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安四人重新上路,很快便来到了东城门外。

按照京都布防的惯例,入夜以后,四大城门都会关闭。

原则上,不再允许任何人入城。

但这只是针对民间的说法,在古代,只要你有足够的权势和威慑力,就没有不能例外的事情。

要不然,吴应雄也不可能出现在半路。

徐安却示意几人在城外停留了片刻,开口道:“吴应雄出现在半路拦截我们,虽并无恶意,却明着说不希望我们在继续追查那位苗疆大人物的信息。恰好说明了那人的身上颇有隐秘,可以帮助我们解开守龙军为何要指使严如晖把矛头指向大景的原因。”

“以及...严如晖为何会断定陛下不敢对大景发动全民征讨的幕后因素!他不让我们染指的事情,我们就偏要去动,这或许就是我们得到真相的唯一途径。但吴应雄既然能提早一步警告,却也说明他可能已经事先做出了某种掩饰和应对措施。”

“因此,我们此番去找四邦会馆,只有一次机会找到有用的线索!过后,或许我们所能查到的信息都是伪造、杜撰。”

庞奇微惊道:“什么?刚才马车中之人是吴相?可他怎知我们今夜入城,又如何得知我们走的是东门?难道有人与他暗通消息?大人,下官...”

他话没说完,徐安就打断道:“不必紧张,没说是你透露的消息。皇城军,包括京畿六大卫城的守军中都有吴应雄的人,掌兵的十大部将更是唯他是从,这是他最大的底牌。也是他今时今日,还能在陛下手中活着的最大倚仗。”

“只怕咱们一进入京都六县境内时,他就已经得到了消息。”

庞奇道:“可吴相为何要阻止我们追查大人物的信息,他不会与此人有密切关联,乃至于涉及守龙军和苗疆吧?”

徐安浅笑,摇了摇头:“这些现在不是我们应该关注的重点,孰是与非...等那位大人物现身,自会明了。老庞,入城之后,皇城军必会将我们抵达的消息送入宫中。不出意外的话,陛下会连夜召见。”

“但就目前而言,最重要的是搜集那位大人物的线索,我不能这时候入宫。你去叫门,然后设法拖住皇城军,最好能拖到天亮以后,给我争取一些时间去四邦会馆。”

说着,又扭头看向炎明奚,接道:“你们两个身份特殊,暂且与我同行,诸事过后再说。”

庞奇刚想应是,炎明奚却抢先道:“等等!庞奇只是个小小寺丞,如何能拖出皇城军入宫禀报?”

徐安道:“老庞自有办法,能拖一刻是一刻。总之,我现在不能入宫。”

“只怕他是一刻都拖不得,估计你未到四邦会馆,萧无忌召见的圣旨就来了。这只会给那人掩饰、毁灭痕迹的机会,让庞奇跟你去吧,朕和桑槐来帮你拖住萧无忌。”

“你?”

“怎么?你认为朕就没有办法为你争取时间?别忘了,朕是因何而来!也别忘了...你我之间的约定!”

说完,炎明奚也不多解释,暗示了庞奇一眼,示意他去叫门。

徐安犹豫了片刻,倒也没有阻拦。

等到庞奇拿出大理寺的腰牌,喊话让皇城军打开城门之后,炎明奚也不知用了什么办法,与当值的皇城军说了几句,皇城军竟迅速组织队伍,护送她们主仆二人入宫,徐安和庞奇倒是被忽略了...

二人本就不想这时被皇帝和皇城军缠住,顾不得多问,转头便离开。

四邦会馆设在京都西城,几人却是由东门入。

此时要赶赴四邦馆,相当于横跨整个京城。

途中。

庞奇不免疑惑道:“大人,大燕女帝这是说了什么,竟让皇城军迅速送她入宫?”

徐安看了他一眼,道:“这还用问吗?上次炎明奚来京之时,便与陛下达成了出兵的协议。那按照结盟的惯例,他们会互留信物,以做证实。她只需拿出信物,皇城军就必会送她入宫面圣。”

“但...即便如此,她也不可能拖住陛下太久,甚至有危险...毕竟她现在是个已死之人...”

“不!你忘了?她来大乾本就是要见陛下的,既有心来,又怎会轻易让自己陷入险地?况且,你还手握炎鼎天当年那个巨大的秘密...”

