
“盲目乐观!我太了解辛仪了。时光不能倒流,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他们才走在一起的,但现在辛仪对刘宇航的感情,我可比不了。现在他是我姐夫。”耿晓乐一阵苦笑。
“不一定啊,不一定啊,听着,我有一个好主意……”小张姑娘趴在桌子上,迷迷糊糊地说着。
“好,我听着,你说。咦,你怎么睡着了?不是说好了,要请我吃饭吗?唉,不要装睡!”耿晓乐推了小张姑娘一把,却发现对方已经睡沉了。
无奈,耿晓乐只好起身买单,扶着烂醉如泥的小张姑娘在路边打车,不知怎么回事,看着小张姑娘萌萌的睡态他笑了。辛仪说他和刘宇航很相似,其实小张姑娘和辛仪何尝不相似呢?
至少她们同样的直爽,同样的快意恩仇。在这个讲究小情小调的21世纪,她们都像从武侠小说中蹦出来的古代侠女。
几天后,一张法院传票到了辛仪手上,她顿时明白了小张姑娘威胁她的话是什么意思。
辛仪卖给小张的每一张设计图,版权都归小张姑娘所有,而辛仪见一件夏装设计得尤其好,在原设计图的基础上略微改善,请工厂批量生产出来挂在了店里卖。这被小张姑娘抓到了把柄,狮子大开口,赔偿20万。
辛仪是第一次接到传票有点慌张,喊了甘蕾和梁柠来做参谋。
梁柠的脸色不太好、肚子已经显怀了,她研究着那页传票,笑笑说:“20万?她还真敢要。辛仪,你别担心,要求赔偿的数字大多都是吓唬人的,她凭什么这样要啊?给她造成了20万的经济损失?她的实体店你去过吗?就凭她朝九晚五上班,心血**买买设计图,只请店长和服务员帮她看着店,她的营业额就不会咋样。真正能做大的店肯定是灌注了老板的心血的,她那种玩票的富二代我见多了。即使官司输了,法官也不会判这个数字,1/10估计都到不了。”
甘蕾说:“这事得让刘宇航知道,让他施一美男计,估计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辛仪长叹:“见过倒霉的,没见过比我倒霉的,老公要婚变,情敌要告我,婆媳还不和。我招谁惹谁了。”
甘蕾批评辛仪:“单身俱乐部的成员怎么会有这种负能量的想法?你要往好处想,你们家刘宇航也被你压迫了好多年了,这忽然造反,正好也让他得到了一定的释放,对心理健康有益。而情敌对你进攻,正说明她很抓狂,而且有情敌也是好事啊,心理学里有个名词叫‘羊群效应’,拿刘宇航来举例就是,越是有很多人喜欢刘宇航,你就越喜欢刘宇航!这就像一群羊挤破头去抢一棵草,竞争之下你肯定认为这棵草是人间美味。”
辛仪笑了,竖起一个大拇指。
梁柠接过话茬,“至于婆媳不和,谁和?我觉得能朝夕相处还把婆媳关系处好的人是圣人。至少,我不是这个圣人,希望你们有个心理准备,我可能要离婚了。”
“离婚?为什么?”辛仪和甘蕾齐齐地发问。
“一段婚姻走在尽头还需要什么原因?”梁柠苦笑。
“那孩子怎么办?”辛仪问。
“孩子是我的,我当然要。”梁柠摸着微微隆起的肚子。
“不是说老大,我们说的是肚子里的。”甘蕾急急地说。
“是的,我说的就是肚子里的。”梁柠依旧摸着自己的肚子,这种姿势无比慈爱,惊鸿一瞥,现世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