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长十二年(1607年)十月,萨摩藩藩主岛津家久来到了江户城。

先来解释一下什么叫“藩”。

话说江户时代的日本虽然名义上归德川幕府一统管辖,但实际上却被分封成了数百个藩国,史称江户幕府三百藩,每藩最大的叫藩主,也称大名,其实就是诸侯的意思。德川幕府为了有效控制这些藩国,特地制定出了一个参勤交代制度,就是藩主在每年必须定时到江户城觐见将军,觐见完后再在规定的时间内回自己的领国,如果出现该来的时候不来,该走的时候不走这样的情况,则一律以有谋逆之意严加惩处。

这位萨摩藩的藩主岛津家久,也叫岛津忠恒,他爹就是那位传说中的鬼石曼子——岛津义弘。

说起来这位岛津义弘老爷爷还真是个狠角色,简直堪称史上最强日本人。话说当年关原合战,老头儿带了一千几百人赶来参战了,跟随了石田三成。然后战斗开打当天,他先是一动也不动,愣是杵在自家阵地里头看着别人打,就这样混饭混了一上午,一直到别人打完了为止,他所在的那方输了,他们还在那傻站着。

估计是人家看他们混饭而自己拼命心里气不过,所以整个败方好几万人撤退,愣是没一个来通知他们一下,以至于别人都在逃跑,他岛津家的那几个人还傻傻地待那里看风景。

直到自己的友军都逃的逃,死的死,走了个精光,义弘才算反应过来,但那个时候,岛津家的一千多人已经被对方,也就是德川家的十多万人给包围了。

就在这个山穷水尽绝对无路的情况下,岛津义弘一咬牙一拍大腿,下了一道狠命令:向敌人的中央冲过去!

敌人的中央是德川家康的本阵,总共有将近四万人。

就这样,这一千多人直别别地蜂拥冲向德川家康,一时间还真没人能拦得住他们,一直杀到家康面前,眼看着他都要吓得尿裤子了,岛津义弘再一挥手:撤退!

趁着敌人发愣的当儿,岛津家快速地原路返回,这次干脆就没人敢拦了,尽管回过神来的德川家康忙令井伊直政和自己的儿子松平忠吉去追,但结果是追没追到,两个人反倒被岛津军给打伤了,其中井伊直政还因伤势过于严重,回去没多久就翘了辫子。

按理说,这种行径着实是该送上断头台开刀问斩的,但考虑到萨摩满地都是亡命徒,纵然是德川家康也不得不睁眼闭眼地放他们一马,因此在关原合战之后,其他跟随石田三成的大名非死即伤,唯独萨摩岛津家安然无恙,不仅无恙,家康甚至还把自己名字中的那个“家”字赐予了义弘的儿子岛津忠恒,让他改名家久。

这一回岛津家久上江户城,是应了幕府将军德川秀忠之邀,两人席地而坐,饮茶言欢,茶过三巡,秀忠表示,萨摩岛津当年在朝鲜功不可没,理应嘉奖。

此言倒是不虚,那会儿要不是岛津义弘死战泗川和露梁,很多大名能不能安然回日本都是个未知数。

但岛津家久却只是满腹狐疑:这都多少年前的事儿了,你现在才提,干吗呢?不过表面上还是很毕恭毕敬地俯首谢了恩,同时满脸堆笑地问说那么将军大人您打算赏我些啥?

“我把琉球给你们吧。”

刚刚还满脸笑容的家久刹那间脸就僵住了。

琉球就是今天的冲绳县,地理上位于日本列岛的南端,中国大陆的东面。

在距今一万八千年前的石器时代,那里便已经有人类活动的痕迹了,专业名词叫作港川人。而初次见于书籍记载,则是在公元7世纪所著的《隋书》第八十一卷《东夷传》里,只不过当时琉球被写作了流求。

因为离中国和日本都很近,所以自古琉球和两国之间的往来就都很频繁。

大业三年(607年),有琉球土人30名,在一个叫夜玖的人的带领下,来到日本定居了下来。

和铜七年(714年),信觉、球美两地的豪族代表来到当时的日本首都奈良朝贡。

信觉是今天冲绳县的石垣市,球美则是同县的久米町。

39年后的天平胜宝五年(753年),大唐高僧鉴真东渡日本,开航行途中,他所乘之船因风浪而被刮到了一个岛上——这事儿我们之前就已经说过了,冲绳的名字,还是大和尚给起的。

以上的定居、朝贡、打酱油等事例都是能见于明文记载的,而不在书中的例子,则更是不计其数。

到了公元8世纪,琉球诸岛上开始有了阶级分化,出现了有钱人和穷孩子,渐渐地也就有了自己的王朝和政权,其中早期最有名的,叫天孙王朝。

说起这个天孙王朝,其实和日本也有些关系,具体算起来是跟某个日本人有关,那人的名字叫作源为朝。

源为朝,日本著名武士源为义第八子,镰仓幕府初代将军源赖朝的叔叔,此人身高据说超过两米,乃是当时日本罕见的巨汉,且左手比右手要长四寸,故而使得一手硬弓,射出去的箭又狠又准,自幼便随父亲为义在九州岛上东征西讨,从讨伐山贼土匪到射杀妖魔鬼怪基本上啥事儿都干过,不过二十出头便立下了赫赫战功,人送外号镇西八郎,在那年头属于传说级别的强者。

