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曰:“大略亦是。”
【译文】
陆澄问:“明白至善是人的本性,而本性就包含在人的心中。人的本心即是至善的所在,明白这个道理就不会像以前那样去外面探求至善,这样意志才能确定。意志确定之后就可以不受干扰、内心平静,内心平静就不会心念妄动、就会感到心安,心安就能够一心一意只关注至善。思来想去,都是要探求这个至善,这样便是‘能虑而得’了。这样理解可以吗?”
先生说:“大体上不错。”
【九四】
问:“程子云:‘仁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何墨氏兼爱[128],反不得谓之仁?”
先生曰:“此亦甚难言,须是诸君自体认出来始得。仁是造化生生不息之理,虽弥漫周遍,无处不是,然其流行发生,亦只有个渐,所以生生不息。如冬至一阳生,必自一阳生,而后渐渐至于六阳[129],若无一阳之生,岂有六阳?阴亦然。惟有渐,所以便有个发端处;惟其有个发端处,所以生;惟其生,所以不息。譬之木,其始抽芽,便是木之生意发端处;抽芽然后发干,发干然后生枝生叶,然后是生生不息。若无芽,何以有干有枝叶?能抽芽,必是下面有个根在。有根方生,无根便死。无根何从抽芽?父子兄弟之爱,便是人心生意发端处。如木之抽芽,自此而仁民、而爱物,便是发干、生枝、生叶。墨氏兼爱无差等,将自家父子兄弟与途人一般看,便自没了发端处。不抽芽,便知得他无根,便不是生生不息,安得谓之仁?孝弟为仁之本,却是仁理从里面发生出来。”
【译文】
陆澄问:“程颢先生说:‘有仁德的人将天地万物视为一个整体。’为何墨子的兼爱之说,反而不能认为是仁德呢?”
先生说:“这很难说清楚,必须诸位自己体会才能明白。仁德是造化万物、生生不息的天理,虽然弥散流动在天地之间、无所不在,然而它的流动变化、作用发生,也都是逐渐发生的过程,因此才能够生生不息。好比冬至的时候,阳气刚刚生发出来,阳气慢慢积聚才会旺盛,如果没有一开始阳气的发生,哪里来后面旺盛的阳气呢?阴气的变化也是同样的道理。正因为仁德的作用是一个过程,所以才会有一个发端之处;正因其有个发端之处,所以才能生出万物;正因其能生出万物,所以才能不停不歇。例如树木,一开始发芽,就是树木生生之意的发端之处;发芽后长出树干,继而长出树枝、树叶,才得以生生不息。如果没有发芽,何来的树枝、树叶?而树木之所以能够发芽,是因为下面有一个树根。有树根才能够生,没有树根就会枯死。没有树根如何发芽呢?父子、兄弟之间的感情,便是人心中生生之意的发端之处。就像树木发芽一样,从孝悌之情开始,渐渐能发展成仁民和爱物的感情,就好比是树木长出树干、树枝和树叶。墨子的兼爱之说提倡没有差别的感情,将自己的父亲兄弟视作与路人相同,这就没有了发端之处。无法发芽,就知道墨子的兼爱是没有根的感情,便无法生生不息,这样怎能称其为仁德呢?孝悌之情是仁德的根本,而仁德正是从孝悌之情中生发出来。”
【九五】
问:“延平云:‘当理而无私心。’[130]‘当理’与‘无私心’如何分别?”
先生曰:“心即理也,‘无私心’即是‘当理’,未‘当理’便是‘私心’。若析心与理言之,恐亦未善。”
又问:“释氏于世间一切情欲之私都不染着,似无私心。但外弃人伦,却是未当理。”
曰:“亦只是一统事,都只是成就他一个私己的心。”
【译文】
陆澄问:“延平先生说:‘合乎天理而没有私心。’合乎天理与没有私心如何区别?”
先生说:“心就是天理,没有私心就是合乎天理,不合乎天理就是有私心。如果将心和理分开来说,恐怕不太好。”
陆澄接着问:“佛家对于世间一切情欲私心都不沾染,似乎没有私心。但将一切外在的人伦关系全都抛弃,却也不合乎天理。”
先生说:“佛家和世人都是一回事,都只是要成就自己的一己私心而已。”
【九六】[131]
侃问:“持志如心痛,一心在痛上,安有工夫说闲语、管闲事?”
先生曰:“初学工夫如此用亦好,但要使知‘出入无时,莫知其乡’[132]。心之神明原是如此,工夫方有着落。若只死死守着,恐于工夫上又发病。”
【译文】
薛侃问:“持守意志好比心痛,一心一意全都放在感受这个痛上,哪还有功夫说闲话、管闲事?”
先生说:“初学时这样用功固然好,但是要知道意志的生发与作用是‘出现与消失都无法确定时间,也不知道去往何方’的。心的神妙灵明本来就是如此,功夫才能够有所着落。如果只是死守着,恐怕又犯了执着的毛病了。”
【九七】
侃问:“专涵养而不务讲求,将认欲作理,则如之何?”
先生曰:“人须是知学,讲求亦只是涵养。不讲求,只是涵养之志不切。”
曰:“何谓知学?”
曰:“且道为何而学?学个甚?”
曰:“尝闻先生教,学是学存天理。心之本体即是天理。体认天理,只要自心地无私意。”
曰:“如此则只须克去私意便是,又愁甚理欲不明?”
曰:“正恐这些私意认不真。”
曰:“总是志未切。志切,目视耳听皆在此,安有认不真的道理!‘是非之心,人皆有之’[133],不假外求。讲求亦只是体当自心所见,不成去心外别有个见。”
【译文】
薛侃问:“专注于涵养德性而不注重讲究求索的功夫,把私欲认作天理,应该怎么办?”
先生说:“人必须知道如何学习,讲究求索也只是涵养德性。不做讲究求索的功夫,只是涵养德性的意志不够坚定。”
薛侃问:“什么叫知道如何学习?”
先生说:“你且说说为何要学习?学些什么东西?”
薛侃说:“以前曾听闻先生说过,学只是学习如何存养天理。心的本体就是天理。体认天理,就是要使得心中没有私欲。”
先生说:“如果是这样,就只需要克除私欲便可,又何愁不明白天理和私欲呢?”
薛侃说:“我正是担心辨认不清哪些是私欲。”
先生说:“说到底还是意志不够坚定的缘故。如果意志坚定,眼睛、耳朵都在察觉私欲上,怎么会认不清呢!‘辨别是非的能力,是人天生所具备的’,不需要向外去求。讲究求索也只是体会内心的感受,并非向外去求别的认识。”
【九八】
先生问在坐之友:“比来工夫何似?”
一友举虚明意思。先生曰:“此是说光景。”
一友叙今昔异同。先生曰:“此是说效验。”
二友惘然,请是。
先生曰:“吾辈今日用功,只是要为善之心真切。此心真切,见善即迁,有过即改,方是真切工夫。如此,则人欲日消,天理日明。若只管求光景,说效验,却是助长外驰病痛,不是工夫。”
【译文】
先生问在座的学友:“近来功夫有何进展?”
