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用明天皇继位之后,身体一直都不怎么好,经常发烧感冒,有时候还会吐血抽搐。
对此,苏我马子的态度是劝外甥赶紧信佛,他表示自己以前健康状况也不好,可自从信佛之后,吃饭倍儿香身体倍儿棒,佛教是个好东西。
当时用明天皇的身体已经极为衰弱了,请遍了名医巫师用遍了各种医术法术都不见效,于是便怀着一种临时抱佛脚的心态,在公元587年的时候下了一道旨意,宣布从此之后倭国境内无论臣民都能自由信佛拜佛,不必再受任何拘束。
这道圣旨一下,最高兴的当然是苏我马子,他忙不迭地就牵头召集群臣,讨论在大和地区修建寺庙以及招募僧侣的事宜。
但当即就有人提出反对意见,而且态度非常强硬。
此人正是物部守屋。
物部守屋依然坚持认为,倭国是神的国度,由本土八百万神明守护,绝不需要什么外国的佛祖,同时他还觉得,苏我马子是在假传圣旨,理由是大王现在病重,连话都说不利索,怎可能传出这样的旨意?退一万步说,即便是大王自己的意思,那也肯定是在苏我马子的人为操控下所犯的糊涂,当不得真。
于是两个人又吵了起来,一个说你欺君抗旨,一个说你假传圣旨,吵到最后苏我马子一甩袖子,表示既然谁也说服不了谁,那就投票吧,看看群臣里支持你的多还是支持我的多,少数服从多数,这总没问题吧?
物部守屋点头同意,然后一边环顾四周,一边开口道:“殿下,请您发表意见。”
他口里的殿下指的是穴穗部王子,此时用明天皇病卧榻上,朝中权贵里地位最高的就是穴穗部。物部守屋认为虽然历经前面两次无厘头事件,但穴穗部王子毕竟是王子,说难听点如果现在用明天皇翘辫子了,那么这位穴穗部王子仍然会是下一任王位的热门候选人。
这一点群臣都明白,所以只要他出来说一句话,那么大多数人为今后计,必然会随声附和。
然而奇怪的是,在物部守屋连喊数声殿下之后,这殿下却迟迟不曾现身,仔细扫视一番后才发现,原来穴穗部王子这一天根本就没在现场。
物部守屋很失落,因为他心里很清楚,自打用明天皇继位,苏我马子在朝中的势力便不断开始扩大,现如今即便是物部家当大的自己,也已经不再是苏我家的对手了,要想在此扳回一局,那么能够依靠的,唯有最有可能继承用明天皇王位的穴穗部王子。
所以他便提议,说事关重大,一定要穴穗部王子殿下在场才能讨论,现如今殿下不在,我们要不暂时休会,把王子先请来了再说?
这话刚一出口,苏我马子就点头了:“行,那就让人去请吧。”
说来也巧,人还没来得及派出去,穴穗部王子便出现了。
但他不是一个人来的,身后还跟着一个人,确切地说,是跟着一个光头和尚。
此人名叫丰国法师,是出生在丰前国(福冈县)或是丰后国(大分县)一带的僧人。
“大师,快点这边请。”穴穗部王子显得相当殷勤,“这是苏我大人,见过之后,就赶紧去为大王诵经祈福吧!”
顿时,全场都愣住了。
之所以会这样,原因其实也很简单:穴穗部王子被苏我马子拉拢了。
其实物部守屋想到的,苏我马子全都想到了,早在用明天皇病情还未如此沉重的时候,他就跟穴穗部扯上了线,承诺如果用明天皇这次没挺过去死得早了,那么下一任大王,可以是你。
穴穗部王子的人生目标就是当大王然后将嫂子弄到手,除此之外基本没有什么追求,所以一听说王位有希望了,自然是欣喜万分,当场就作出了承诺:“苏我大人有什么要求尽管开口,只要本王能做到,定然万死不辞!”