虽说是武功高强,外号日本第一神箭手,可源为朝的政治智商却并不高,在一次政治兼军事斗争的内乱中,他不幸站错了队伍并打输了仗,导致兵败被俘,后被流放到了当时人称不毛之地的伊豆列岛,开始了长达数十年的囚犯生活。

没想到当了劳改犯之后的源为朝仍然不肯太平,永万元年(1165年),他率手下数十人起事,宣布伊豆诸岛脱离平安朝廷,从此独立不再缴纳年贡。

要说这哥们儿胆子还是很大的,带了一个小分队就敢造反争天下,不过这倒也不是没有原因,一来是镇西八郎坚信自己能打;二来是他手下的那十几个人皆非普通人,都是特殊群体,学名叫作大男。

所谓大男据传都是上古时代盘踞在伊豆诸岛的鬼怪所留下的后裔,他们生性好战,体魄魁梧,是邀请参加帮战群架的不二人选。

短短数日,源为朝和他的大男小队便占了伊豆列岛中的七座小岛——其实这事儿也不算太难,要知道当年日本本来就人少,这穷乡僻壤的伊豆列岛更是人烟罕见,有的地方纯属不毛之地,也就别提人了,连毛都没有,坐个船靠岸登陆留一个脚印就算是占领了。

或许是伊豆在当时真的是实在太过于地处乡下了,从永万元年(1165年)开始搞分裂的源为朝一连闹腾了好几年,连占数座无人岛外加抢了好几十艘渔船都没人来搭理他,直到嘉应二年(1170年)的时候,因为实在是搞得怨声载道了,伊豆列岛的地方长官工藤茂光才不得不上奏朝廷,说是源为朝造反,请拨大军征讨。

虽说当年是赫赫有名的镇西八郎,但毕竟事隔数十年,再加之这哥们儿常年蹲在荒郊野外身边也没几个人,所以平安朝廷那边听说源为朝造反的消息之后,也没在多大意,只是很轻描淡写地派了一支总人数不过三四百的小部队前去镇压,并亲自任命工藤茂光为大将。

这支部队分战船二十余艘向源为朝的大本营伊豆大岛开去,而另一边,源为朝望着这海面上的二十多艘战船,再看看身边的那几个大男,这才明白了一件事儿:此仗断无胜算,绝望之余,他打算自尽,以免落入敌军手中受辱。

这一年的4月6日,源为朝先是将自己年仅9岁的独子源为赖一刀刺死,接着准备自己也跟着一起去,但转念一想,觉得自己一世英名现如今面对敌军就这么一声不吭地畏罪自杀,实在有些没面子,再怎么说至少也得放一箭吧。

抱着这样的想法,源为朝独自一人来到海边,弯弓搭箭朝着讨伐军舰队中的一艘船上尽力射去,箭正中帆绳,绳断帆落,眼瞅着就动不了了。

射完之后,源为朝转身回屋,准备自杀。

手下某大男很给力,一见主子回来连忙迎了上去,手里还拿着一根绳子——当时日本最常用的自杀手段是上吊。

源为朝接过绳子,往自己脖子上比画了一阵,然后又寻思了半天,最终又将其放了下来:“吊死后的模样太难看,有失尊严,我不用这个。”

于是手下很关切地问那您用什么,我现在就去拿。

“不必麻烦了,就用刀吧。”源为朝一边说着,一边将腰间的刀给拔了出来。

接着,他解开了衣服,露出腹部,用刀对准了自己的肚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猛地一刺,再一划,顿时血液四溅,因为切得太深,所以连肠子都流了出来。

源为朝倒地,不过并未马上蹬腿,而是在血泊中痛苦了整整两三个小时才因失血过多而亡。

在他垂死的那段时间里,讨伐军非常出人意料地没有攻上岛来,而是在那天快夜里才上的岸,并且由一个叫加藤景廉的人帮他收了尸。

之所以来得那么慢,那是有原因的。

且说之前在源为朝射断人帆绳的那一箭,虽说没有射伤船上的任何一个人,却把大伙着实给吓得不轻,众士兵一看镇西八郎居然亲自出马而且还有如此身手,纷纷倍感恐慌,这一恐慌就开始纷乱了起来,这船上的人一乱,船自然也就左右摇晃了起来,或许是那年头造船技术不高明,再加上又吹来了一股大风,于是这船就这么翻了。

其余船上的人虽说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当他们看到源为朝一箭射翻了一艘船的时候,顿时吓得谁也不敢再动了,就连大将工藤茂光也被惊得不轻,当即下令暂停前进,生怕对方再弄出什么来伤了自己。

直到晚上,工藤茂光他们连等了数小时都不见源为朝有下文,这才命令船队偷偷前行,摸上了岛去,此时岛上除了源为朝和源为赖这两具尸体外,其余的跟随者都已经四下逃散了。

此事非常有名,最出名的地方还不是源为朝之死,而是他的死法,因为这是日本历史有记载的第一次切腹自尽。

虽然也有的书上说第一个切腹的应该是永延二年(988年)因被官兵追捕无法逃脱而以刀切腹身亡的日本平安时代最强大盗藤原保辅,不过根据最近两年的考证发现这家伙其实只是情急之下将刀插入腹中罢了,完全够不上“切”这个概念,而且他也不是当场就死的,而是被救活了之后关入大牢候审,结果因伤势突然恶化而在次日早上死于监牢之内,当然,兴许是灭口也说不过。但不管怎么说,他这都不应该算是切腹,所以,这天字第一号切腹男,怎么看怎么都该是他源为朝。

