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皇后端坐软榻上,才喝下一碗浓稠又苦涩的药,就听底下侍女说:“我听清凝殿侍女的意思,长公主似乎不愿意见章嫔。”

先前去清凝殿禀报的侍女这会子回了正殿,她皱眉眉头,“虽说奴婢也不愿意待见章嫔,可说起来章嫔到底是长公主的生母。都说三岁看大,七岁看老,长公主连生母都这样疏离冷漠,您……”

终究不是亲生的,她就怕自家主子养了个白眼狼在身边,没得日后伤心。

多年主仆了,皇后哪里不知道她想说什么。

“紫苏啊,但凡看人,都不能带着主观臆断来武断,”素琴端来蜜饯,她随手拿了一颗,却只看着并不入口,“长公主看着是小,可心性稳重着,心里也亮堂。谁对她不好,谁对她好……也算看得清。”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皇后将那颗蜜饯放了回去,任由苦味在口腔内蔓延。“我若对她好了,她自然也会待我赤诚。”

紫苏便不好再说什么,正要起身退下,外头就来了人。

“母后。”

紫苏见是唐翘,心中讪然,忙退到一边。

“芝芝来了。”皇后一见她便眉眼温和起来,“怎么还抱了只猫啊?你手伤还没好,别伤着自己。”

“母后放心,这猫很温顺,我左手抱的。”她抱着猫缓缓行了礼,这才近前来。

皇后就笑着问她:“可是芝芝想养猫了?母后在清凝殿给你再开辟个专门养猫的住所来。”

“宫中清闷,我给母后寻一个小东西来,哄哄母后笑罢了。”她将猫放在软榻上,猫儿乖巧得很,也不乱跑,就那么蹲在那儿,圆圆的大眼睛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椒房宫内的金碧辉煌。

“原来是送我的呀?”皇后显见高兴起来,眼角皱纹都深了好些。

她俯身去看那猫,“从前我也养过一只猫,正是这个花色呢。”

从前养过猫的人,再见到,总是忍耐不住惊喜的,饶是这个有着至尊身份的女人也不例外。

唐翘见她连平日里惯爱戴着的护甲都摘了去摸猫,就知道自己这一趟没有白走。

不管是什么,能叫母后心情愉悦一些,便是最好的了。

“对了,你不是去见章嫔吗?”皇后摸了两把猫才反应过来正事,她看着唐翘,想了想,疑惑中带着些担忧地问她:“是发生何事了吗?”

唐翘笑着说没有,“我送完猫给母后,这就要去了。”

她起身来,又行了礼,“女儿告退。”

谢皇后指尖微顿,看了看已经跑到自己怀里的猫,说不出来是什么情绪。

“是奴婢浅薄了,长公主殿下待娘娘,终究是上心的。”紫苏虽然不是国公府出来的,可主子的喜恶她又如何不知。

虽说只是一只猫,可这份心思,也是难得。

皇后垂眉,“她先来正殿再去见章嫔,一来不失礼,二来也是告诉我,她心里念着我呢。”

素琴有些眼酸,“近来主子格外喜欢称赞长公主的言行,依奴婢看,小殿下不仅人聪明学东西快,还是个难得的心性纯良又知恩的。娘娘,不如……”

“开弓没有回头箭。”谢皇后吩咐下人,“将猫抱去配殿好生养着吧。”

语罢,复又带上冰冷的护甲,“长公主的册封礼筹备得如何了?”

素琴面色不忍,“就快了。”

正殿里内主仆的交谈唐翘并不知晓,眼下的她已然置身漱玉殿。

“是我没有教养好你弟弟,叫他胡言乱语,可是芝芝,”她含泪看着对面的小姑娘,“娘亲,怎么可能会不喜欢你呢?你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啊,那十月的殚精竭虑与期盼,娘亲怎么会忘?”

“这些年我背井离乡,独自在京中过活。你入宫来,娘亲不知道有多高兴。你看这个……”她素手擦了擦眼泪,从侍女手中接过一个包袱,打开来给她看,“这里头,有我给你做的衣裳,从你出生至今的……”

她抚摸着那些衣服,泪眼婆娑,“我不止一次地想要托人寄给你,可是贵妃,她将我送去的东西全都送了回来。还威胁我,若我再联系渝州的人,便不会放过你弟弟。”

章嫔说到此处时,悲惧交加,眼里的恨意快要溢出来。

“起初,我刚入宫的时候,你父皇很是宠爱,我便想着将你外翁外奶还有你接回京城来,一家人团聚。可贵妃屡次阻拦……”她死死咬住下唇,几欲充血,“你或许不知道,你六岁那年,你外奶的医馆闹出了人命,学堂里也有学子闹事。”

闻言,唐翘猛得抬首,狠狠蹙眉,“此话何意?”

此事已经过去许多年了,她却还有印象。

那时她已经开始记事了,外翁是当地闻名远近的夫子,外奶亦是受人尊敬的女医,可那一年,家中祸事接踵而至,外翁外奶甚至因此上了司法堂,得了好些时日的牢狱之灾。

好在外翁外奶多年行善,终究是有人作证洗刷了冤屈,可那十几日的无妄之灾,生生将两位老人逼着生出了许多白发,连身子也不如从前康健了。

她和外翁外奶一直以为,或许是章家学堂和医馆开着得罪了人,可听章嫔这样提起,竟还有隐情?

“是贵妃。”章嫔终于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她最不愿有人夺了二公主和四皇子的地位,你若入京,便势必会占了大公主之位,她怎么甘心。她知晓我想接你们入京之事,便极力阻止我,我一旦不听她的话,她便威胁于我。”

“京城离渝州真的太远了,景氏一族权势太盛,我不敢不听她的。我怕她杀了爹娘和你,也怕自己保不住你弟弟。娘亲实在是……没有法子。”她掩面,泪珠儿打湿了她的双颊,从指缝间溢出来,“我又何尝不想接回你,我又何尝不想儿女承欢膝下,可我不敢……”

但凡一个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她不敢拿亲人的命去赌。

唐翘看着正在哽咽哭泣的章嫔,脑海里却飞快闪过上一世她初到北燕时,侍女给她传来的消息。

“老大人和老太太听闻殿下您被迫和亲,慌忙北上入京,在入大邕城门时,老大人被卫兵不慎失手杀害……老夫人悲痛欲绝,没多久也跟着去了。”

“宫中怕您知道这个消息,一直瞒着不肯说,眼下已经装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