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洛的问题,带给了秦钰极大的震撼。

甚至比他亲眼目睹三个活生生的修行人化为一地脓水还要震撼。

想要改变自己的命格吗?

如果是其他人这么问,秦钰只会努力牵起嘴角,做出礼貌的微笑,然后便将其置之脑后……因为过去若干年来,他的离奇遭遇着实吸引过不少江湖奇人,其中不乏有开出豪言壮语,要为其逆天改命的。而秦钰也曾病急乱投医,买了不少祝器、文玩之类,结局则可想而知。

但王洛显然是不同的。

所以秦钰沉默了很久都没有回话。

王洛也不急于催促,反而先变了话题:“先聊聊你的故事吧,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秦钰显然是介意的,他在石街生活的这几年,虽然闯下了偌大名声,几乎家喻户晓,但其实从来没和人完整地提起过自己的过去——非要说的话,被青衣带走问询时除外吧。

不说的原因当然是不想说,他在石街的生活虽然苦涩,但和过去的经历相比却又不值一提。所以他宁可作为众人茶余饭后的笑话,也不肯多解释一个字。反而觉得这种整日被人冤枉的生活,其实也还不错。

但此时王洛开口问了,秦钰又忽然从心底涌出几份倾诉的冲动。

或许是燕茸米酒开始上头,也或许是在博宇庄外所见的惊心动魄的厮杀,让他也有了发泄的欲望,缓缓的,他开口了。

“我……该从哪里说起呢?”

王洛笑了笑,说道:“一时理不清思绪也没关系,我问你答便好,第一个问题,你应该不是生来就这么招女人讨厌的吧?”

秦钰又沉默了很久,才摇摇头:“以前,一切都还正常。”

“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正常的?”

秦钰想了想,说道:“具体什么时候,我也说不清楚,但是大概应该在十五年前吧,毕竟……”

说到此处,秦钰露出怀念、哀痛、悔恨、愧疚……等极端复杂的感情。

王洛还是第一次发现,一个人可以在一张苦脸上同时表达如此丰富的感情吗,于是他放下酒桶,掐了一道简单朴实的清心诀,效果却比市面上的高档清心符更胜数筹,很快就让秦钰平复下情绪。

然后,秦钰才得以说出了酝酿已久的话。

“十五年前,我还有妻子和女儿。”伴随这句话,秦钰的故事终于能够娓娓道来。无需王洛的问答引导,这位苦了半辈子的人终于能将自己的故事完完整整讲出来。

秦钰并没有看起来那般年迈,上个月他才刚刚过了48岁生日,而在他人生的前三十年时间里,虽然称不上是赢家组,却也是一帆风顺。他生于茸城本地的中等人家,天资聪颖,勤奋修行,从引气到筑基无不顺利,而后又考入了书院街上颇有名望,在太虚律算一道尤胜茸城书院的逍遥书院,顺利凝结出一颗中品金丹!

在之后,他进入了一间规模还算不错的太虚工坊任职。工作虽苦,收入却相当不错,秦钰踏实肯干,几年时间就存下首付,买了一套位于书院街天空的小院,并经亲友介绍,认识了一位还算美丽的女子,婚后生活虽然磕磕绊绊,整体还是稳步向前。

再后来,他们有了女儿,然而妻子才刚刚怀孕,秦钰就意外失去了工作,这对于背负房贷的年轻夫妻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之后短短时间里,工作和生活的压力就连带引爆了过去几年积累的矛盾,夫妻关系摇摇欲坠。

“然后,我在朋友的劝说下,花了些钱,报名了一个边荒旅游定制团。萧然以前一直说想去南乡的荒原探险,只是我俩一直都没时间,反而我丢了工作以后,这件事才有了眉目。我当时想着,若是旅游之后,我俩能和好如初,当然最好不过。若是不行,也算圆了她一个梦,之后便趁着孩子还没出来,好聚好散吧……”

“再后来,我俩就去了南乡,在当地和荒原各玩了几天。时间不长,但玩得还挺开心的,只是现在想来,却不怎么记得具体内容了。总之,回来以后,萧然就踏实了好多,不再和我吵架,也答应我卖掉婚房,先在书院街租一套房住。我也努力又找了份工作,收入不如以前,但日子还算过得下去……”

“女儿出生以后,我本以为一切都会好起来,但是,但是不知为什么,突然一下子,所有的事情就都乱了,全都急转直下了。萧然在女儿周岁那天说要和我离婚,而且根本不给我反应的机会,直接就把民行司的离婚书甩到我脸上。”

再之后的故事,则顺理成章。

萧然的翻脸是早有预谋的,在民行司协商离婚时,萧然摆出了大量的证据,充分证明了秦钰对婚姻是多么不负责,而处理此事的民行司官员,则一面倒的采信了萧然的说辞,对秦钰的反驳置若罔闻,最终做出了几乎等同死刑的判决。

秦钰失去了一切,背负上了萧然以夫妻名义欠下的债款,以及根本不可能再负担得起的抚养责任,他因此倾家**产,连腹中金丹都毁于一旦,甚至牵连父母早早病亡。他破产后流落街头,却遭遇了与石街相似的待遇,几乎每一个女人都恨他入骨。而一个人若被半个世界憎恨,无异于置身幽壤。

支撑他活下去的,是他的女儿,那个刚刚降生不久,却得到了他全部爱的女儿。

秦钰其实没有再见过女儿的面,离婚后,萧然带着女儿嫁给了一个老实本分的打工人,女儿过的幸福快乐……这些都是秦钰仅有的几个朋友偶尔告诉他的。他本人并没有前往求证的勇气。

因为,万一真的见了面,他不敢保证那个天真烂漫,总是笑容挂在脸上的姑娘,不会像其他女人那般,突然变了颜色。

最终,活得如同行尸走肉的秦钰来到石街,他本打算在这片茸城的底层世界慢慢埋葬自己,却意外得到了一位年轻姑娘的帮助,一个同样生活艰难,却总能维持乐观,不断奋勇向前的石姓姑娘。

十几年了,那是唯一一个对他抱有善意的女子。

时至今日,秦钰对自身的痛苦早已麻木,被投诉举报也好,被顾诗诗当众羞辱也好,和过去遭受的一切相比,简直是如沐春风了。

而现在,又有人对他说,想不想要改变自己的命格。

秦钰已经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