于是这两人就这么成了搭档,一个鼓动用明天皇允许传播佛教,一个则亲自去找来了得道高僧,一块儿联手把物部守屋给彻底地坑了一回。
这下守屋就不光是“失落”了,他呆呆地看着穴穗部王子跟苏我马子以及那个光头和尚,就差冲着三人迎面一口鲜血喷上去。
就这样,关于在倭国传播佛教一事,便算尘埃落定了,而盛怒之下的物部守屋则离开了大和,回了老家河内国(大阪府东部)。
然而,尽管在大和地区建造起了数座寺庙和佛塔,王宫里也日日都有僧侣念经,但这些却终究没能挽救用明天皇的性命,当年五月,这位年轻的大王因病医治无效,过早地离开了倭国的众臣民们。
听到这个消息后,穴穗部王子高兴得不能自已,因为他觉得这下王位终于该轮着自己来坐了。
事实上似乎也正是如此,就在用明天皇死后没几天,苏我马子便派来了使者,口口声声称的是大王,表示经过以苏我大人为首的群臣商议,决定由您来继承大统,统领这倭国江山。
穴穗部王子当场就重重赏了来使,同时下令手下立刻收拾一下,这就准备去王宫登基。
但特使却表示先别那么急着走,毕竟这是大事,怎么着也该好好地、慢慢地准备一下。
穴穗部王子觉得言之有理,便挑出了精干的手下着手准备各种事务,同时在这天晚上,他在住处摆下了筵席,盛情款待了那位特使。
是夜,王子正待入睡,突然就听得外面嘈杂一片,走出去一看,外面人马无数,火把林立,照得周围如白昼一般,与之相伴随的还有一片喊杀声,他们要杀的,自然是这屋子的主人——穴穗部王子。
王子很害怕也很莫名,他努力回想自己最近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居然招来如此大恨,但想了半天也没得出个所以然,于是只能挺身而出振臂一呼:“我是倭国的大王,你们有什么事跟我说,我一定能帮你们解决的!”
回应他的,是一片粗鲁的谩骂。还有诸如“我等奉苏我大人之命,特来为国除害”等话语。
苏我大人很显然指的是苏我马子。
难道,是我舅舅派人来杀我?
王子更加疑惑了。
因为在他的印象中,苏我马子永远是一副堆满笑容的形象,即便是挨了物部家的欺负,也最多是哀怨一番。说白了,他就是一个软弱的家伙。
这样的一个人,骂骂人还成,至于兴兵动刀杀人放火,在穴穗部王子看来,是不太可能的。
但实际上显然并非如此,或者说,事实上恰恰相反。
苏我马子属于那种心黑手辣之类,在不得势的时候,绝不吃眼前亏,一旦得了势,那就一定会一手遮天,且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现在他要除掉的,正是穴穗部王子。
至于理由,那当然是因为你穴穗部跟苏我马子有仇,早些时候又是伙同物部守屋来回给马子添堵,又是要霸占马子的亲外甥女炊屋姬,论哪条都该他死。
火光中,闪出了苏我马子的身影:“穴穗部王子殿下,我等奉诏前来讨伐,你最好乖乖束手就擒,切莫尴尬了自己!”
奉诏,奉谁的诏?穴穗部王子很莫名:难道新天皇已经选好了?不是自己?
其实新天皇虽说确实肯定穴穗部,但却也尚未诞生,苏我马子纯粹是吓唬吓唬他,但不管怎么说这招还是非常有用的,因为穴穗部王子身边的众守卫一听到奉诏二字,立刻纷纷放下武器表示投降,更有甚者则干脆抱着革命不分早晚的心态倒戈一击。几乎在瞬间,穴穗部王子就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他的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了。
于是这位王子终于明白此时此刻自己所处的境地,同时也明白了在那之前苏我马子说拥戴自己为王那纯粹是为了消除自己的戒心,以防自己在知道真相后联手物部守屋狗急跳墙。
但是,他知道得太晚了。
随着苏我马子的一声令下,数百名士兵一拥而上,呐喊着举起了手中的大刀和长枪……
穴穗部王子死后,苏我马子乾纲独断,率领群臣推举了钦明天皇的第十二王子泊濑部王子为君,史称崇峻天皇。
与此同时,正在老家过自己小日子的物部守屋也收到了这条消息,他明白,这下一个便该轮着自己了。
正所谓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守屋决定,要做一个强者。
他点起了手下所有可用之兵,并造起了一座名为稻城的坚固城池,打算以此为据点进行长期抗衡。
而苏我马子也毫不含糊地点起了大军朝着河内奔杀了过去,三四天后,双方便在稻城之下展开了第一场会战,虽然苏我家人多势众,可毕竟远道而来,被准备充足的物部家打了个措手不及;之后,两家人又进行了两次战斗,苏我家的攻势均被打退,不得已在稻城外数里的地方安营扎寨,以伺战机。
由于物部家确实是兵强马壮,战斗指数极高,以至于屡战屡败的苏我军开始普遍产生了厌战甚至是恐战的情绪,士气也日益低落,所以在第三次被击败后的当天晚上,作为总指挥的苏我马子亲自带人扛着美酒巡视各营,以鼓励士兵卖命作战。
随行的有几个王子,比如敏达天皇的儿子竹田王子以及彦人王子等等。
然而一帮人走了没几步,苏我马子突然就停住了:“厩户王子呢?他怎么没跟着一起来啊?”