庞奇这才恍然大悟,幽幽一笑道:“原来如此,下官倒是一时心急给忘了。炎鼎天在海底沉船留下的那卷卷轴,竟声称能帮助大燕力挽狂澜,肃清司徒虎的割据,想来必定隐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

“但女帝得知后,竟第一时间赶来大乾,也就是说这个秘密与我朝陛下有关?”

徐安不置是否,道:“无需猜测!他们二人见过面之后,自会分晓。当务之急,是要去四邦馆!”

说完,便加快了速度。

四邦会馆,只是鸿胪寺麾下的一个小衙门,品阶低末,几乎没有自主话语权。

但凡遇上豆大点事儿,都必须上报鸿胪寺。

其官员多为从吏,馆长也不过是区区从六品,甚至还比不上庞奇这个正六品寺丞。

所谓从吏,也就是吃公家饭的,但没有品阶,正规编制之外,不列吏部官员档案。

来到四邦馆前,二人并未马上进入。

徐安先是让庞奇发响箭,调来了大理寺和台府的多名侍卫之后,才现身大门外。

他深知找寻几十年前的外邦档案,必然涉及诸多陈年资料,仅靠二人之力,是不能短时间完成的,务必找些帮手。

入夜后,四邦馆也只有守门衙役当值。

翻查档案需要馆长的令信和库房钥匙,去通传也需要时间。

大约半个多小时后。

四邦馆长宋铁山出现在衙门大院内,刚要对两位上官行礼。

徐安就立马摆手道:“宋大人不必多礼,立刻将四邦馆目前留存的所有外邦人员档案,都给本官调来!涉及重案,还望宋大人不要懈怠,马上去办。”

宋铁山见他火急火燎的样子,又搬出了“重案”这个字眼,倒也未作拖延,随即应了下来。

而徐安为了节省时间,直接带人进入四邦馆的档案室,就地翻查资料。

档案室中本就只存着外邦人的资料,徐安若要追查,便是要将整个档案库都清查一遍。

但侧重只在于来自大奉的苗疆人资料,细分下来,倒也撇除了大半。

不过,往后追查二十年,档案亦是堆积如山。

大理寺和御史台一众侍卫,包括徐安、庞奇在内挑灯夜战,埋头细查了一夜,却进展甚微。

二十年来,来往与大乾京都的苗疆人多如牛毛,想要细查出其中某人的猫腻,绝非容易之事。

再者,根据严如晖所说,他是在四十年前开始转变国籍入仕的。

如果那位大人物是与他是同一时间留在大乾,那么档案怕是已经被销毁,毕竟四邦馆的资料只会保留前后二十年。

之所以还要翻查的原因,是因为档案虽只会保留二十年,但四邦馆可能会“续档”。

也就是说,四邦馆在销毁一些旧档案前,会按照规矩另设新档,概括一些主要内容,以备不时之需。

而这些“新档”的内容,虽已不甚详细,但若细心查看,仍是可以找出一些猫腻。

徐安要找的,便是这些可能存在的“新档”!

但一夜忙碌下来,却是收效甚微。

直到鸡鸣三刻,众人已经精神萎靡,徐安正要下令暂且休息时。

庞奇蓦然从档案室的书架上取下一份新卷宗,走到他面前,凝重道:“大人,这份档案不对...”

说着,便递到徐安面前。

徐安接过,粗略一看后,道:“有何不对?这只是一份普通上供文书,有什么奇怪?幽州望族张氏二十年前向陛下献上秀女,张氏女入驻储秀宫,这很正常。”

庞奇却道:“大人真的觉得正常?如果只是一份普通的上供秀女卷宗,为何会出现四邦馆的档案室?不是该留在内廷司大院吗?”

“上面不是写得很清楚?是因为张氏秀女得外邦女子莫吉托举荐入宫,涉及外邦人事务,四邦馆有档案留存,有何稀奇?”

“但这个外邦女子莫吉托是谁,因何有能力举荐张氏女入宫选秀?大人不觉得此人身份可以深究吗?张氏乃是幽州望族,与朝廷的关系本就密切,若有意入宫选秀,根本无需借助外邦女子的帮忙!”

听此一说。

徐安这才幡然皱眉,随即道:“说得对!快翻出莫吉托的档案,看看他到底是谁!”