一位学友说自己心中感到清澈明亮。先生说:“这是说做功夫的情景。”
一位学友叙述了自己过去和现在的区别。先生说:“这是说做功夫的效果。”
两位学友一片茫然,向先生求教。
先生说:“我们现在下功夫,只是要使得为善之心更加真切。为善之心真切了,见到善就自然会贴近,有过错就会改正,这才是真切的功夫。只有这样,才能使得人欲日渐消弭,天理日渐明白。如果只是探求做功夫的情景和效果,反而会助长向外求的毛病,不是真正的功夫。”
【九九】
朋友观书,多有摘议晦庵者。
先生曰:“是有心求异,即不是。吾说与晦庵时有不同者,为入门下手处有毫厘千里之分,不得不辩。然吾之心与晦庵之心,未尝异也。若其余文义解得明当处,如何动得一字?”
【译文】
学友们看书,时常指摘议论朱子。
先生说:“存心去找区别,就是错误的。我的学说与朱子往往有所不同,在入门功夫上甚至有毫厘千里的差别,必须分辨清楚。然而我的用心与朱子并无二致。如果朱子在文义上解释得清楚明白的地方,又怎能改动一个字呢?”
【一〇〇】
希渊[134]问:“圣人可学而至,然伯夷、伊尹于孔子才力终不同,其同谓之圣者[135]安在?”
先生曰:“圣人之所以为圣,只是其心纯乎天理而无人欲之杂。犹精金之所以为精,但以其成色足而无铜铅之杂也。人到纯乎天理方是圣,金到足色方是精。然圣人之才力,亦有大小不同。犹金之分两有轻重。尧舜犹万镒[136],文王、孔子犹九千镒,禹、汤、武王犹七八千镒,伯夷、伊尹犹四五千镒。才力不同,而纯乎天理则同,皆可谓之圣人。犹分两虽不同,而足色则同,皆可谓之精金。以五千镒者而入于万镒之中,其足色同也。以夷尹而厕之尧、孔之间,其纯乎天理同也。盖所以为精金者,在足色而不在分两;所以为圣者,在纯乎天而不在才力也。故虽凡人而肯为学,使此心纯乎天理,则亦可为圣人,犹一两之金,比之万镒,分两虽悬绝,而其到足色处,可以无愧。故曰‘人皆可以为尧舜’[137]者以此。学者学圣人,不过是去人欲而存天理耳,犹炼金而求其足色。金之成色所争不多,则煅炼之工省而功易成;成色愈下,则煅炼愈难。人之气质清浊粹驳;有中人以上、中人以下;其于道,有生知安行,学知利行。其下者必须人一己百,人十己千[138],及其成功则一。后世不知作圣之本是纯乎天理,却专去知识才能上求圣人,以为圣人无所不知、无所不能,我须是将圣人许多知识才能,逐一理会始得。故不务去天理上看工夫,徒弊精竭力,从册子上钻研,名物上考索,形迹上比拟。知识愈广而人欲愈滋,才力愈多而天理愈蔽。正如见人有万镒精金,不务煅炼成色,求无愧于彼之精纯,而乃妄希分两,务同彼之万镒。锡、铅、铜、铁杂然而投,分两愈增而成色愈下,既其梢末,无复有金矣。”
时曰仁在旁,曰:“先生此喻足以破世儒支离[139]之惑,大有功于后学。”
先生又曰:“吾辈用力,只求日减,不求日增。减得一分人欲,便是复得一分天理,何等轻快脱洒!何等简易!”
【译文】
希渊问:“圣人可以通过学习来达到,然而伯夷、伊尹与孔子相比,才学与能力终究不同,为什么孟子均称其为圣人呢?”
先生说:“圣人之所以为圣人,只是心中纯粹都是天理而不夹杂着人欲。好比纯金之所以是纯金,只是因其成色足而没有铜和铅等杂质。人达到心中纯然是天理就是圣人,金达到成色十足就是纯金。然而圣人的才学能力也有大小的区别,好比金的分量有轻有重。尧舜好比是万镒的黄金,文王、孔子好比是九千镒的黄金,大禹、商汤、武王好比是七八千镒的黄金,伯夷、伊尹好比是四五千镒的黄金。他们的才学与能力虽然不同,但心中纯粹都是天理这一点是相同的,因此都可以称之为圣人。这就好比黄金的分量虽然不同,但成色十足是相同的,故而都可以称之为纯金。将五千镒的纯金融入一万镒的纯金中,成色还是相同的。以伯夷、伊尹的圣德与尧、孔子的圣德相比较,心中纯粹都是天理是相同的。因此纯金之所以为纯金,在于成色是否十足而不在于分量的多少;圣人之所以为圣人,在于心中是否纯粹都是天理,而不在于才学和能力的大小。因此,即便是一般人,只要肯用功学习,使得心中纯粹都是天理,也可以成为圣人,好比一镒的纯金,相比于万镒的纯金,虽然分量上相差悬殊,但就其作为足色的黄金而言并没有可以挑剔的地方。正因为如此,孟子才说‘人人都可以成为尧舜’。为学之人向圣人学习,也不过是学习摒弃人欲、存养天理的功夫,好比学习炼金也就是学习如何将黄金炼到纯净。如果原料成色本身就比较足,冶炼的功夫就相对省力,炼成足金也相对容易;成色越差的原料,冶炼起来也就越难。人的气质禀赋有清澈浑浊、纯粹驳杂的差异;有一般人以上、一般人以下的才能差异;对于道的体悟,有生而知之、安而行之,学而知之、践而行之的差别。各方面较差的人,必须比别人多下数倍,甚至数十倍、数百倍的功夫,然而一旦功夫做成了就都是一样的。后世的学者不理解学做圣人的根本在于心中纯粹都是天理,却专门在知识与才能上下功夫,认为圣人无所不知、无所不能,认为自己必须将圣人的许多知识和才能都逐一掌握,才能成为圣人。故而,这些人不务求在存养天理上下功夫,却费尽心思钻研书本、考究事物、追求形迹。知识愈发广博,人欲也日益滋长;才能愈发增进,天理却日益遮蔽。好比看到有人有万镒的黄金,就不去冶炼黄金的成色、不求在成色上无可挑剔,却妄想在分量上与他人相同。锡、铅、铜、铁等杂质一并投下去,分量是增长了,但成色却下来了,炼到最后,连黄金都不是了。”
这时徐爱在旁边,说:“先生这个比喻足以破除现今儒者唯恐学问支离破碎的困惑,对后世的学者大有裨益。”
先生又说:“我们做功夫,只求每日减少,不求每日增加。减去一分人欲,便恢复得一分天理,多么轻快洒脱、多么简单的功夫!”
【一〇一】
士德[140]问曰:“格物之说,如先生所教,明白简易,人人见得。文公[141]聪明绝世,于此反有未审,何也?”
先生曰:“文公精神气魄大,是他早年合下便要继往开来,故一向只就考索著述上用功。若先切己自修,自然不暇及此。到得德盛后,果忧道之不明,如孔子退修六籍,删繁就简,开示来学,亦大段不费甚考索。文公早岁便着许多书,晚年方悔[142],是倒做了。”
士德曰:“晚年之悔,如谓‘向来定本之误’,又谓‘虽读得书,何益于吾事’,又谓‘此与守书籍、泥言语,全无交涉’[143],是他到此方悔从前用功之错,方去切己自修矣。”
曰:“然。此是文公不可及处,他力量大,一悔便转。可惜不久即去世,平日许多错处皆不及改正。”
【译文】
杨骥问:“格物的学说,确实像先生所讲的那样明白简单,人人都能理解。但为何像朱子那样绝世聪明的人,却对此不能明白呢?”