厩户王子是用明天皇的儿子,他母亲叫穴穗部间人王女,是钦明天皇和小姐君的女儿,后嫁给大王为妃,小姐君是苏我稻目的女儿,所以这辈分要是这么算下来的话,那么这王子就应该是苏我马子的舅孙子。
还有一种算法就是厩户王子后来有个老婆叫刀自古郎女,她是苏我马子的女儿,要按这种算法的话,那么王子得称马子一声爹了。
当年日本贵族之间的人际关系挺乱的,想要彻底弄明白谁该叫谁什么比较困难,所以我们只能退而求其次,搞清楚谁是谁就行了。
话再说回战场,且说厩户王子这一年才十三岁,小小年纪便披挂上阵,所以舅公马子特别疼他,凡事总要牵挂着一两分。
只是厩户王子性格有些怪,似乎是不太合群。自开战以来,每天只要一到晚上,他就会一个人在自己营帐门口的火堆旁坐着,有时候一直坐到天亮,也不知道都在干些什么。恐怕这会儿,应该也正和往常一样,在坐着烤火。
苏我马子叹了一口气,表示你们先在这儿等着,我去叫他。
当他来到厩户王子的营帐前,果不其然地看到王子正在火堆旁,手里似乎还拿着什么东西。
走近了一看才发现是一把小刀和一块木头。
厩户王子正在雕着什么,且非常用心,丝毫没有发现自己的舅公正在靠近。
苏我马子站了很久,终于忍不住开了口:“王子,您在刻什么?”
“四天王。”王子连头都没有抬一下。
“您会刻佛?”苏我马子很惊讶。
在当时的日本人概念里,四大天王也是佛的一种。
“曾经有缘,拜会过佛像。”王子依然是埋着头。
“战阵之中,刻佛又有何用?”苏我马子伪教徒的秉性不由得开始暴露了。
“刻完之后,我会对佛像祈祷。”
“祈祷什么?”
“我方如若能胜,那我必然用下半生一心侍奉佛祖,并在倭国大地上用心传播佛教。”
厩户王子还是低着头在那里用尽力气一刀一刀地刻着。渐渐地,那块木头上出现了模糊的五官面容以及四肢躯体,再渐渐地,这模糊的一切开始变得清晰了起来。
而慢慢地,这清晰的佛像又成了模糊的一片。
那是苏我马子的眼泪。
虽然苏我家父子两代人引进佛教的目的,说到底不过是为了自己的政治利益,但毕竟两人也曾经都是读过佛经也拜过佛祖的人,要是撇开一切不谈,真的让他们在神道教和佛教中间选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信仰,那么这两人选的也必然是佛教。
用一句比较滥俗的台词来解释,就是在长期打着佛教幌子宣传佛教的过程中,苏我马子本身已经不知不觉地在潜移默化中信上了佛祖。
所以当他看到一心刻佛的厩户王子,便自然而然地被感动了。
“王子如此诚心,定会得佛祖庇护,我们此战必胜!”