既然是第一个切死的,那么无论如何,都可以肯定一件事儿:源为朝死了。

虽然这句话是废话,可你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一句正确的废话。

但偏偏日本人却不这么看。

且说在源为朝切腹之后没多久,各种谣言就开始在民间传了起来,主要说的是他没死,逃了,逃到哪儿倒是众人各执一词,比较集中的是说他去了琉球,并靠着出色的武功当上了那里的国王。

正所谓谎话说一千遍就成了真理,这谣言传到后来就成了历史,源为朝去琉球当国王的说法后来普遍出现在琉球地方的各类正史之中,像《中山世鉴》或是《思草纸》一类的书里都有相关记载。

因为有了这几本书,所以后来在日本也产生了这么一个论点,叫作日琉同祖,就是日本和琉球同宗同流本是一家的意思。

概括起来便是一句话:你(琉球)的东西是我(日本)的东西,我的东西还是我的东西。

个人觉得这种观点其实挺扯淡的,毕竟镇西八郎去的时候有人见证有人收尸还有人验尸,而且自杀的方式又那么出名,结果你愣要说他没死跑琉球去,那实在是有点过分了。

不过既然日本人都这么认定了,那也就罢了。且说源为朝之后,他的子孙(或者根本就是别人的子孙)在琉球诸岛上自立为王,建起了政权,又自行发明创造出了一本家谱并编了一段神话来证明自己的顺天承运,说是很久很久以前,天神造出了琉球列岛,并派出他的子孙来统治琉球,自己,便是这天孙。

结果是没过两年,天孙就被手下一个叫利勇的土豪给犯上作乱戳死了,然后利勇又被另一个豪族舜天给打败,最终,舜天登上了琉球国王的宝座。

舜家传到第三代,当家的叫义本,是个好孩子,他非常有自知之明地觉得自己的儿子不是治国安邦的材料,所以效仿中国古代帝王尧舜搞了一次禅让,将王位给了手下的大臣英祖。

初代英祖王还是比较强悍的,公元1291年,元朝曾经发兵侵略过琉球,结果在他的带领下,岛民们上下一心,共同击退了强大的侵略者。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琉球从日本引进了平假名(公元1265年)和佛教,初步确立了本土文化和外来文化所结合的琉球文化体系。

初代英祖死后,琉球陷入了一个比较混乱的时代,子孙们的权力和资源都被分化到了各家豪强手上,最终也直接导致了中央王朝的溃灭,而国家也分裂成了中山、南山和北山三部,史称三山时代。

无论是哪山,在各自为政的同时,都不忘记给明朝纳贡称臣,以表明自己才是琉球的真命天子。

对此明朝采取了高度的不干涉他国内政政策——他们光收东西不办事,任凭琉球岛上打得头破血流,却也从来都不派使者承认任何一方才是正统。

所谓老大,从来都只有打出来的,哪有让人给挑出来的。

公元1429年,中山王尚绍思的儿子尚巴志消灭了其他两个山头,一统三山,建立琉球王国,定都首里,即现在的那霸。

虽说在当年争夺王位的时候,明朝那边很不是东西,可毕竟再怎么说那也是老大帝国,所以尚巴志在荣登大位之后,还是派出了使者上了一趟北京,说是自己一个不小心就灭了其他的两座山,现如今琉球三山只剩下自己这一个独子儿了,还望老大看在我多年送礼物孝敬的分上,赏点名分吧。

明朝一看那几个鸟岛上还真的就剩这一家了,得,那就认了吧。

当年,明廷遣使,承认了尚巴志的合法王位,并附带琉球国王印章一枚,以作证据。

尚巴志那一脉血统在琉球当了33年的王,33年间,他们虽说政治上依然依附在大明身边,但文化和经济方面,却似乎和日本方面交往得更甚,比如在公元1451年的时候,琉球人建立了岛上的第一个神社长寿宫,主要是用来拜祭天照大神,之后又造了波上宫和琉球八社等各类神道教道观,同时还建起寺院,并请日本的和尚来为寺院的大钟撰文。

公元1462年,尚家王朝第六代尚泰久王病故,本来按照规矩,是该由他的儿子来继承大统的,可估计是因为这家伙在位期间作恶多端,导致重臣对其极端不爽,大伙一致推选重臣金丸继承王位,统辖琉球。

金丸,原名思德金,农家出身,早年随爹娘耕地,后因各种机缘巧合当了国家大臣,人缘很好,深得同僚信任爱戴。

金丸当了国王之后,改姓为尚,单名一个円,人称尚円王。

对于这场政变,明朝那里仍然是没有什么太大的意见和干涉,依旧派使臣前来册封,承认对方的合法地位。

为了把尚巴志和尚円王那两路人马区分开来,人们把前者称为第一尚氏,把后者叫作第二尚氏。

截止到德川秀忠当将军的那会儿,第二尚氏已经传了七代,称尚宁王。

琉球的历史差不多就是上面说的那些,之所以要讲这么一堆,其实千言万语都只是为了汇聚成一句话:那地方当时并不归幕府管,确切地说,那根本就不是日本的领土。

也就是说,这事儿的本质和德川秀忠朝天一指,封他岛津家久当太阳之主没甚差别。

所以家久特别愤慨,表示瞎讲有什么讲头,将军大人你要真有这份心,干脆直接把火星封给我,再买一送一搭上个月亮,让我从今往后脱离地球替月行道。

秀忠连忙摆手示意对方淡定:虽说琉球不归幕府管,可你萨摩藩出兵把它打下来不就得了?这年头要论打仗,有几个是你们萨人的对手?