先生说:“朱子的精神气魄十分宏大,他早年就下决心要做继往开来的学问事业,所以一心一意都在考据学问和著书立说上下功夫。如果他能先切实地修养自身,自然就无暇顾及考据与著述的事业。等到他德业鼎盛之后,如果真的担忧大道无法昌明,就会像孔子那样删述《六经》,去繁就简,启示后学,也就不必花费大量精力去考据求索了。朱子早年写下许多书,到了晚年才悔悟到自己是将功夫做颠倒了。”
杨骥问:“朱子晚年的悔悟,比如他说‘当初确定根本的错误’‘虽然读了那么多书,但对我的事业又有何帮助’‘这与固守书本、拘泥词句没有关系’等话,说明朱子到此时才后悔过去功夫下错了,才开始认真地切己修养。”
先生说:“是的。这就是朱子的过人之处,他的才能高,一旦悔悟就能转到正道上。可惜不久之后就去世了,过去的许多错误还没来得及改正。”
【一〇二】
侃去花间草,因曰:“天地间何善难培,恶难去?”
先生曰:“未培未去耳。”少间曰,“此等看善恶,皆从躯壳起念,便会错。”
侃未达。
曰:“天地生意,花草一般,何曾有善恶之分?子欲观花,则以花为善,以草为恶。如欲用草时,复以草为善矣。此等善恶,皆由汝心好恶所生,故知是错。”
曰:“然则无善无恶乎?”
曰:“无善无恶者理之静,有善有恶者气之动。不动于气,即无善无恶,是谓至善。”
曰:“佛氏亦无善无恶,何以异?”
曰:“佛氏着在无善无恶上,便一切都不管,不可以治天下。圣人无善无恶,只是‘无有作好’‘无有作恶’,不动于气。然‘遵王之道’‘会其有极’[144],便自一循天理,便有个裁成辅相[145]。”
曰:“草既非恶,即草不宜去矣?”
曰:“如此却是佛老意见。草若是碍,何妨汝去?”
曰:“如此又是作好作恶。”
曰:“不作好恶,非是全无好恶,却是无知觉的人。谓之不作者,只是好恶一循于理,不去又着一分意思。如此,即是不曾好恶一般。”
曰:“去草如何是一循于理,不着意思?”
曰:“草有妨碍,理亦宜去,去之而已;偶未即去,亦不累心。若着了一分意思,即心体便有贻累,便有许多动气处。”
曰:“然则善恶全不在物?”
曰:“只在汝心。循理便是善,动气便是恶。”
曰:“毕竟物无善恶?”
曰:“在心如此,在物亦然。世儒惟不知此,舍心逐物,将‘格物’之学错看了,终日驰求于外,只做得个‘义袭而取’,终身行不著、习不察[146]。”
曰:“‘如好好色,如恶恶臭’则如何?”
曰:“此正是一循于理,是天理合如此,本无私意作好作恶。”
曰:“如好好色,如恶恶臭,安得非意?”
曰:“却是诚意,不是私意。诚意只是循天理。虽是循天理,亦着不得一分意。故有所忿懥好乐,则不得其正。须是‘廓然大公’,方是心之本体。知此,即知‘未发之中’。”
伯生[147]曰:“先生云‘草有妨碍,理亦宜去’,缘何又是躯壳起念?”
曰:“此须汝心自体当。汝要去草,是甚么心?周茂叔窗前草不除[148],是甚么心?”
【译文】
薛侃在花园里除草,问道:“天地间为何善难以培养,恶难以除去呢?”
先生说:“只是因为没去真正去做培养善、去除恶的功夫罢了。”过了一会又说,“像你这样看待善和恶,都是因为从自己的身体出发来思考,这样就会出错。”
薛侃没有理解。
先生说:“天地间的生命,比如花和草,又有什么善恶之分?你想要赏花,就认为花是好的,草是坏的。如你想要用草,又会认为草是好的了。像这样的善恶之分,都来自你心中喜欢与厌恶的感情,所以我才知道这是错的。”
薛侃说:“难道世间就没有善恶之分了吗?”
先生说:“无善无恶是天理的静止状态,有善有恶的是气化的流动。气如果不动,便没有善与恶的区分,这就是至善。”
薛侃说:“佛家也说无善无恶,如何与之区别开来呢?”
先生说:“佛家执着于无善无恶,一切人事都不管不顾,不能用来治理天下。圣人所说的无善无恶,只是让人‘别刻意去为善为恶’,不为气所动。然而‘遵循王道’‘归于标准’,就是自然遵循天理,自然会有帮助天地万物各得其所的力量。”
薛侃说:“既然草并不是坏的,那也没有除去的必要了。”
先生说:“这样说的话就又是佛、道的观点了。草如果有所妨碍,去掉又何妨?”
薛侃说:“那这样又是刻意地为善为恶了。”
先生说:“不刻意去为善为恶,并不是要你完全没有好恶之心,要是这样就成了没有知觉的人了。所谓不刻意,只是说好恶都依循天理,不夹杂一点私意。做到这样,就好像自己没有了好恶一样。”
薛侃说:“去除杂草怎样才能算是依循天理,不夹杂一点私意?”
先生说:“草有妨碍,理当去除,去除便是;即便并未去除,也不要放在心上。如若夹杂了一点私意,那么心就会受到拖累,就会为气所动。”
薛侃说:“那么善恶完全与事物无关吗?”
先生说:“善恶只在你自己的心上。依循天理就是善,为气所动就是恶。”
薛侃说:“事物本身终究没有善恶吗?”
先生说:“对于心而言是如此,对事物而言也是这样。世俗之儒就是因为不知道这个道理,舍弃本心去追逐外物,将格物的意思理解错了,整日向外去求,只是妄想‘不通过积累便获得成就’,刚开始做时不明白其所以然,习惯后更不明白其所以然。”
薛侃说:“‘好比喜欢美色,好比厌恶恶臭’,要如何理解呢?”
先生说:“这正是依循天理,是天理要求人应当如此,并非刻意而为。”
薛侃说:“喜欢美色、厌恶恶臭,如何不是刻意的行为呢?”
先生说:“这是因为其中的意念是诚挚的意念,而非私意。诚意只是依循天理。依循天理,便是没有一丝一毫私意。故而有愤怒、怨恨、喜欢、快乐的感情,心便无法保持中正。必须使得心胸广阔公正,才是心的本体。了解到这个层面,就能知道什么是感情未发时的中正了。”
孟源说:“先生说‘草如果有妨碍,理当去除’,为何又说是从自己身上产生的念头呢?”
先生说:“这需要你自己去心中体会。你要除草,是出于什么用心?周敦颐窗前的草不除去,又是什么用心?”