“嗯!”厩户王子终于抬起了头,满脸的笑容。
他就是后来的圣德太子。
圣德太子在日本历史上的地位基本类似于中国的秦皇周公,属于那种开创了一个时代的伟大人物。
此人生于公元574年,话说在他出生的当天,母亲穴穗部间人王女正在庭院中散步,突然间就感到腹部阵阵剧痛,知情不妙的她立刻疾步往产房方向奔去,但可怜的是才走了一半的路便羊水破裂倒地不起,等到侍女奴仆闻讯赶来,孩子早就呱呱坠地,且都已经哭了好一会儿了。
万幸的是神灵保佑母子平安,而且巧合的是,穴穗部间人王女生下孩子的地点,正好是在马厩边上,于是这孩子便以地取名,称厩户王子。
厩户王子自幼便表现出了聪明过人的一面,不到十岁,他就能同时和三十多人一起谈话,而且绝对不会弄乱顺序,甚至和谁在一起谈了些什么之类的事情都能牢牢记在脑中,所以在当时就有民间传闻,称这个王子不是凡人,很有可能是观世音菩萨下凡转世。
总之就是个神童,非常有前途的神童。这次打仗,据说也是他主动请缨,要求上战场跟有灭佛之仇的物部守屋刀枪相见,因为态度坚定,所以苏我马子也拗不过,只得带他一起扛着家伙出了门。
说来也巧,在厩户王子手上的那四尊佛像刻完之后,正好到了苏我军的反攻时节,本来人数就不多的物部家最终没能扛住,被彻底击溃,总大将物部守屋也被厩户王子手下侍卫迹见赤檮一刀砍死,物部一族的人亦多被杀死,幸存下来的则隐姓埋名远走他乡。就此,这一名声显赫的超级豪族便消失在了日本的历史长河之中。
物部家灭亡后,领地和奴隶大多都归了苏我马子所有。
对于这场大胜利,马子将主要功劳都归于佛祖,所以战后不久,他便在倭国各地大兴土木造庙建寺,将佛教发扬光大,以便普度众生。同时,马子也没忘了个人志向,因为物部家倒台,所以苏我家在朝廷里更加无可撼动,而苏我马子更是成了集天下几乎所有大权于一身的重臣,势力远超当年的物部家,即便是崇峻天皇,看到马子也得让他三分。
所以崇峻天皇不高兴了,他认为自己才是倭国的大王,凭什么要让苏我马子坐大?只是要论实力的话他又不是人家的对手,看着马子一天天的骄横跋扈,再看看自己越长大越孤单,崇峻天皇的愤怒之情终于按捺不住了。
然而,相当遗憾的是,这位大王泄愤的方式,仅限于过嘴瘾。
话说公元592年的秋天,有猎人猎杀到了一头罕见的野猪,据说这头猪的身材极为庞大,已经到了足够全村吃半年的地步,故而一时间众猎户皆视之为神兽,不敢私吞独享,而是将其献给了伟大领袖崇峻天皇。
当崇峻天皇在一干人等的陪同下前来观摩肥猪赛大象这一奇观的时候,意想不到的情况发生了。
这位年轻的大王突然从腰间“噌”的一声抽出了护身短刀,然后一跃而起跳到了猪尸上,一手抓住野猪的獠牙,一手举刀对着猪眼睛就是一阵猛刺。
一边刺一边还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怒吼:“捅死你,捅死你,老子捅死你!”
手下一看这情形还以为是大王犯了魔怔,连忙围上前去夺下刀子,再把人从猪身上给拖了下来,并纷纷劝道,大王这猪已经死了,您不用捅也已经死了,所以您就淡定点别瞎忙活了。
在大家的抚慰下,激动不已的崇峻天皇才又渐渐恢复了平静。
接着,他仰天长号了一声道:“什么时候,寡人才能像捅死这头野猪一样,把寡人所痛恨的那个畜生给活活捅死啊!”
众人一看这哥们儿似乎又要犯病,连忙再劝,说大王这猪本来就是死的,不是您捅死的,您千万别太激动,激动伤身。
劝着劝着,突然都心里咯噔了一下。
因为大伙觉得,崇峻天皇话中有话。
很快,此事被传到了那天并不在场的苏我马子耳朵里。
马子是个聪明人,他当然明白崇峻天皇想要像捅死野猪一般捅死的那个畜生到底是谁。
他决定先行动手。