有道是拿得到就拿,拿不到则抢,正是这个意思。

岛津家久想了想,又提出了一个疑问:名分呢?以什么名义出兵?

尽管摆明了是侵略,可再怎么着也得要有个说法。当婊子还要立个贞节牌坊,更何况军国大事乎。

“太阁大人在征朝的时候,曾经让琉球助阵,这件事你听说过吗?”秀忠问道。

所谓让琉球助阵,指的是秀吉攻打朝鲜的之前,曾经派过一拨使臣去了一趟琉球,要求尚宁王投降丰臣家,并为日本侵朝军队提供后勤供给,却被对方严词拒绝了,尚宁王表示,自己是大明王朝的藩属,宁死也不会降服尔等小日本,同时,琉球和朝鲜同为一个老大手底下的小弟,也没有理由坑害人家,所以,送粮一事也就无从谈起了。

秀吉听后很愤怒,嚷嚷着要把琉球一起给办了,为此,他甚至还一度奏请了天皇,设立了一个叫琉球守的官职,算是表明自己一定要把琉球纳入日本版图的志向。

顺便一说,这第一任琉球守,是龟井兹矩,即当年那个把秀吉扯烂了的明朝圣旨给偷偷捡起来揣怀里带回家的哥们儿。

再说那秀忠刚刚问完这话,岛津家久立刻满脸微笑并不住地点头称善,拍着胸脯表示自己一定奉幕府之命完成太阁遗愿,只不过这事儿太大,所以还得容他回去准备一段日子。

秀忠说你尽管去准备吧,好好准备,争取一击必杀。

其实,萨摩和琉球这两家真要论起来的话应该讲关系还是相当不错的。早在尚巴志当王的时候,双方就已经有着相当密切的贸易往来了,在第二尚氏第五代尚元王的时候,日本正值战国时代,萨摩更是靠着琉球这个中转站,才将N多西洋先进兵器转入到自己领内。

元龟元年(1570年),岛津家当主岛津贵久派出使者,亲切问候了尚元王,而琉球方面也组织了盛大的欢迎会招待了来自彼岸的客人,这样的交流在贵久和尚元都活着的时候搞过两次。之后虽说不再有这种高层之间的互访,但两地的贸易以及文化方面的交流还是从来都不曾中断过的。

但友好归友好,从实用主义的角度出发,萨摩人又何尝不想将琉球收为己有?

虽然琉球这地方面积不大,也不怎么特别产粮,但其地理位置却非常要紧,西挨着中国大陆,东靠日本列岛,南有东南亚诸国,人送美誉万国津梁,真要有了这地方,那以后做个生意敛个财啥的可就方便许多了。

况且上头又有幕府的意思,再加上那里又跟朝鲜一样,属多年不知兵为何物的地方,不打白不打。

唯一的障碍就隔壁的明朝,那个庞然大物会不会和当年日本攻打朝鲜那样,横插一手搅乱战局?

对此,岛津家久做出了自己的判断:不会。

七年的朝鲜战场,已经耗尽了大明太多的财力和物力,这一回即便有心,却也无力。

退一步讲,就算会那也无妨,因为他是鬼石曼子的儿子。

当然了,勇猛归勇猛,可打仗这玩意儿终究还是得讲一下师出有名名正言顺的。

所以在动手之前,岛津家久决定先跟对方谈谈。

庆长十三年(1608年),萨摩使者造访了一趟首里城。

要说这群人真是具备了开门见山的萨摩美德,见了尚宁王后连茶都来不及喝一口,便直接表示,你们琉球干脆臣服了我们吧!

尚宁王当时就愣住了:你吃错药了?

萨摩人连连摇头:不不不,我们是认真的,如果贵邦不肯臣服的话,那我大萨摩就只有来强硬的了。

尚宁王是真的很莫名:如此蛮横不讲理,这还是人干的事儿吗?

萨摩使者仍是摇头:不不不,吾辈乃仁义之师,师出无名的事情是不会干的,打你们,自然有理由。

什么理由?