【一〇三】
先生谓学者曰:“为学须得个头脑,工夫方有着落。纵未能无间,如舟之有舵,一提便醒。不然,虽从事于学,只做个‘义袭而取’,只是行不著、习不察,非大本、达道也。”
又曰:“见得时,横说竖说皆是。若于此处通,彼处不通,只是未见得。”
【译文】
先生对学生们说:“做学问必须有个宗旨,功夫才有着落之处。即便功夫与宗旨之间有所阻断,但就好比船有舵一样,只要一提就能明白。如若不然,虽然还是做学问,却只是做个‘不通过积累便想获得成就’的功夫,刚开始做时不明白其所以然,习惯后更不明白其所以然,这不是学习的根本,也不是通往大道的路径。”
先生又说:“如果能够明白为学的宗旨,怎么说都能明白。如果这里懂了,那里却不懂,那只是因为还没把握为学的宗旨。”
【一〇四】
或问:“为学以亲故,不免业举之累。”
先生曰:“以亲之故而业举为累于学,则治田以养其亲者,亦有累于学乎?先正云:‘惟患夺志。’[149]但恐为学之志不真切耳。”
【译文】
有人问:“因父母要求的缘故学习,难免要被科举所牵累。”
先生说:“为父母参加科举会妨碍学习,那么种田赡养父母也会妨碍学习吗?程颐先生说:‘只是害怕科举事业会使学者失去志向。’为学之人只需要担心自己为学的志向不够坚定罢了。”
【一〇五】
崇一[150]问:“寻常意思多忙,有事固忙,无事亦忙,何也?”
先生曰:“天地气机,元无一息之停。然有个主宰,故不先不后,不急不缓。虽千变万化,而主宰常定。人得此而生。若主宰定时,与天运一般不息,虽酬酢万变,常是从容自在,所谓‘天君泰然,百体从令’[151]。若无主宰,便只是这气奔放,如何不忙?”
【译文】
欧阳德问:“平常思想意念多忙乱,有事时固然忙乱,无事时却也忙乱,这是为何?”
先生说:“天地万物生生不息,没有一刻停止。然而天地之间有一个主宰,所以天地万物才不会乱了秩序。虽然有千变万化,但主宰不变。人正是因这个主宰才得以产生的。主宰恒定不变,与天地运动不息一起存在,即便万物运动变化不止,主宰还是能够从容自在,这就是所谓‘天君泰然不动,百体遵令而从’。如果没有主宰,只是气的奔放流窜,怎么能够不忙乱呢?”
【一〇六】
先生曰:“为学大病在好名。”
侃曰:“从前岁自谓此病已轻,此来精察,乃知全未。岂必务外为人?只闻誉而喜,闻毁而闷。即是此病发来?”
曰:“最是。名与实对。务实之心重一分,则务名之心轻一分。全是务实之心,即全无务名之心。若务实之心如饥之求食,渴之求饮,安得更有工夫好名?”
又曰:“‘疾没世而名不称’[152],‘称’字去声读,亦‘声闻过情,君子耻之’[153]之意。实不称名,生犹可补,没则无及矣。‘四十五十而无闻’[154],是不闻道,非无声闻也。孔子云:‘是闻也,非达也。’[155]安肯以此望人?”
【译文】
先生说:“做学问最大的毛病在于爱好虚名。”
薛侃说:“从去年起,我认为我的这个毛病已经减轻了,现在认真省察,才知道并非如此。难道我真的十分在意外人的看法吗?只是听到赞誉便高兴,听到诋毁便郁闷罢了。想必这就是这个毛病发作时的表现?”
先生说:“正是如此。虚名与实务相对。务实之心多一分,务名之心就少一分。如果全都是务实之心,就没有务名之心了。如果务实之心像饿了要吃饭、渴了要喝水一样迫切,哪里还有工夫爱好虚名呢?”
先生又说:“‘疾没世而名不称’中的“称”字读第四声,也就是‘声名超过实情,君子感到羞耻’的意思。实情与声名不相称,在世时还可以弥补,过世后便没有办法了。‘四十五十而无闻’是指没有听闻大道,并不是没有声名在外的意思。孔子说过‘这是声名,并非贤达’的话,他又怎么会用声名来评价人呢?”
【一〇七】
侃多悔。
先生曰:“悔悟是去病之药,然以改之为贵。若留滞于中,则又因药发病。”
【译文】
薛侃经常后悔。
先生说:“悔悟是治病的良药,然而悔后能改才难能可贵。如果悔悟之情滞留在心中,又会因药而病了。”
【一〇八】
德章[156]曰:“闻先生以精金喻圣,以分两喻圣人之分量,以煅炼喻学者之工夫,最为深切。惟谓尧舜为万镒,孔子为九千镒,疑未安。”
先生曰:“此又是躯壳上起念,故替圣人争分两。若不从躯壳上起念,即尧舜万镒不为多,孔子九千镒不为少。尧舜万镒,只是孔子的,孔子九千镒,只是尧舜的,原无彼我。所以谓之圣,只论‘精一’,不论多寡,只要此心纯乎天理处同,便同谓之圣,若是力量气魄,如何尽同得?后儒只在分两上较量,所以流入功利。若除去了比较分两的心,各人尽着自己力量精神,只在此心纯天理上用功,即人人自有,个个圆成,便能大以成大,小以成小,不假外慕,无不具足。此便是实实落落明善诚身的事。后儒不明圣学,不知就自己心地‘良知良能’[157]上体认扩充,却去求知其所不知,求能其所不能,一味只是希高慕大,不知自己是桀纣心地,动辄要做尧舜事业,如何做得?终年碌碌,至于老死,竟不知成就了个甚么,可哀也已!”
【译文】
刘德章说:“听闻先生用纯金比喻圣人,用金的分量比喻圣人的才力,用炼金比喻学习,十分深刻。只是说到尧舜是万镒的纯金,孔子是九千镒的纯金,似乎不妥。”
先生说:“你这又是从外在的事物上起念头,所以才要替圣人去争些分量。如果不从外在的事物上起念头,就不会认为把尧舜比作万镒纯金太多、把孔子比作九千镒纯金太少。尧舜的万镒也是孔子的,孔子的九千镒也是尧舜的,原本没有彼此之分。圣人之所以为圣人,只看心体是否‘精研专一’,不论才力多寡,只要心中纯粹都是天理这一点相同,便都可以称之为圣人。如果在才力气魄上比较,如何能够相同呢?后世的儒者只是在分量上计较,所以才流于功利。如果去除计较分量的心思,每个人尽力让心中纯粹是天理,那么人人都能有所成就,才力大的人成就大,才力小的人成就小,无须向外追求就都能完备。这便是实实在在、明于至善、以诚立身的事业。后世的儒者不明白圣人之学,不知道在自己心里的‘良知良能’上去体认扩充,却去追求那些自己所不知道的知识,学自己所不会的技艺,一味地希求高远、羡慕博大,不知道自己依然是桀纣的心思,却动不动想做尧舜的事业,这又怎么办得到呢?一年到头忙忙碌碌,等到老死,却不知道自己做成了什么事业,可哀可叹!”
【一〇九】
侃问:“先儒以心之静为体,心之动为用[158],如何?”