这一年十一月,苏我马子上奏崇峻天皇,说关东地区有人感大王圣德,特地献上特级绸缎一批,并且还自费弄了一个类似于献宝大会一样的活动来宴请群臣,希望大王也能赏个脸,到时候出席一下。
崇峻天皇并未多想便同意了。毕竟在那个年代,国王虽然是神的代言人,可还不算太过脱离群众,更何况又有野猪的先例,让他坚信不疑这只是一次单纯的献宝活动。
到了活动当天,崇峻天皇带着为数不多的几个侍卫走进了活动现场,随后,他并没有看见传说中的特级绸缎,迎面走来的,是一队全副武装杀气腾腾的武士,为首的那个崇峻天皇见过,他叫东汉驹(又名东汉直驹),是苏我马子的部下。
东汉驹是来干吗的,不说大家都知道。
崇峻天皇最后的下场其实也不必多说,是人都知道想必是相当悲惨的,事实上也确实如此,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一句这么好的丝绸,便被扑面而来的东汉驹给白刀进红刀出地当胸透了一个窟窿。
其实这事说大也不大,因为这位大王讲到底不过是苏我马子扶植的一个傀儡而已,活着当木偶,玩坏了就再换一个,仅此罢了。
关键是这位东汉驹。
东汉驹,姓东汉,名驹。名是父母取的,叫什么都不新鲜,所以我们忽略不计,单单来聊聊这个姓。
作为一个会中文的中国人,看到东汉二字,首先想到的八成是由光武帝刘秀于两千年前建立的那个王朝,因定都于洛阳,所以称之为东汉,与高祖刘邦建立的那个西汉相区别。
事实上,东汉这个姓,正是和东汉王朝有关。
话说当年东汉献帝刘协禅位于曹魏高祖皇帝曹丕之后,东汉便宣告灭亡,而刘协本人虽说是被封了山阳公留了一条命,可他的后人们因为怕魏国朝廷日后旧账重提引来杀身之祸,纷纷选择了隐姓埋名远走他乡,其中有一族人,先是逃去了朝鲜,又跑到了日本。
到了日本的那群人里为首的叫阿智王,这个称呼和秦家弓月君的那个通融王属于一个性质,或许是封王或许就是本名,反正谁也搞不明白。但不管是阿智王还是阿智大王,这拨人都改了一个统一的姓——东汉,这是为了表明自己不忘祖宗。
东汉氏和秦氏后来在日本历史上被誉为“渡来人之双璧”。
此姓和秦氏一样,杰出的后人也有许多,比如实际上的日本第一位征夷大将军(不是幕府将军)坂上田村麻吕,再比如战国时代著名武将,人称独眼龙的伊达政宗的正室夫人田村御前,都是东汉氏的传人。
在此想多一句嘴的是,虽然古代从中国移民到日本的人确实非常多,而那些移民里功成名就的也不在少数,但严格说来,当这些人离开中国定居日本并结婚生子之后,他们便和东土中原脱离了关系,尤其是子孙后代,那更是不折不扣的日本人。
话题似乎又扯远了,总之,这次在日本史上被判定为“史上唯一一例能够确定为由臣下暗杀天皇”的事件,其本质说白了就是汉献帝的后代跑日本去把日本的国王给捅死了。
所以说,同一件事情换个角度来看实际上就会变得很有趣。
再说那崇峻天皇死后的第二年(公元593年),在苏我马子的一手安排下,又一位新大王被扶上了宝座。
此人的上台让众人大跌眼镜,因为她不是别人,正是炊屋姬,日本史上第一位拥有天皇名号的女性——推古天皇。
虽然几百年前就有卑弥呼和一与这两位女王的先例,但那怎么说也是遥远的古代,而且那两位怎么说也是一代巫女,法力通天,可现如今要再立一个除了长得漂亮就看似一无所长的女王,恐怕实在有些莫名其妙。
但苏我马子这么做当然有他的道理:首先炊屋姬是自己的外甥女,跟自己关系又非常好;其次炊屋姬是个比较清心寡欲的女人,对政治并无多大兴趣,所以掌控起来比较方便。
当然,苏我马子心里明白,自己作为一介相对于王族而言的外人,若是如此把持朝政大包大揽的话,不但明面上不好看,背地里也必然会招致其他人的记恨。虽说目前自己权威无边,可保不齐哪天脚底一滑就跌了下来,然后遭千人骑万人跨死无葬身之地;抑或是哪天上朝迎面就碰上一个热血之士二话不说上来一刀为国除害,那岂不是就全完了?