说完,便要转身下令。

庞奇却拦了一下,将另一份文书交到他手中,道:“不必了,下官已经找到莫吉托的资料。”

徐安接过看后,眉头更深:“这个莫吉托...竟也是个秀女?但她入宫的时间,却比这个张氏女...早了十七年,而且这没有说她是苗疆人。那就没有什么奇怪之处了,莫吉托比张氏女早入宫十七年,而张氏女又是在二十年前入宫的。”

“换言之,这个莫吉托是在三十七年前入宫选秀的。那时候,当今陛下还是皇子,永和帝还在。永和帝在位时,并不反对外邦女子入宫选秀。莫吉托估计是被永和帝选为了妃嫔,有些地位。”

“而外邦女子要入宫选秀的先决条件是,必须先成为大乾人,再经士族举荐,方有资格。这个莫吉托...是经过幽州张氏举荐入宫,得了人家的恩惠。因此,十七年后也举荐张氏女入宫,相当于报了恩情。”

庞奇微微一笑道:“大人所言没错!根据史料记载,当年永和帝时期,外邦女子入宫选秀的条件就是这样的。但大人缘何认定这个莫吉托不是苗疆人?而张氏若要让家中的女子入宫选秀,自己就可以举荐,为何要借助这个莫吉托?”

“莫吉托若是永和帝的妃嫔。按她今时今日的地位,应该是太妃、或者太嫔之类。这样的身份在后宫,一抓就是一大把,俨然不比张家人自己举荐有用多少。张家人为何多此一举?”

“再者,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大人可知二十年前的这位张氏女,张青鸢是谁?”

张青鸢?

这个名字倒是极为陌生。

徐安问道:“是谁?”

“便是昭安公主的生母,当今皇贵妃。”

“什么?萧安儿的生母是张氏女?”

徐安颇为震惊。

庞奇点头道:“正是!还有,大人并不能断定莫吉托并非苗疆人!只因...你手上这份卷宗是续档而成!续档的卷宗,并不会将前份档案完整地记录下来,而只是粗略概括。”

“卷宗上说,外邦女莫吉托为贵人,天景二十四年,举荐张氏女青鸢入宫选秀。这里...只是概括了莫吉托外邦女的身份,具体她是什么贵人身份,出自大燕,还是大奉,是否来自苗疆一概不提,大人因何断定她不是苗疆人?”

徐安凝重道:“你是怀疑莫吉托就是那位大人物?”

“大人觉得没有可能?三十七年前,莫吉托选秀入宫,但那时的永和帝已经年迈卧病在床,根本就不可能再纳妃!而储秀宫中秀女,若得天子许可,也是可以嫁给皇子和亲王的!换言之,莫吉托其实也有可能不是永和帝的妃嫔!她如果是来自苗疆,那大概率就是严如晖口中的大人物,且与幽州张氏关系密切!但首先我们得确认她的真正来历和现在的身份...”

“有道理!”

“而莫吉托的身份并不难查,皇贵妃娘娘是她举荐入宫的,肯定知晓她的底细!大人只需入宫请见皇贵妃,必能确定莫吉托的身份!”

徐安深深点头:“要从皇贵妃口中得知这个莫吉托的身份...按理说,倒是最直接的办法。只要我们以公主的下落为交换,贵妃思女心切之下,应当会对我们如实相告!但是...”

庞奇追问道:“但是什么?大人有何疑虑?皇贵妃张氏膝下就昭安公主一个女儿,视之如宝。如今公主身在大燕卧龙谷的消息,仅你我有数几人知道。以此为交换,就算贵妃与莫吉托的关系再隐晦,也会透露一二。”

徐安却苦笑:“不一定啊...你自己也说了,除了你我之外,还有另外几人知道公主的下落。其中,就包括骆姿和赵玉卿!这二人虽仍在燕京,但保不准已经传信入宫,将消息告知了陛下和贵妃。我们在以此作为交换,很难让贵妃如实相告。她与莫吉托之间的关系定然非比寻常,不会轻易透露。我们若贸然以公主的下落做交换,迫使贵妃透露隐晦,反倒会惹上威胁后宫之罪。”

庞奇一愣,道:“那怎么办?如今要确认这个莫吉托的身份,除了从皇贵妃口中得知之外,再无直接的办法。”

徐安深思了些许后,道:“那倒未必!你不觉得这个莫吉托的入宫时间,与两个人极为接近吗?”

庞奇听了,同样迟疑了片刻,而后脱口而出:“秦芳菲两姐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