先生曰:“心不可以动静为体用。动静,时也。即体而言,用在体;即用而言,体在用。是谓‘体用一源’。若说静可以见其体,动可以见其用,却不妨。”
【译文】
薛侃问:“程颐先生认为,静止状态是心的本体,运动状态是心的作用,对吗?”
先生说:“心不能够用动静来区分体用。动静是针对时间而言的。就本体而言,作用蕴含在本体之中;就作用而言,本体呈现于作用之间。这就是‘体用一源’。如果说心在静止的时候可以看到本体,在运动的时候可以看到作用,倒也无妨。”
【一一〇】
问:“上智下愚,如何不可移[159]?”
先生曰:“不是不可移,只是不肯移。”
【译文】
薛侃问:“孔子为什么说,最聪明的人和最愚笨的人,他们的性情都不能改变呢?”
先生说:“并不是说不能改变,而是不愿改变。”
【一一一】
问“子夏门人问交”[160]章。
先生曰:“子夏是言小子之交,子张是言成人之交。若善用之,亦俱是。”
【译文】
有人向先生请教“子夏门人问交”这一章。
先生说:“子夏说的是小孩间的交往,子张说的是成人间的交往。如果善于运用,都是正确的。”
【一一二】
子仁[161]问:“‘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162]先儒以学为‘效先觉之所为’[163],如何?”
先生曰:“学是学去人欲、存天理。从事于去人欲、存天理,则自正诸先觉。考诸古训,自下许多问辨思索、存省克治工夫,然不过欲去此心之人欲,存吾心之天理耳。若曰‘效先觉之所为’,则只说得学中一件事,亦似专求诸外了。‘时习’者‘坐如尸’[164],非专习坐也,坐时习此心也;‘立如斋’,非专习立也,立时习此心也。‘说’是‘理义之说我心’之‘说’。人心本自说理义,如目本说色、耳本说声,惟为人欲所蔽所累,始有不说。今人欲日去,则理义日洽浃,安得不说?”
【译文】
子仁问:“孔子说:‘学习并时时练习,不是很愉快的事情吗?’朱熹认为学习是后觉者效法先觉者的过程,对吗?”
先生说:“学是学习摒弃人欲、存养天理。只要专注于摒弃人欲、存养天理,便自然是效法先觉者了。推究古人的遗训,许多学问思辨、存养省察克制的功夫,也不过是为了去除心中的私欲、存养心中的天理罢了。说‘效法先觉者的行为’,其实只说了为学的一件事,而且也还是向外求索。‘时习’的时候‘像受祭者一样端坐’,并不是专门学习静坐,而是在静坐时修习本心;‘像斋戒那样恭敬地站着’也不是专门学习站立,而是在站立时修习本心。‘悦’是‘天理道义愉悦我心’的‘悦’。人心原本就会对天理道义感到愉悦,好比眼睛喜好美色、耳朵喜好美声,只是被私欲遮蔽牵累,才会不愉悦。如今人欲日益去除,天理道义日渐滋养,岂会不愉悦呢?”
【一一三】
国英[165]问:“曾子三省[166]虽切,恐是未闻一贯[167]时工夫?”
先生曰:“一贯是夫子见曾子未得用功之要,故告之。学者果能忠恕上用力,岂不是一贯?‘一’如树之根本,‘贯’如树之枝叶,未种根,何枝叶之可得?体用一源,体未立,用安从生?谓‘曾子于其用处盖已随事精察而力行之,但未知其体之一’[168],此恐未尽。”
【译文】
陈桀问:“曾子每日多次反省自身,虽然真诚,恐怕还是没有领会一以贯之的功夫吧?”
先生说:“一以贯之是孔子看到曾子没有掌握下功夫的关键才告诉他的。为学之人如果能在忠和恕上下功夫,不就是一以贯之吗?‘一’好比树木的根,‘贯’好比树木的枝叶,没有根,何来的枝叶?本体与作用本就同源,本体未能确立,作用如何生发出来?朱熹说‘曾子在体会心的作用方面,已经能够做到随事情精确体察并努力践行了,只是还不知道心的本体和作用是合一的道理’,这样说恐怕不全面。”
【一一四】
黄诚甫[169]问“汝与回也,孰愈”[170]章。
先生曰:“子贡多学而识,在闻见上用力,颜子在心地上用功,故圣人问以启之。而子贡所对,又只在知见上。故圣人叹惜之,非许之也。”
【译文】
黄诚甫向先生请教《论语》“女与回也,孰愈”一章。
先生说:“子贡博学多识,在闻见上下功夫,颜回则在心性上下功夫,所以孔子通过设问来启发他。然而子贡所回答的,只停留在所见所知上,所以孔子只是感慨叹息,并没有称许他。”
【一一五】
“颜子不迁怒,不二过,亦是有‘未发之中’始能。”
【译文】
“颜回不迁怒于人,同样的过错不犯两次,这也是有‘感情未发出来时的中正’的心体才能做到的。”
【一一六】
“种树者必培其根,种德者必养其心。欲树之长,必于始生时删其繁枝;欲德之盛,必于始学时去夫外好。如外好诗文,则精神日渐漏泄在诗文上去。凡百外好皆然。”
又曰:“我此论学,是无中生有的工夫。诸公须要信得及,只是立志。学者一念为善之志,如树之种,但勿助勿忘,只管培植将去,自然日夜滋长。生气日完,枝叶日茂。树初生时,便抽繁枝,亦须刊落,然后根干能大。初学时亦然。故立志贵专一。”
【译文】
先生说:“种树必须先培育树根,培养德性必须先存养本心。想要树木生长,必须在初生时就删剪繁枝;想要德性隆盛,必须在初学时就摒弃外在的爱好。如果除此之外还喜好诗文,那么精神就会渐渐转到诗文上去。凡是各种外在的喜好,都是这样的。”
【一一七】
因论先生之门,某人在涵养上用功,某人在识见上用功。
先生曰:“专涵养者,日见其不足;专识见者,日见其有余。日不足者,日有余矣;日有余者,日不足矣。”
【译文】
在论及先生的弟子时,谈到某人在德性存养上下功夫,某人在知识见闻上下功夫。
先生说:“专注于德性存养的人,每天都会发现自己德性上的不足;专注于知识见闻的人,每天都会发现自己知识的富余。每日发现自己德性不足的人,德性便会日益富余起来;每日发现自己知识富余的人,德性却会日益不足。”
【一一八】
梁日孚[171]问:“居敬、穷理是两事,先生以为一事[172],何如?”
先生曰:“天地间只有此一事,安有两事?若论万殊,‘礼仪三百,威仪三千’,又何止两?公且道居敬是如何?穷理是如何?”
曰:“居敬是存养工夫,穷理是穷事物之理。”
曰:“存养个甚?”
曰:“是存养此心之天理。”
曰:“如此,亦只是穷理矣。”曰,“且道如何穷事物之理?”
曰:“如事亲便要穷孝之理,事君便要穷忠之理。”
曰:“忠与孝之理,在君亲身上?在自己心上?若在自己心上,亦只是穷此心之理矣。且道如何是敬?”
曰:“只是主一。”
“如何是主一?”
曰:“如读书便一心在读书上,接事便一心在接事上。”
曰:“如此则饮酒便一心在饮酒上,好色便一心在好色上。却是逐物,成甚居敬功夫?”