为了防止各种因权势过大而引发的不测,马子决定另立一个摄政,由王族中人担任,名义上是和自己一起帮助女王处理政务,但实际上也就是个幌子,用来堵群臣之口而已。
所以这个幌子的人选就很有讲究了:既不能太过弱智,不然一看就知你在装傻,反而会造成反效果;又不能老成谋国神机妙算,否则被他这么三算两算不得把自己算完蛋了。这个所谓的摄政,既要跟苏我马子关系近,又要有相当高的名望,还必须得如孙悟空一般怎么翻腾都翻不出马子如来的手掌心。
选来选去,这样的人当时有且只有一个,那便是厩户王子。
这孩子聪明过人,前面说过;无论在朝中还是民间都有相当的威望,人称观音再世,前面也说过;而且又是苏我马子的舅孙子,同时,这一年他不过十八岁,不管怎么聪明怎么有人气,跟时年四十一岁的苏我马子相比,显然是太嫩了些。
所以,在推古天皇登基之后没几天,便在苏我马子的授意下发了一道旨意,任命厩户王子为摄政。
数日后,又下旨一道,加封王子为太子,也就是王位的继承人。
这主要是苏我马子为了向世间表明自己是真心实意要让厩户王子来当一个实实在在的摄政而非自己的操线木偶的一种手段,可对于厩户王子来讲,这却是一个让自己能够大展宏图,真正实现志向的机遇。
在成为摄政之后的当年(公元593年),厩户王子便实现了当年在对物部家战争中的誓言,他为了感谢保佑自己战胜敌人的四天王,在摄津国的难波(今大阪府)造起了一座规模宏大的寺庙,并取名为四天王寺,简称天王寺,这座庙虽说在后世历尽各种灾难,大修重建了N次,但终究还是被保留了下来,建筑风格则近乎原汁原味地保留了飞鸟时代的模样。
在造完四天王寺之后,厩户王子便以摄政的身份发布了政治生涯中的第一条政令——佛教兴隆诏(署名自然是推古天皇)。
该政令名如其文,就是要在全国范围内广泛地宣传佛教,同时,厩户王子甚至还在海外放出了风声,表示欢迎一切有佛教背景的外国友人渡来倭国移民,待遇一律从优。
就在政策出台的当年,便从高句丽来了一位自称是得道高僧,法名叫慧慈的和尚,此人仙风道骨且谈吐之间颇有红尘参透的佛性,让厩户王子倾心不已,当即就拜对方做了老师,整天也不干别的事情,就是讨论佛法佛经,讨论怎么造寺庙。
对此,苏我马子感到非常满意,因为他要的就是这种结果。
但这一切都不过是表面现象。
其实每次慧慈来给厩户王子上佛法课,往往前面四分之一时间说的确实是佛法,可后面的四分之三就会完全偏题,主要谈论的,是大隋的一些事。
这会儿的中华大地已经结束了南北朝时期的分裂,在公元581年由隋文帝杨坚完成南北统一,建立了隋朝。
隋是一个相当强大的王朝,如果纵向比较的话,它可谓是三皇五帝以来泱泱中华土地上最为强盛的朝代,要是横向比较的话,称一声当时世界第一也毫不为过,尤其是和倭国相比,那更是让其望尘莫及。
这也是厩户王子迫切地要求知道发生在这个王朝里的一切事物的原因——古往今来的日本人对于比自己更厉害的事物总有着天生的兴趣。
只不过那个高句丽和尚慧慈自己也是个半吊子,虽说他自称踏上过几次隋朝大地学过几次东土佛法,但关于一些详细的事情比如隋朝的官制、律法之类,也只是一知半解,但此时此刻身为国师的慧慈又实在不好意思开口说贫僧其实只会念经不懂其他,于是便只能拼了老命地搜肠刮肚,仔细回忆任何自己曾经接触到的关于隋朝的事物,但每次想了半天也就只能想起一星半点,好在厩户王子似乎并不计较信息量的多寡,只是跟小孩子听三百六十五夜故事一样,要慧慈有多少说多少,每天说一点。闹到最后慧慈自己也有点纳闷,因为他实在闹不明白这大隋的事情有什么好了解的,如果只是单纯地要知道对方的情报动向倒也情有可原,但偏偏这位厩户王子每次问的不是条条框框就是点点滴滴,比如大隋的朝廷有多少当官的啦,在大隋偷一只老母鸡要判几年啦之类。
你不是爱佛法吗?管人家偷鸡作甚?
有一天慧慈实在是按捺不住心中的困惑,于是便开口问了厩户王子。
而王子的答案却让他颇感意外。
“我要以大隋的官制和法律为基础,制定一部我们倭国自己的制度和律法。”
“但是……”慧慈一脸惊惶。他本来想说的是您虽贵为王子、太子,甚至还是摄政,可到底不过是苏我马子用来当幌子的傀儡,制定官制律法这种大事,恐怕很难一个人说了算的。但想想这话实在有些伤人,故而虽然开了口但终究还是没把话续下去。
而厩户王子却毫不在意地摆出了一副笑脸:“如果老师您有空担心苏我马子,那还不如多教我点大隋朝的法律条文呢。”
慧慈尽管不知王子的这一份自信从何而来,但仔细想了想,觉得这些年经过两人的多次接触,眼前的这家伙天资聪慧不说,平日里为人处世也颇有手腕,或许真有办法对付苏我马子呢,更何况为国家定制度本身也算好事,自己又何必咸吃萝卜淡操心。