因为你们欠钱不还。

这是实话。

在和萨摩的多年贸易经济往来中,琉球朝廷确实有问对方借过不少次钱,仅尚宁王在位期间,他们和岛津家就至少借过五次钱。

但是请你注意,虽然次数是不少,但这并不意味着金额也很多。

像尚宁王,前后五次拢共也就借了250贯文,当时日本国内铁炮一杆差不多在百贯左右,也就是说,最多相当于三杆洋枪。

不过借了就是借了,再加上的确未有归还,因此人家真要拿这事儿当借口来揍你也不是不行,关键在于,你能不能打得过人家。

应该讲,不管从理论上还是实际上来看,当时的琉球要想在军事上战胜萨摩藩,连百分之一的可能性都没有,不过在萨摩使者给出投降期限扬长而去之后,琉球朝廷上下却并未出现一边倒的投降带路风气,相反倒是主战派的声音更为响亮些。

这主要是包括尚宁王在内的很多琉球权贵都相信,如果日本人真要胆敢犯境,那么大明王朝绝对不会坐视不管。

当然,也有不少大臣认为,明朝未必会管咱们,就算管了,也免不了一场生灵涂炭,你看朝鲜,在大明出兵前八道领地里有七道被倭寇占据,饱受战火肆虐,与其这样,还不如低个头得了,即便不是直接跪地求饶投降称臣,那至少也给纳个贡呗。

眼看着这边两派正炒的火热,那边则已然是刀剑出鞘了。

庆长十四年(1609年)三月四日,经过一年多的准备,岛津家点兵三千,战船百艘从萨摩出发,领军大将是当年在露梁海战中抄过李舜臣后路的桦山久高。

临走之前,岛津家久还搞了一次阅兵仪式,为了鼓舞士气,时年七十有二的前任当主岛津义弘也有策马列席,在共同祭拜过列祖列宗八方神灵后,三千将士踏上舰船,扬帆远航。

因为途中遭到风暴,故而船队被吹散分为三支,其中,总大将桦山久高部于当月7日早晨在奄美大岛笠利湾的津代凑(今奄美市笠利町手花部的津代地区)登陆;副大将平田增宗则率大部分武士在同日申时许于笠利湾的深江浦登陆;第三支部队在奄美大岛西南的西间切(今大岛郡宇检村宇检)登陆。

虽说在日本人来之前,一些强硬主战的琉球官员曾经信誓旦旦地表示食君禄忠君命,人在城在人亡城亡,大有一副来信砍的派头,可当他们看到当年在朝鲜搞死过李舜臣,在关原爆过德川家康的岛津家武士真的就近在眼前的时候,立刻二话不说,纷纷连夜就带着家眷细软跑了。

还有没跑的,则直接当了带路党,比如奄美大岛的一些酋长就对登陆上岛的萨摩军异常友善,不仅不抵抗,干脆箪食浆壶夹道欢迎,以接王师。

当月24日,日军三路汇合,直驶琉球本岛,一路上几乎是势如破竹所向披靡,尽管琉球军民组织了些许抵抗,但下场基本无外乎被瞬杀。

4月1日,三千人马齐聚首里城下。

首里是王城,尚宁王是国君,就算想逃,也已是无路可去了,于是只能调集御林军四千余人出城迎战。

人数占了优并且还能据城而守,应该讲从理论上看,琉球方面的胜算还是蛮大的。

当然,这仅仅是理论上。

这那个年头,但凡打仗,那萨摩人就是一个魔咒般的存在,只要战场上碰到他们,那等于就如同火影里被开了伊邪那岐——自己的一切优势都会在对方面前化作乌有。

4月5日,首里城被攻陷,四千琉球军全军覆没,尚宁王本人也成了萨摩的俘虏。

打完仗,抓完人,接下来就该是善后了。

虽说是占了人家全境,可萨摩人倒也没有自己动手亲历亲为地统治琉球的打算,而是准备弄一套以琉治琉的方案——先让尚宁王臣服自己,然后留下驻守官员,再叫琉球方面每年按时纳贡。

当然,表示臣服可不是嘴巴上随便说说就算完的,那得立字据,具体说来是由萨摩人先写一份降表,大致内容如下:

我本琉球国王/大臣×××,近两年来,岛上各种奇观不断,从河图、麒麟到独眼石头人、大乌龟之类的一应俱全,有时候买条鱼回来杀了吃还能在鱼肚子里找到黄绢,晚上睡觉都能听着狐狸叫,所以我坚信,这是要变天了。

没过多久,果真是天兵杀到,三千萨摩精锐以所向披靡之势迅速登上了琉球列岛。

说真的,我等这一天等了很久了,要知道我都已经开始学萨摩方言准备为天军带路了,可不想你们进军速度太快,我连太君别开枪是自己人都还没来得及说顺溜,首里城就被拿下了。

事已至此,我只后悔自己没早点开始学萨摩话,不过有道是革命不分先后,我想我现在顺应潮流,响应萨摩天兵的号召及时投降,为诸大人进驻琉球贡献一些绵薄之力,应该也还算为时不晚吧?

PS:我是真心想要投奔光明,这才写下这份降表,绝非有人拿刀持枪在背后逼我,真的。

写完之后,再让尚宁王以及琉球百官每人都照样誊抄一封并在下面画押签字,以示归顺诚意。

排第一个的当然是尚宁王,因为只要他肯写,那其他人也就基本上没问题了。

尚宁先是看了一眼这篇东西,再看了一眼和他一起被召过来的琉球百官,长叹了一声,泪水涟涟地拿起了早已为他准备好的毛笔龙飞凤舞了起来,写完之后,读了一遍,又一声长叹,接着,签下了名字,盖上了金印。

群臣一看王上都签字了,哪里还有不认怂的道理,只见他们纷纷各自挥毫,誊抄降表签上大名,然后交给在场的萨摩官员。

事情进行得很顺利,在场的萨摩大伙都非常满意。

但终究还是响起了一声不和谐之音:“老子不签!”