日孚请问。
曰:“一者,天理。主一是一心在天理上。若只知主一,不知一即是理,有事时便是逐物,无事时便是着空。惟其有事无事,一心皆在天理上用功。所以居敬亦即是穷理。就穷理专一处说,便谓之居敬;就居敬精密处说,便谓之穷理。却不是居敬了别有个心穷理,穷理时别有个心居敬。名虽不同,功夫只是一事。就如《易》言‘敬以直内,义以方外’,敬即是无事时义,义即是有事时敬,两句合说一件。如孔子言‘修己以敬’,即不须言义;孟子言‘集义’,即不须言敬。会得时,横说竖说,工夫总是一般。若泥文逐句,不识本领,即支离决裂,工夫都无下落。”
问:“穷理何以即是尽性?”
日孚曰:“先儒谓‘一草一木亦皆有理,不可不察’[173],如何?”
先生曰:“‘夫我则不暇。’[174]公且先去理会自己性情,须能尽人之性,然后能尽物之性。”
日孚悚然有悟。
【译文】
梁日孚问:“朱熹认为居敬和穷理是两件事,而先生认为两者是一件事,为何?”
先生说:“天地之间只有一件事,何来的两件?如果从万物分殊的角度来看,《中庸》说‘礼仪有三百条,威仪有三千条’,又何止两件事?你且说说看,居敬是怎么一回事,穷理又是怎么一回事?”
梁日孚说:“居敬是存养的功夫,穷理则是穷究事物的道理。”
先生说:“存养是存养什么呢?”
梁日孚说:“存养是存养心中的天理。”
先生说:“如果是这样,那存养也就是穷理了。”先生接着问,“你再说说如何穷究事物的道理?”
梁日孚说:“例如侍奉双亲便要穷究孝的道理,辅佐君主便要穷究忠的道理。”
先生说:“忠和孝的道理是在君主和双亲的身上,还是在自己的心上呢?如果在自己的心上,也只是穷究自己心中的理罢了。你且说说看什么是敬?”
梁日孚说:“专一就是敬。”
“怎样才是专一呢?”
梁日孚说:“好比读书便一心在读书上,做事便一心在做事上。”
先生说:“如果是这样,那么喝酒便一心在喝酒上,好色便一心在好色上,这是追逐物欲,怎能算是居敬的功夫呢!”
梁日孚向先生请教。
先生说:“专一的一指的是天理。专一便是一心在天理上。如果只知道专一,而不知道一就是天理,有事时就会追逐事物,无事时就会心中空空落落。只有无论有事无事,一心都在天理上用功才可以。所以居敬也就是穷理。就穷理的专一之处而言,便称之为居敬;就居敬的精密之处而言,便称之为穷理。并不是在居敬之外还有个穷理的功夫,在穷理之外还有个居敬的功夫。两者的名称虽然不同,其实只是一个功夫。好比《易》中所说的‘恭敬可以使人的内心正直,道义可以规范人的外在行为’,恭敬就是没有事情时候的道义,道义就是有事情时候的恭敬,两句话说的是同一件事。例如孔子说‘以恭敬之心修养自己’,便不需要再说道义了;孟子说‘积累道义’,便不需要再说恭敬了。如果能够领会,随便怎么说,功夫都是一致的。如果拘泥于词句,不知道功夫的根本,就会支离破碎,功夫也没有下手处。”
先生说:“心的本体就是天性,而天性就是天理。穷尽仁的道理,就是要使得仁达到极致;穷尽义的道理,就是要使得义达到极致。仁与义是人的天性,所以穷理就是尽性。如孟子所说的‘扩充恻隐之心,仁的作用便会源源不竭’,这就是穷理的功夫。”
梁日孚说:“程颐先生说‘一草一木也都有各自的道理,不能不仔细研究’,对吗?”
先生说:“‘要是我就没空去做这个功夫。’你姑且先去修养自己、体会自己的性情,只有先穷尽人的本性,然后才能穷尽事物的本性。”
梁日孚猛然有所省悟。
【一一九】
惟乾[175]问:“知如何是心之本体?”
先生曰:“知是理之灵处,就其主宰处说,便谓之心;就其禀赋处说,便谓之性。孩提之童,无不知爱其亲,无不知敬其兄,只是这个灵能不为私欲遮隔,充拓得尽,便完完是他本体,便与天地合德。自圣人以下,不能无蔽,故须‘格物’以致其知。”
【译文】
惟乾问:“知为什么是心的本体?”
先生说:“知是天理的灵动之处,就其作为天地的主宰而言,就称之为心;就天所赋予人而言,就称之为性。孩童没有不知道亲爱父母、尊敬兄长的,只是由于心的灵动之处能够不被私欲蒙蔽、充分地发挥出来的缘故,就是完完全全的心的本体,就能与天地同德。除了圣人,所有人的心体都多多少少被蒙蔽了,所以必须通过‘格物’的功夫来致良知。”
【一二〇】
守衡问:“《大学》工夫只是‘诚意’,‘诚意’工夫只是‘格物’。‘修齐治平’,只‘诚意’尽矣。又有‘正心’之功,‘有所忿懥好乐则不得其正’,何也?”
先生曰:“此要自思得之,知此则知‘未发之中’矣。”
守衡再三请。
曰:“为学工夫有浅深,初时若不看实用意去好善恶恶,如何能为善去恶?这着实用意,便是‘诚意’。然不知心之本体原无一物,一向着意去好善恶恶,便又多了这分意思,便不是廓然大公。《书》所谓‘无有作好、作恶’,方是本体。所以说‘有所忿懥好乐,则不得其正’,‘正心’只是‘诚意’工夫里面体当自家心体,常要鉴空衡平[176],这便是‘未发之中’。”
【译文】
守衡问:“《大学》的功夫就是‘诚意’,而‘诚意’的功夫就是‘格物’。‘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含义,一个‘诚意’便囊括了。然而《大学》中还有‘正心’的功夫,认为‘心中有怨恨、愤怒、喜好、快乐的感情,便会使得心体失去中正’,这是为什么?”
先生说:“这需要你自己思考才能明白,明白其中的道理就能体会到‘感情未发出来时的中正’了。”
先生说:“做学问的功夫有浅有深,开始学习的时候如果不切实用功去让自己喜欢善、讨厌恶,怎么能够积累善、去除恶呢?这个切实的意念,就是‘诚意’。然而,如果不知道心的本体原本就是纯粹无物的,时时刻意地让自己喜欢善、讨厌恶,就会凭空多出一分意念,就不是心体开阔公正了。《尚书》中说‘不刻意为善,不刻意为恶’,这就是心的本体。所以说‘有怨恨、愤怒、喜好、快乐的感情,会使得心体失去中正’,‘正心’只是在‘诚意’的功夫中去体会自己的心体,使自己的心体像镜子一般空明、像秤一样平衡,这就是‘感情未发出来时的中正之道’。”
【一二一】
正之[177]问:“戒惧是己所不知时工夫,慎独是己所独知时工夫,此说如何?”