于是他将手头佛经一放,又继续开始跟厩户王子说起在大隋偷一只鸡该怎么判,摸一条狗得怎么罚。
就这样在两人鼓捣了七八年后,厩户王子的第一个研究成果终于在公元603年新鲜出炉了。
此物的学名叫做“冠位十二阶”。
所谓冠位,其实就是官位,这东西说白了就是厩户王子制定的一个官制,把全倭国的统治阶级分成了十二个级别。
而具体的分法是参照了六个中国字,从高到低依次是:德、仁、礼、信、义、智。
每个字分大小两级,即最高位为大德,最低位为小智。
较之智力而更重品德,非常明显,厩户王子在钻研佛法的同时,也绝没少看儒家的读物。
其中,象征着最高的大德和小德官员,分别佩戴深紫色与浅紫色的冠帽以及身着与冠同色的衣服。之所以最高位要用紫色,这是因为在当时的日本,紫色的染料非常罕见。
至于各级官员如何能从小智变成大德,厩户王子也在制度里写得非常明白——每隔数年根据各人的政绩进行考评,考评成绩优良的,一律晋升。
在这套制度之前,倭国一律采取的是一个叫氏姓制度的世袭制,简单说来就如同中国南北朝时期的士族制度,只要你出身好,便能身居高位,贵族的儿子永远是贵族,奴隶的儿子下辈子还是奴隶,而且对于贵族的划分还特别细——即便是贵族之间也有大小之别,小贵族无论怎样拼命,也不可能成为大贵族,不但这辈子不可能,即便是子子孙孙,也永远都没有打破自己家世的希望。
但在厩户王子制定的新制度里,虽说尚未进步到能让奴隶当贵族,但至少大小贵族之间的那道天堑已经在理论上不复存在了,但凡是个官儿,哪怕弼马温,只要努力了,做出成绩了,也能成为齐天大圣。
当然,仅仅是理论上。
实际上,这套冠位十二阶从出台到厩户王子离开人世的几十年里,真正依靠自己卓越功绩实现数级连跳,被破格提拔过的,有且只有一人,此人是谁,我们待会儿就会提到。
除了那人之外,其余的倭国官员,依然都是照着原样,弼马温还是弼马温,吃得再胖也永远都当不了天蓬元帅。
厩户王子这个人,既然在后世能够被称之为圣德太子,那么就绝对不可能是一个单纯的口头派,即便说不上有多么圣德,至少也该是个说到做到的人。
可现如今他却堂而皇之地弄了一套表面文章,光说不做,这又是为什么?
是他根本就不想做?还是有什么其他的原因做不了?
要想弄清这个问题,首先先得弄明白的是,厩户王子为何要制定冠位十二阶,说得再透彻点,就是为何要进行这场改革?
其实对于厩户王子而言,所谓的制度改革,不过是一种手段,而他的真正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让倭国变得强大。
至于到底要变得多强大,那自然也是明摆着的——要与一水相隔的隋王朝并驾齐驱。
这也就是为何他挖空心思要知道隋朝的一切的最大原因:先了解对手,再学习对手,最后超越对手。
但是,正如古往今来一切改革一般,这种事情,势必会引起反对,遭到阻碍,而站在厩户王子对面的反对派,不是别人,正是他的舅公苏我马子。
早在佛教传来的时候我们就已经说过,苏我家绝非是什么开明的改革派,他们引入佛教的唯一目的,就是想借宗教的手段满足自己的政治需要。现在他们得到了一切自己想要得到的,于是自然而然地不会再容许任何让自己利益受损的情况出现,厩户王子提出的这套冠位十二阶一旦付诸实行,那么很显然苏我家的地位便不再会长久,别看今天蹦得欢,明天很有可能就直接从大德掉到小智。
苏我马子要是真能让这套东西推行下去,那他就是弱智。
其实也别说推行了,就算颁布都不行。
但是,这个他还真做不了主。
因为厩户王子这边有一个强力的援军,那便是推古天皇。
炊屋姬虽然是个清心寡欲的女人,但并不代表她没智商,事实上往往越是清心寡欲的人越是心如明镜,而那些利欲熏心的人倒常常都是傻子的代表。
炊屋姬很清楚她的那位舅舅大人到底在想些什么,实际上她在当政期间,也不止一次地跟苏我马子唱过反调,可跟上一任崇峻天皇不同的是,这个女人即便是唱反调,也唱得相当有水准。
例如曾经有一次苏我马子看中了一块王室的领地,便不拿自己当外人地跑去找外甥女伸手讨要,然后理所当然地被推古天皇给拒绝了,马子的脸色立马变得难看了起来。
眼瞅着一场暴雨兴许就要来临,女王连忙换上了一副迷人的笑容,说道:“虽然您是我的舅舅,但正因为如此,这王家的领地才不能送给您,因为若是我不分公私地把土地给了您,那么千百年后,您可想过人们会怎么评价我吗?而在评价我的同时,您又想过他们会怎样评价您吗?”