众人转头望去,就看到一个琉球官员一边大声说道:“我既为琉球之臣,只有为国尽忠,哪有屈膝向尔等下跪讨饶的道理?!”

一边说着,一边还把笔墨狠命地摔在地上,又把纸给扯得粉碎。

一看来了刺儿头,萨摩武士们立刻全都围了上去,先问你是谁,什么来头。

“在下三司之首,亲方谢名利山。”

三司的全称叫三司官,类似于内阁成员,主要负责国内政务,总共由三人担当,其中地位最高的那个,会被国王授予亲方这一称号。

谢名利山,姓谢名,名利山,据书上说,这家伙身高在一米八上下,体格魁梧健壮,肤色浅黑,人如其貌,倒也是个相当硬实的汉子。

其实他并非土生土长的琉球本地人种,其祖籍乃系中国福建,公元1549年生于琉球的久米村。说起来这个久米村和中华大陆的关系很深,早在洪武年间朱重八治世的时候,为了帮助相对落后蔽塞的琉球兄弟,明太祖特地下了圣旨,命福建沿海一带村落里读过书的、会开船的、能修东西造东西的这一类技术性人才移民琉球,其中,来到久米村的有三十六户人家(一说虚数),史称久米三十六姓,这谢名利山的祖先,也是三十六姓里的一员,本姓郑。

所以利山还有个中国名字,叫郑迵。

不光祖上有中国血统,这谢名利山还真去过中国。

公元1565年,16岁的他被选为官派留学生,送往明朝留学,进入了南京的国子监学习,7年后返回琉球,之后又多次担任使者出访明朝。

这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亲华派。

公元1606年,也就是萨摩攻来的三年前,57岁的谢名利山被选为三司官之首,荣获亲方之称。

在琉球,虽说百官的任命之权都掌握在国王手里,但三司官由于位高权重等原因,故而不能让王一个人说了算,得大家一块儿选。

参加选举的是百官,总人数在一两百,拥有被选举权的是由国王挑出来的十来个精英,只不过按惯例,王族是不能参选在内的。

且说在当上三司官之后不久,谢名利山便摊上了萨摩来袭这一档子破事儿。

其实,因为考虑到琉球和自己的关系百十年来都挺不错,所以岛津忠恒还是比较讲人情地先写了一封信过去,表示只要你们肯投降,那我们就不打了,不然真要刀兵剑戟地闹将起来,你们肯定会死得特别难看。

该信一传到琉球,立刻在朝中引起了一场小地震。

有大臣认为,恐怖大魔王鬼石曼子又要降临了,果然还是投降比较好吧。

这样的想法很快就占据了朝廷的大多数,大家纷纷表示,与其被人打一顿之后投降还不如主动地、自觉地,率先恭顺,反正结局都一样,当然得选一条不用吃苦头的道儿。

唯独一人,以异常坚决的态度反对投降,他就是谢名利山。

“萨摩不过一藩,若琉球举国投降日本的一个藩国,那则连藩属的待遇都没有了。”

这话是说给尚宁王听的,意思就是你现在好歹还能算是大明公司分公司的总经理兼股东,可一旦跟了萨摩走,那多半也就只能混个部门主管了,个中利益,自己衡量吧。

尚宁一听当然不干了,可一想到赶不走萨摩人一样要做部门主管,所以心中还是相当忐忑。

“王上不用担心,一旦开战,大明必然会派援军!”

有中国血统,去过中国留学,并和北京明廷方面有着密切联系的琉球国第二号人物亲方谢名利山面对满朝文武的质疑,说出了这样的一番话。

在尚宁王看来,不管怎样,既然利山敢这么说,那多半是他心里有了底,或许已经给人家写过信了,或许是别的哪样,总之,像他这样的人,应该是不太会满口跑火车的吧?

琉球王这么想着,也就放下了心来,并且做出决定:抗争到底。

抗争的结果是一直到萨摩人的绳子都套到他脖子上了,明朝那边却连一条狗都没派过来。

不过说起来这事儿倒也不能怪谢名利山放卫星,其实他是真的有写信寄到北京去过,而且也的确是收到了回信,虽然字数比较少,三个字:知道了。比落款还短。

可利山却觉得这是大明王朝有深度的表现——言简意赅嘛,反正到时候给援军就行。

但是他不知道的是,早在10年前的朝鲜战争中,大明帝国就因消耗了过多国力而变得空虚不已,连国库都是连年赤字,早就没了发扬国际主义精神的余力,虽然万般无奈,但也不得不做出了一个非常艰难的决定,那就是坐视琉球沦为他人之物而假装不知。

就这样,琉球被萨摩占了,但非常幸运的是,没有被灭国。

原因有二,第一,是因为考虑到了明朝那边,虽说这次非常幸运地没有像10年前在朝鲜那样招来不该招来的玩意儿,可毕竟当年余威今尚在,不顾及一些影响万一惹急了人家那再引发一些连锁问题似乎也不好,所以在明面上还是不敢太大鸣大放,仍旧保留了琉球王国原来的制度和领导班子,只不过在目前,琉球还是暂时归了萨摩派去的各官员代为管理,至于尚宁王和包括谢名利山在内的琉球的主要官员,则都被带去了日本参加培训班。

