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场紧靠大海,抬眼望去,第一眼是映了流云的广阔蓝海,第二眼便必定是那上万计边缘凸起,里面凹入的石槽,形态各异的盐槽错落有致地分布在盐田周围。
此时娇阳过半,无数石槽中已有绵白色的盐晶出现,盐民们劳作的身影倒映在盐田内,远远望去,与蓝天白云大海融为一体,美不胜收。
其规模之宏大,世间少有。
御史台的官员已经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住了。
“煮盐沧海曲,种稻长淮边。此欣欣向荣之景,当真动人。”
他动情地伸手去摸那石槽。
刺史见状勾唇浅笑,望着那些尽然有序忙碌着的盐民,很是满意。
“此乃砚氏盐槽,因其形如一方方砚台般比肩伫立而得名。此乃制盐中最为要紧之具。”
他领着人缓缓穿梭盐场之中,沿途的盐民都热情高涨地问好请安。
“刺史大人又来了,可别叫这太阳晒着您嘞。”
蒋廉在盐民跟前很是和蔼可亲,驻足下来笑道:“今日朝廷的钦差们前来视察,本府领着诸位大人前来看看你们。”
“原来是钦差来了!”盐民们略有些拘束,可却更为激动了些,胆子大些的,已经开始要表现介绍了。
“诸位大人你们看,咱湖州盐场里的盐,可都是一等一的。”
卫闽笑着颔首,赞许道:“刺史大人定然是常来行走,否则必定不会如此得人心。”
蒋廉哈哈朗笑,“我乃湖州刺史,自然要多关切一些。这也是为朝廷尽忠。”
“若是京中陛下知道大人如此身体力行,定然不忘好生褒奖。”谢荆被太阳晒得有些晃眼,眯着眼对他道。
朝廷来的这几人中,蒋廉最在意的便是这位勋贵子弟了,很不敢慢待,闻言很是欣喜,“三公子实在折煞我了,能为陛下尽忠,我便心满意足了,不敢要奖赏。”
谢荆笑眯眯,心里却嗤之以鼻。
事出反常必有妖。
他直接脱离了队伍,随意地逛走着,看着一位盐民在晒盐,于是询问:“这位老兄,我是头一回看制盐,不清楚这流程,不知你可否与我说说?”
这盐民虽不如之前那几位性子活泛,却也是对答如流,“说来也是复杂得紧,纳潮、晒泥、制卤、晒盐、收盐,每一步都要精打细算。”说完,他想了想,又补上一句,“不过朝廷为我们盐民免了徭役和赋税,再苦再累,也都值得。”
这话乍一听好像是真情流露,实则却有很大的问题。
因为这人说话竟然没有一丝停顿,就好像提前演练了无数遍一般。
谢荆还想再问,蒋廉已经跟过来了。
“谢三公子是第一回来,自然瞧着新鲜。只是这盐场也颇大,公子别走错了路才好。”许是为了拉近关系,他还打趣了一句,“若是谢三公子在湖州的地界丢了,皇后娘娘责问起来,下官可当真赔罪不起啊。”
不知是猜出他身份高贵还是如何,谢荆察觉到周围似乎有盐民悄悄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后又连忙垂下头去,继续工作。
他将此情形尽收眼底,对着略带着些讨好意味的刺史笑意盈盈道:“我家长姐素来温柔,我若丢了只会怪我不懂事,哪里怪得到刺史头上。”
“哈哈哈,谢三公子果真风趣。皇后娘娘自是温柔贤良的。”
将谢荆拉回队伍里,蒋廉这才又领着四处去看各处盐灶盐池。
日头渐移,湖面随风微动,水圈层层勾起粼粼波光。
光影流动闪烁,直盛进饮酒人的杯盏里,染就一盏浅色。
唐翘抬盏,和着窗扉处照映进来的光影,一饮而尽。
对侧柳成荫也饮尽了杯中之酒,而后走到唐翘跟前来,压低声音笑眯眯对他道:
“今夜我命霓裳在明月清辉等你。”
唐翘拱手,微醺的模样,“多谢柳兄!”
“章甄”本就模样俊俏得紧,如今酒过三巡微有醉意,光是浅浅笑着就摄魂夺魄得紧,饶是柳成荫也看得暗自惊羡又惋惜。
惊羡的自然是他的容貌,惋惜之处则在于他出身富商之家……
“贤弟如今可要先回住所一趟?”他提醒了一句。
唐翘就颔首,“是该回一趟。”
柳成荫之所以终于愿意提前让霓裳来陪她,乃是因为他骤然将收纳私盐定款的时间提前了。
今日晚上,商户们便要交上五成盐钱,算是定金。
与此同时,他们手里也会拿到真正的契书,以及盐引。
上一回她与柳成荫签订的契书,不过是柳成荫带他入行罢了。上头买卖的,乃是规定数额的丝绸数目,那份契书,不过是打掩护用的。
待数日后,朝廷的人离开,他们将剩余盐钱补上,便能交货,她除收到一箱子丝绸外,其余几大箱子,便会尽数换为盐。
唐翘大概能猜到他为何突然提前。
一来,今日卫闽一行人都随刺史去了上马县,如今正是无人盯看的时候。
二来,官府预备着笼络朝臣,所需银钱怕是上一回没拿到,如今又在向他催要了。
可柳成荫看似家大业大,这些年不仅要四处打点自家产业,还要养着湖州官府的人以及给更上头的人献礼,再大的家底只怕也要掏空了。
所以“章甄”的出现,才令他欣喜若狂。
除了酒楼来,上了自家马车,她脸上的“醉态”便尽数消失了。
只要过了今夜,他从柳成荫处拿到盐引,湖州官府私自卖盐的罪名也就定下来了。
只是不知为何,她一颗心一直飘着。
“邹静,这几日里,十里荷坊可有不对劲的地方?”
外头驾车的邹静很是疑惑,“并无不妥之处。”
“殿下可是担心什么?”
“没事,继续走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