因为苏我马子显然还没达到“只贪眼前物,不计身后评”的境界,故而连忙表示,自己纯属一时脑热,这地女王陛下您可千万别送我,您要送我我当真跟您急。
而这次的冠位十二阶,也正是在推古天皇的大力支持下才能得见天日的,苏我马子虽然心中有两万分的不爽,可事到如今想要把这部官制抹杀掉是肯定不可能的了,他唯独能做的,就只有从中作梗——不是要做考评吗?老子身为倭国首席大臣,自然是考评的主考官,这些官员谁该升迁还不是老子说了算吗?
这么一来,那部冠位十二阶,也只能非常遗憾地成为了一部仅仅停留在理论上的制度。
这是日本有史以来的第一部法律。当然,仍旧和中国脱不了关系。
这部总共拥有十七款条文的律法全部由汉字写成,同时大量借鉴了隋朝的同类作品,此外,整部宪法里还充斥着儒家思想。
比如开篇第一条就是八个字:以和为贵,无忤为宗。典出《论语》,“礼之用,和为贵。”
除了这种光明正大的拿来主义外,还有第三条:有诏必谨,君则天之,臣则地之。这是日本历史上第一次把国王的政治地位用文字的方式拔高到无上的地位。显然,是受了三纲五常的影响。
此外还有第四条:群卿百僚,以礼为本;第六条:惩恶劝善,古之良典;第九条:善恶成败,要在于信;第十二条:国非二君,民无二主。
具体的十七条因篇幅关系就不一一列出并讲解了,但从上述的几条随手拈来的例子中你便能发现,这部宪法的几乎每一条每一款,都充斥着儒家的学说气味,跟儒家有着些许的关联。
而制定这部律法的直接目的,则是为了在官位制度之后再确立一套政治制度,一套以倭国君主为核心,群臣百姓皆围绕它转悠的政治制度。
说句心里话,这还真的挺有儒家那君臣父子一套的模样。
同时,这律法不光是为了推古天皇考虑,更是为了厩户王子的未来着想——因为他是太子。
所以女王再次表示了大力支持的态度。
至于苏我马子那边,厩户王子也不是没考虑到,在宪法十七条里,第二条的内容是奉劝百官敬笃三宝,也就是要求大小官员都得敬重佛教。
这一条的出现在很多后世的学者看来,是因为厩户王子本人乃一介虔诚的佛教徒的缘故。
事实真是如此而已吗?厩户王子信佛这个不假,但这仅仅是他的个人宗教信仰,绝非政治信仰,这位圣德太子绝对不会到把两者搞混的地步。
其实想想也该明白,既然要把倭王捧到一个无上的境界,那显然就应该用神道教而非佛教的手段才对啊。毕竟倭王可是神道教中神的代言人,跑到佛教里就他那地位估计连净坛使者都赶不上。
事实上十七条宪法中的这第二条,纯粹是写给苏我马子一人看的,作用是给他一个台阶:你不是信佛么?你不是打算以佛谋政么?那就给你一个机会给你一个空子,至于你能不能把握能不能钻,那就全凭你的本事了。
苏我马子虽然知道自己纵然本事再大也未必能抓住这种机会,但眼下失去了女王支持的自己,其实在厩户王子跟前是处于劣势的。
所以他能够做的,就是跟“冠位十二阶”出台的时候一样,先假装一团和气以和为贵地承应下来,然后再事后慢慢地搞破坏。
定完官制,写完宪法,厩户王子便顺理成章地开始了下一步计划——将眼光投向了西面。
当然,他并没有傻到以为有了官制跟律法,倭国便已经达到了隋朝的强大水平,所谓把目光投向西边,也仅仅是打算搞一次外交,其用意,说穿了就是摸摸底,毕竟迄今为止关于隋朝的事情不过都是道听途说,那地方真正的强大程度,还得亲眼去看一看,体验一回才行,顺便再掂量掂量统治着这个庞大帝国的君王,到底有几斤几两。
于是,继天监元年(公元502年)倭王武的使者之后,阔别一百多年的倭国官方外交人员又将踏上中华大地,而厩户王子这位近乎神佛、拥有超强实力的家伙,也将隔海站在隋朝皇帝的跟前。
两国之间的外交大戏,又将拉开帷幕。
这将是一场前所未有的精彩剧目,因为这一回倭国人的对手,也绝不是一盏省油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