第二,德川家本身并不打算灭亡琉球,而是一直有着自己的打算。

长期以来,江户幕府的实际控制者德川家康多次派遣使者造访琉球,希望由他们出面和明朝交涉,以期重开日明之间的贸易往来,但这种要求数次被以谢名利山为首的强硬派严词拒绝,于是这才恼羞成怒,决定付诸武力,派萨摩藩出征。尽管名义上很好听,说是把琉球赏赐给萨摩,但实际上在打下琉球后,家康是打算操控琉球朝廷,假借那里的名义和明朝做生意。然而大明到底不是瞎子,虽说是没了像当年救朝鲜那般的力气,但看还是能看得真切的,就在琉球被攻下后的第二年,万历帝便下了圣旨,暂缓当年和琉球之间的朝贡贸易。

如此一来倒真的是便宜了岛津家,万国津梁毕竟是万国津梁,不光是大明朝的重要贸易点,同时路过那里的西洋船只也不少,即便不靠朝贡贸易,光是雁过拔毛再搞搞走私,那收入也是大大的。

为了更好地控制琉球,也为了更好地赚钱,在庆长十六年(1611年)年初的时候,萨摩方面正式出台了一套囊括琉球贸易、体制、人民意识形态以及经济制度四方面的法律法规。

这应该是日本有史以来第一部针对海外殖民地所制定的政策,所以还是很有必要来详细扯淡一下的。

首先是贸易方面,共分四条:

第一,没有萨摩的许可,不许在中国采买任何贸易物品;

第二,不经萨摩允许,琉球的任何商船不可开往他国,包括日本其他大名的领地;

第三,不许在未经萨摩允许的情况下和包括日本其他地方在内的商人展开贸易;

第四,严禁将琉球人贩卖至日本其他地方,也严禁琉球人去其他地方。

以上四条,主要目的是为了剥夺琉球的贸易主权性,以此独占利益,一切向钱看。

接着是意识形态,或者说社会治安,也是四条:

第一,琉球老百姓如果对琉球的代官甚至是琉球王府有任何不满,都可以直接向萨摩方面委派过去的奉行申诉,不要有任何的顾虑;

第二,禁止街头斗殴、吵架;

第三,不许强买强卖;

第四,严禁赌博和其他有悖人道的事情。

这几条看似跟一般的法律没甚区别,但实际上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所谓“对王府不满就向萨摩申诉”,其实就意味着,对于琉球人而言,原本至高无上的本土王权已然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新生的,从外面过来的萨摩殖民政权,而这也正是萨摩人的本意——培植琉球老百姓的被支配意识,只要如此做上几十年,那么后世的琉球人将只知有萨摩而不知有琉球。

再然后是分配体制,有五条:

第一,三司官受萨摩支配,遇事不得擅专;

第二,无官职者不许领官俸,包括原本的王族在内;

第三,女性一律不准领取官俸;

第四,严禁将他人变为自己的奴仆,严禁在琉球境内搞任何买卖人口的勾当;

第五,禁止在未经许可的情况下造寺庙或是神社。

这几个条款的意思大多比较明确,主要是把琉球原本的权力者给变成维持会长,同时再控制宗教势力泛滥,不准买卖人口和将人变成奴仆,主要是为了防止有些人因为太有钱而买了过多的人口变成一方豪强,这对萨摩的殖民统治有百害而无一利。

第一,除每年固定年贡之外,还须向萨摩大名贡上贡品,至于贡什么,贡多少,则由萨摩奉行官决定;

第二,度量衡制度一律改成日本的。

这两条全然没甚内涵,纯粹就是**裸的榨取。

总共十五条,所以也称钦定十五条,可以说是条条见血,招招致命。拟写完毕之后立刻分发给了原琉球国各官员,要求他们仔细阅读之后签名,以表赞同。

这事儿进行得还算顺利,虽说大伙都明白这是当了婊子要立牌坊,你签了他要搞十五条,你不签这政策一样要推行,但除了一小撮极端强硬分子之外,绝大多数琉球官员还是很给面子地签上了自己的姓名。

那一小撮,其实具体算来也就一个,不说你也能猜着,亲方谢名利山。

不过这人现在说好听点叫被软禁在学习班,说难听点就是个被囚禁的劳改犯,签名本身就是个走过场的形式,所以那种已经人畜无害的家伙爱签不签,无所谓。

就这样,琉球王国的政治、经济、军事等实质性权益,终究还是被全盘掌握到了萨摩人的手里。

然而,正当岛津家上下指着琉球当一回老母鸡给自己多生俩金蛋的时候,一场情理之中,却又出人意料的事件发生了。

且说那位琉球的亲方谢名利山,虽说是跟尚宁王一块儿被带到了萨摩参加学习班,以便成为一名合格的17世纪新型萨摩人才,可由于这家伙可能是大脑构造有些特别,尽管别的琉球官员都已经能够毫不羞耻地说出“爷是萨摩人”这五个字了,可唯独这位谢名亲方,别说让他自称萨人,就连琉球诸岛的归属问题,那厮都毅然决然地坚持着那地方乃大明藩属这样相当反动的学术观点,除了特立独行地不签那钦定十五条之外,他还念念不忘反攻琉球,成天就念叨着一些诸如一年准备、三年反攻、五年作战、十年成功之类的口号,看样子是打算跟岛津家血拼到底。

对此,岛津家倒是显得相当大度:谁家还能没个忠臣良将呢,让他去吧,只要用点心思,好好改造,是块石头也能给他焐热了不是?

