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行烟并没有留在采翼轩中与一众茸城名宿磨牙。

如今的关键根本不是责任归属,而是如何阻止一场明牌的谋杀。

韩行烟没将自己的判断说给在场其他人,因为她并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地上的沙漏,就是王洛的杀人预告。

而那些位列名宿之流的聪明人,更不会主动揽锅上身,去负责余小波的死活。他们只会笑着说:“怎么可能?那只是普通的沙漏罢了。”

待余小波惨死,他们才会摆出追悔莫及的姿势,叹息说:“想不到竟会如此!”

如果可以,韩行烟也很想加入他们的行列,作个冷眼旁观的看客,但可惜的是,她做不到。

随着嗒一声轻响,韩行烟第一时间就找到了碧波园中的余万年。

而听到熟悉的脚步声,余万年也放下了手中命图,眉头微锁,问道:“怎么,事情不顺利?”

韩行烟叹了口气,将采翼轩中发生的一切都详细说过,然后给出了自己的结论。

“王洛恐怕杀意已决。”

余万年沉吟了半晌,问道:“小波他,其罪致死吗?”

韩行烟一怔,继而说道:“不会。”

“那他就不该死。”

韩行烟愕然半晌,问道:“所以你想说的只有这些?”

“目前最重要的就是这个,只要他不死,其他一切都好说。”余万年声音中也染上了疲惫,“我知道自己是在骄纵他,但我已经有了三个成功的子女,便是骄纵一个小儿子又如何?我余万年不能骄纵一个孩子吗?”

“这不像是你该说的话。”

“如果那个能让我还像是我的人依然活着,我可以说任何你想听的话。”

韩行烟叹气道:“我知道了,我会尽我所能的。”

“那么一切都拜托你了。”

——

被人托付重任的韩行烟,无奈地回到了位于潜渊楼的小屋里。

脚步落定后,便听到韩瑛的声音。

“回来了?解酒茶就在书桌上,趁热喝了吧。”

韩行烟有些受宠若惊,又有些困惑不解。

“我并没喝酒,这次来是……”

却听韩瑛说道:“没喝酒吗?但我感觉你醉意不轻,不然怎么见了我就要说胡话?”

韩行烟心头一冷,意识到那位坐在床头看书的少女,终归不是真的韩瑛。

她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如今只是受困于这具躯壳之内。

但也正因她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如今韩行烟能够求助的人也只有她。

“国……”

“你连我是谁都不记得了?”韩瑛的声音越发冰冷,“只为了一个死有余辜的纨绔子弟?”

霎时间,韩行烟只感到一阵如苍穹破碎的恐怖笼罩而来。

咕咚。

几乎毫无挣扎之能,韩行烟单膝跪倒在地,牙关格格作响,冷汗已经如泉涌。

与身前这位少女相比,白向礼简直像是个笑话一样。

即便被束缚在稚嫩的躯壳里,她依然有着对旁人生杀予夺的恐怖能力。

只是下一刻,那无穷无尽的恐怖感,忽然豁开了一角。无尽的漆黑中透出一道光。

“姑姑,你没事吧?”韩瑛说着,从床头站起身,上前将韩行烟搀扶起来,并伴随着轻柔的絮叨。

“没想到一次鸣威就让你反应这么大,这是神念有缺的标志,下一步你要好好磨砺自己的元神,不然结婴无望。”

韩行烟听着,只感到诧异万分,而后意识到这是真正的韩瑛的语气,而这意味着国主的身外化身之术的副作用越来越严重了。

也难怪莫雨说什么也不能等足一周后再来,国主回归金鹿厅根本是刻不容缓。

正想着,就听韩瑛又叹了口气。

“余小波的事,你不要再参与下去了,我先前见他那一面时,看到的就只有鲜明的死相。”

“但他罪不至死。”

“至人死地的,也未必只有罪行。”韩瑛柔声解释道,“在河中戏水而被山洪冲走的孩童,雷雨之夜在树下被雷霆击中的旅人,他们又是死于何罪?”

韩行烟愕然:“这些都是天灾,难道王洛是天?”

“没有人是天,但他可以是洪水,是雷霆。”韩瑛说话间,语气又重新变得冰冷起来,“波澜庄发展壮大的途中,也没少扮演过类似的角色,那些因波澜庄而家破人亡的普通人,又是犯了什么罪?如今只是轮到余家承受痛苦,支付代价,仅此而已。”

说完,韩瑛便站起身来,走到阳台眺望夜色,只留下一个不再温柔的背影。

韩行烟知道韩瑛已经从副作用中挣脱出来,没有再说下去的必要,便默默向她躬身行礼,而后一步迈出,离开了潜渊楼。

只是,在离开前,她忽然不可遏制地产生了一个想法。

一个近乎大逆不道的想法。

如果说,在那里的,是真正的韩瑛,一定不会对余小波的死袖手旁观。

只是,这个念头只在她脑海中停留了一个刹那,而后她便出现在了另一个地方。

暗淡的街道,整洁却略显狭窄的小广场,而后便是面前的枣红色木门。

也就是王洛在茸城的住处,石家仅存的宅邸,石府。

韩行烟来这里,是决定直接找王洛谈谈。

她很清楚,自己并不长于口才,王洛更不是随随便便就会更改主意的人,但事到如今,她也别无选择。

开门的人是石玥,少女脸上带着明显的惊讶,继而则是不悦。

“是韩堂主啊……山主大人不在,你请回吧。”

韩行烟说道:“那么可否帮我传个话?”

石玥说道:“不可以。”

说完就要关门。

韩行烟叹了口气,庆幸自己早就对这位小姑娘有了应对备案。

“拜托你了。”说着,她深深低下了头。

石玥关门的动作,顿时慢了下来。

这位倔强的姑娘,最是吃软不吃硬,你若强势逼她,或者用利益**她,她多半会当场啐给你看。

但若是诚心恳求,她就往往没了主意。

“你……唉,我知道了,你想说什么,先说给我听听吧。”

韩行烟再次垂首:“感激不尽……我想说的只有一句话,只要能让余小波活命,什么条件都可以谈。”

石玥那清秀的五官顿时为之扭曲,仿佛被人贴身开了北海鲱鱼罐头。

但她既然答应了人家,总不能反悔。

片刻后,石玥瘪着小脸,对韩行烟说道:“山主把我拉黑了,说过两天等事情落定了再把我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