先生曰:“只是一个工夫。无事时固是独知[178],有事时亦是独知。人若不知于此独知之地用力,只在人所共知处用功,便是作伪,便是‘见君子而后厌然’[179]。此独知处便是诚的萌芽,此处不论善念恶念,更无虚假,一是百是,一错百错,正是王霸、义利、诚伪、善恶界头。于此一立立定,便是端本澄源,便是立诚[180]。古人许多诚身的工夫,精神命脉,全体只在此处,真是莫见莫显,无时无处,无终无始,只是此个工夫。今若又分戒惧为己所不知,即工夫便支离,亦有间断。既戒惧即是知,己若不知,是谁戒惧?如此见解,便要流入断灭禅定[181]。”
曰:“不论善念恶念,更无虚假,则独知之地,更无无念时邪?”
曰:“戒惧亦是念。戒惧之念,无时可息。若戒惧之心稍有不存,不是昏聩,便已流入恶念。自朝至暮,自少至老,若要无念,即是己不知。此除是昏睡,除是槁木死灰。”
【译文】
黄弘纲问:“戒惧是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下的功夫,慎独是独处时下的功夫,这么说对吗?”
先生说:“两者只是同一个功夫。无事时固然是独处,有事时也是独处。人如果不在独处时下功夫,只在与他人共处时用功,就是作假,就是‘见到君子然后收敛恶行’。独处的时候便是诚的萌芽,这时无论善念恶念,没有丝毫作假,一对都对,一错都错,这正是王道与霸道、义和利、诚和伪、善与恶的分界处。在此时坚定志向,就是正本清源,就是确立诚德。古人所说的许多至诚修身的功夫,精神实质也都在此,真是看不见也不显现,不知在何处,也不知从何处开始的功夫。如今若把戒惧看成是自己不知道的时候的功夫,便把功夫分开来看了,中间多出了隔断。戒惧就是知,如果自己不知,那么是谁在戒惧?如果持这种见解,就会沦入断灭禅定了。”
先生说:“戒惧便是意念。戒惧的意念一时一刻都不能间断。如果戒惧的心有片刻不在,不是人心昏聩,就是已然流入恶念了。从早到晚,从小到老,如果想要没有意念,就是使得自己没有知觉。这种情况要么是昏睡,要么是身如槁木、心如死灰。”
【一二二】
志道[182]问:“荀子云‘养心莫善于诚’[183],先儒非之[184],何也?”
先生曰:“此亦未可便以为非。诚字有以工夫说者。诚是心之本体,求复其本体,便是思诚的工夫。明道说‘以诚敬存之’,亦是此意。《大学》‘欲正其心,先诚其意’,荀子之言固多病,然不可一例吹毛求疵。大凡看人言语,若先有个意见,便有过当处。‘为富不仁’之言,孟子有取于阳虎[185],此便见圣贤大公之心。”
【译文】
志道问:“荀子说‘养心最好的方法就是培养诚德’,程子认为不妥,为何?”
先生说:“倒也不是不对。‘诚’字可以就功夫上来理解。诚是心的本体,恢复心的本体,就是思诚的功夫。程颢先生说‘用诚敬之心来存养它’,也是这个意思。《大学》里说‘要端正人心,先诚敬其意’,荀子的话固然有毛病,但不能一概吹毛求疵。但凡看待他人的话,如果有先入之见,就会失之过当。‘为富不仁’,是孟子征引阳虎的话,这便足以看到圣贤大公无私的心了。”
【一二三】
萧惠[186]问:“己私难克,奈何?”
先生曰:“将汝己私来,替汝克。”先生曰,“人须有为己之心,方能克己。能克己,方能成己。”
萧惠曰:“惠亦颇有为己之心,不知缘何不能克己。”
先生曰:“且说汝有为己之心是如何。”
惠良久曰:“惠亦一心要做好人,便自谓颇有为己之心。今思之,看来亦只是为得个躯壳的己,不曾为个真己。”
先生曰:“真己何曾离着躯壳?恐汝连那躯壳的己也不曾为。且道汝所谓躯壳的己,岂不是耳目口鼻四肢?”
惠曰:“正是为此。目便要色,耳便要声,口便要味,四肢便要逸乐,所以不能克。”
先生曰:“‘美色令人目盲,美声令人耳聋,美味令人口爽,驰骋田猎令人发狂。’[187]这都是害汝耳目口鼻四肢的,岂得是为汝耳目口鼻四肢?若为着耳目口鼻四肢时,便须思量耳如何听、目如何视、口如何言、四肢如何动。必须非礼勿视听言动[188],方才成得个耳目口鼻四肢,这个才是为着耳目口鼻四肢。汝今终日向外驰求,为名为利,这都是为着躯壳外面的物事。汝若为着耳目口鼻四肢,要非礼勿视听言动时,岂是汝之耳目口鼻四肢自能勿视听言动?须由汝心。这视听言动皆是汝心。汝心之视,发窍于目;汝心之听,发窍于耳;汝心之言,发窍于口;汝心之动,发窍于四肢。若无汝心,便无耳目口鼻。所谓汝心,亦不专是那一团血肉。若是那一团血肉,如今已死的人,那一团血肉还在,缘何不能视听言动?所谓汝心,却是那能视听言动的,这个便是性,便是天理。有这个性,才能生。这性之生理,便谓之仁。这性之生理,发在目便会视,发在耳便会听,发在口便会言,发在四肢便会动,都只是那天理发生。以其主宰一身,故谓之心。这心之本体,原只是个天理,原无非礼。这个便是汝之真己,这个真己是躯壳的主宰。若无真己,便无躯壳。真是有之即生,无之即死。汝若真为那个躯壳的己,必须用着这个真己,便须常常保守着这个真己的本体。戒慎不睹,恐惧不闻,惟恐亏损了他一些。才有一毫非礼萌动,便如刀割、如针刺,忍耐不过,必须去了刀、拔了针。这才是有为己之心,方能克己。汝今正是认贼作子,缘何却说有为己之心、不能克己?”
萧惠问:“自己的私意难以克除,怎么办?”
先生说:“把你的私意说出来,我来帮你克。”又说,“人必须有为自己考虑的心才能克除自己的私意。能克除自己的私意,才能成为真正的自己。”
萧惠说:“我也挺有为自己考虑的心的,不知为何还是无法克去己私。”
先生说:“且说说你为自己考虑的心是怎样的。”
萧惠想了很久,说:“我一心想做好人,便自认为挺为自己考虑的。如今想来,恐怕也只是为了自己的身体考虑,并不是为了真正的自己。”
先生说:“真正的自己又怎能离得开身体呢?恐怕你都不曾真正为自己的身体考虑。你且说说,你所谓的为了自己的身体考虑,不就是为了自己的耳、目、口、鼻、四肢吗?”