就这样,当那些经过改造并被鉴定为合格的琉球战俘一个个地从学习班里毕了业,重新回到了自己的故乡并走上了各自工作岗位的时候,只有谢名利山,依然被留在了学校,继续接受教育。

这一年9月初的一天,某中国宁波商人自长崎来到了萨摩,想做点买卖赚一票,在生意途中,也不知道怎么就跟谢名利山搭上了关系,两人见了一面。

在双方四目相交打过招呼之后,利山一听说对方是从中国来的,立刻泪流满面仿佛是见到了几百年没碰过头的亲戚,他一边哭一边就当场跪了下来,还磕起了头。

“老板,不瞒您说,我有要事相求。”

看着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利山,宁波老板说了一句我们中国人经常说的台词:大哥您有话就讲吧,只要小弟能做的,肯定帮你做了,你就别再哭鸡鸟嚎的了。

谢名利山一听这话,连忙抹了眼泪擤了鼻涕,把手伸到怀里,从内侧袋里颤颤巍巍地掏出了一张纸,然后一边抽泣一边说道:“这…你把这…这个…交给明朝的大皇帝。”

宁波老板生怕利山看多了海瑞的故事然后在里面写了些骂人的大不敬话从而使得自己也跟着沾包,所以在接过之后,又问了一句:“我能打开看看吗?”

“请看。”

在打开这封疑似入党申请书的玩意儿并仔细阅读之后,宁波老板面容一下子变得有些严肃了起来:“小弟一定不负大哥之托,将它带到北京。”

“多谢了!”

夕阳下,宁波老板抱拳告别,转身离去,越走越远,越走越远……

然后,被萨摩士兵当场拦截在了某路口。

谢名利山的一举一动都受着严密的监视,这种又是哭喊又是给申请书的行为,当然没可能躲过萨摩特工们的法眼。

拦住之后就是搜身,因为不曾有过地下工作的经验,所以宁波老板很快就被他们从自己身上找到了那张纸。

那果然是一封信,收信人是明国皇帝:万历。

主要内容是谢名利山想请明朝派援军帮助自己收复琉球那沦陷的江山,并且还在信中提到了自己是中国后裔,以博取对方好感与信任。

在信的最后,他还签上了自己的大名:琉球三司官,亲方谢名利山。

证据确凿,这厮是想翻天。

岛津家久和他爹岛津义弘有一个最大的不同点,那就是忠恒是一个相当刻薄严厉的人,尤其对于想要给自己添堵造事的主儿,他是从来都不会手软的。

当月,他便下达了处决谢名利山的命令。

不仅判了个死刑,还没打算让其好死。

具体的行刑方法是把利山给丢在锅里煮了,就跟后来李自成煮福王朱常洵一样,只不过萨摩人没那么恶趣味,还不至于到吃人肉的地步。

在临上锅的时候,谢名利山还为后世留下了一个很老套的传说。

前面已经提过了,这是个大个子,身高有一米八,在当年的日本算是魁梧巨汉了,所以是由两个萨摩士兵给押着上的法场。

到了锅沿,都要把他往下推了,结果这谢名利山也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突然就挣断了绳子,然后一左一右抓着那两个萨摩兵,纵身那么一跃,三个人便齐齐掉入了那浓雾滚滚的沸水之中。

无奈之下,萨摩人只能把这三位一同下了葬。

听起来似乎跟中国的干将莫邪相似度挺高,嘛,反正都是传说,山寨一下部分情节也是很正常的。

谢名利山之死,让尚宁王大哭了一场,毕竟这是满朝文武中唯一一个到死都不肯低头的家伙,可谓是琉球王国最后的忠臣。

而尚宁王这位亡国之君在后来的日子里对自己败了祖宗的家业一事耿耿于怀,一直到死都没能原谅自己,特意下了遗诏,说是不要把他给埋到琉球先王的祖坟里。

宽永十三年(1636年),琉球第二尚氏第八代国王尚丰王,被萨摩藩剥夺了国王称号,只称“国司”,虽说后来又经各种渠道而被重新恢复,而且中国方面也一直认可琉球的王国地位,但从实质上而言,“琉球王国”这四个字,却早已经成了一个被埋入黄尘史册的历史名词罢了。

至于岛津家,则着实赚了不少,不光有从西洋来的先进玩意儿,还有各种吃的喝的,最具代表性的当属红薯,那玩意儿是在公元1604年的时候被传到了琉球,后来再通过琉球进了萨摩。

萨摩这地方其实挺穷的,因为当地的土地质量很差,要是光靠种地的话那基本上要饿着一大半,所以这种种起来方便产量还高的红薯一到,便立刻成为人气物,久而久之甚至变成了萨摩特产,直至今日,日本人说起红薯,总会称其为“萨摩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