萧惠说:“正是这样。眼睛要看美色,耳朵要听美声,口舌要尝美味,四肢要享安逸,所以才不能克己。”
先生说:“《老子》里说过:‘美色令人目盲,美声令人耳聋,美味令人口爽,驰骋田猎令人心发狂。’这些都是对你耳、目、口、鼻、四肢有害的东西,怎么是为了你的耳、目、口、鼻、四肢好呢?如果真正为了耳、目、口、鼻、四肢好,便要考虑耳朵如何去听、眼睛如何去看、嘴巴如何去说、四肢如何去动。必须做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这才是成就耳、目、口、鼻、四肢的作用,才是真正为了耳、目、口、鼻、四肢好。你现在终日向外追求,为名为利,都是为了自己的身外之物。如果你为了耳、目、口、鼻、四肢的好,要非礼勿视、听、言、动时,难道是你的耳、目、口、鼻、四肢自己能够不视、听、言、动的吗?归根到底还是通过你的心才能做到的。视、听、言、动都是心的作用。心通过眼睛而看,通过耳朵而听,通过口舌而说,通过四肢而动。如果没有心,就没有耳、目、口、鼻、四肢。所谓心,并不是指那一团血肉。如果只是那一团血肉,如今已经死掉的人,那一团血肉还在,为何不能视、听、言、动了?所谓心是指那个使得视、听、言、动得以可能的东西,也就是天性,就是天理。有了这个天性,才会产生与性相对应的生生之理,这就是仁。天性的生生之理,表现于眼睛便能看,表现于耳朵便能听,表现于口舌便能说,表现于四肢便能动,这都是天理的作用。而天理就其主宰具体的身体而言,便称之为心。心的本体就是天理,原来就没有不合乎礼仪之处。这才是你真正的自己,这个真正的自己才是身体的主宰。如果没有真正的自己,就没有身体。可以说是得之便生,失之便死。如果真的为了自己的身体着想,必须时刻在真正的自己上下功夫,必须时刻保持着这个真己的本体。独处时也持守德性,唯恐对其造成一点伤害。稍有一点非礼的念头萌动,就像刀割、针刺一般难以忍受,必须将刀去掉、针拔除。这才是真正为自己考虑,才能克除私欲。现在你就好比是认贼作子,为何还说有为自己考虑的心,还说不能克除私欲呢?”
有一学者病目,戚戚甚忧。先生曰:“尔乃贵目贱心。”
【译文】
有一个学者眼睛得了病,十分忧心。先生说:“你这是看重眼睛却轻视本心。”
【一二五】
萧惠好仙释。
先生警之曰:“吾亦自幼笃志二氏,自谓既有所得,谓儒者为不足学。其后居夷三载,见得圣人之学若是其简易广大,始自叹悔错用了三十年气力。大抵二氏之学,其妙与圣人只有毫厘之间。汝今所学,乃其土苴,辄自信自好若此,真鸱鸮窃腐鼠[189]耳。”
惠请问二氏之妙。
先生曰:“向汝说圣人之学简易广大,汝却不问我悟的,只问我悔的!”
惠惭谢,请问圣人之学。
先生曰:“汝今只是了人事问,待汝办个真要求为圣人的心,来与汝说。”
惠再三请。
先生曰:“已与汝一句道尽[190],汝尚自不会!”
【译文】
萧惠喜欢谈论佛、道。
先生提醒他,说:“我小时候也笃信佛、道的学问,自以为颇有见地,认为儒家不值得学习。然后在贵州龙场待了三年,体悟到圣人的学问如此简易广大,才叹息悔恨,浪费了三十年的时间和精力。大概来说,这两家的学问在精妙之处与圣人的学问相差不多。你如今所学的不过是两家的糟粕,却还自信欢喜到如此程度,真像是猫头鹰捉住一只腐烂的老鼠。”
萧惠向先生请教两家的妙处。
先生说:“刚和你说圣人的学问简易广大,你不问我所领悟的学问,却只问我后悔的学问!”
萧惠向先生道歉,请教圣人之学。
先生说:“你现在是为了应付我才问的,等你真正有了探求圣人之学的心时,我再和你说。”
萧惠再三请教。
先生说:“我已经用一句话跟你说完了,你却还是不明白!”
【一二六】
刘观时[191]问:“‘未发之中’是如何?”
先生曰:“汝但戒慎不睹,恐惧不闻,养得此心纯是天理,便自然见。”
观时请略示气象。
先生曰:“哑子吃苦瓜,与你说不得。你要知此苦,还须你自吃。”
时曰仁在旁,曰:“如此才是真知,即是行矣。”
一时在座诸友皆有省。
【译文】
刘观时问:“‘感情未发出来时的中正’是怎样的?”
先生说:“你只要在别人看不见、听不到的时候保持戒慎恐惧,存养心体到达纯粹都是天理的境界,自然就能明白了。”
刘观时请先生略微开示“未发之中”的境界。
先生说:“哑巴吃苦瓜,与你说不得。你要知此苦,还须你自吃。”
这时,徐爱在旁边说:“这才是真正的知,才是真正的行。”
一时间在座的同学都有所省悟。
萧惠问死生之道。
先生曰:“知昼夜即知死生。”
问昼夜之道。
曰:“知昼则知夜。”
曰:“昼亦有所不知乎?”
先生曰:“汝能知昼?懵懵而兴、蠢蠢而食,行不著、习不察,终日昏昏,只是梦昼。惟‘息有养,瞬有存’[192],此心惺惺明明,天理无一息间断,才是能知昼。这便是天德,便是通乎昼夜之道而知,更有甚么死生?”
【译文】
萧惠向先生请教生死的道理。
先生说:“明白昼夜的变化就知道生死的道理了。”
于是萧惠向先生请教昼夜变化的道理。
先生说:“知道白天就是知道黑夜。”
萧惠说:“白天也有不知道的吗?”
先生说:“你难道能知道白天?迷迷糊糊起床、傻乎乎地吃饭,刚开始做时不明白其所以然,习惯后更不明白其所以然,终日昏昏沉沉,只是在做白日梦。只有做到‘时时刻刻都有所存养’,心中清醒明白,天理没有片刻的间断,才算是知道白天。这就是与天相同的德性,就是通达昼夜之道才领悟的知,除此之外哪里还有什么生和死的道理?”
【一二八】
马子莘问:“‘修道之教’[193],旧说谓圣人品节吾性之固有[194],以为法于天下,若礼乐刑政之属。此意如何?”
先生曰:“道即性即命,本是完完全全,增减不得,不假修饰的,何须要圣人品节?却是不完全的物件。礼乐刑政是治天下之法,固亦可谓之教,但不是子思本旨。若如先儒之说,下面由教入道的,缘何舍了圣人礼乐刑政之教,别说出一段戒慎恐惧工夫?却是圣人之教为虚设矣。”
子莘请问。
先生曰:“子思性、道、教皆从本原上说,天命于人则命便谓之性,率性而行则性便谓之道,修道而学则道便谓之教。率性是诚者事,所谓‘自诚明,谓之性’也;修道是诚之者事,所谓‘自明诚,谓之教’[195]也。圣人率性而行即是道;圣人以下,未能率性,于道未免有过不及,故须修道。修道则贤知者不得而过,愚不肖者不得而不及,都要循着这个道,则道便是个教。此‘教’字与‘天道至教’[196]‘风雨霜露,无非教也’[197]之‘教’同。‘修道’字与‘修道以仁’[198]同。人能修道,然后能不违于道,以复其性之本体,则亦是圣人率性之道矣。下面‘戒慎恐惧’便是修道的工夫,‘中和’便是复其性之本体。如《易》所谓‘穷理尽性,以至于命’‘中和位育’便是尽性至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