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那个“好人”两个字语气被她拿捏得极好,总归被她搂在怀里的苏荷是如何都想不通,自家殿下是怎么能说得出这么轻佻轻浮的话的!

船夫笑意更深,“湖州再好的景色任小的说的天花乱坠都不及公子亲临一场,若公子信得过,小的替您筹谋,您看如何?”

“正好,公子我也喜欢交友。”她素手微抬,不知就从哪里掏出了一个银锭子扔过去,“事若办得好,叫本公子满意了,还有重赏。”

那银子沉甸甸的,一下便叫船夫知晓这是当真碰上了大主顾,顿时眉开眼笑起来,三角眼几乎眯成了缝。

“公子这般贵气,若由小的做导游便是辱没了公子。若公子不嫌弃,小的便为您引荐成荫公子。”

“成荫公子乃是湖州富户之子,满城最会玩耍也最爱交际的便是这位爷了。二位爷见识广博,一同玩耍说笑起来总比小的一介船夫强。”

不论官宦还是富商出来的公子哥,都更喜欢与同类人相交,不掉身价,也不需要讨好什么。

唐翘勾了勾唇,手腕微动,露出寻常纨绔的模样,“好啊。”

她自开始坐上这艘船开始便“不动声色”地露山露水,这一路行来,明面上过来的人没有,暗暗打量的人却不少,她还说这些人怎么这般沉得住气,原来是留着时间揣摩她的家底和喜好,等着靠岸的时候好牵着她鼻子走。

这船夫这般利索伶俐,想来与那成荫公子之间多年来合作交易不少。

谈成后,船夫笑着离去,还体贴地带上了舱门。

里头的嬉笑怒骂声响隔着一道舱门传出来。

“哎呀公子,您怎么能抛下我们姐妹两个~”这矫揉造作的声音是苏荷的。

“就是啊,难道奴婢们伺候得不好嘛?”要哭不哭的语气是艾艾的。

“这是说的什么话?若非喜欢你们两个,这次从甘州出来,十几个人里头怎么会就带了你们二人?”这连哄带骗的声音自然出自唐翘之口。

“可是这几日公子要跟着那什么成荫公子的去寻旁的美人儿,我们姐妹二人可如何是好?”二美人泫然欲弃。

“湖州风光好,你们就四处去逛逛,看上什么公子都给你们买。”

这败家子的口气惹得二位美人齐齐欢喜。

外头船夫也欢喜。

疾步就往另一头东家的船舱去了。

船夫显然很受重用,都不必通报径直就进去了。

里头的人也是长衫折扇的模样,身边卧着两个貌美的婢女,一个给他捏肩,一个给他扇风。

只是他样貌生得一般,这般做派实在比不得方才那舱内那位小公子看着风流养眼。

不过这话船夫不敢说,他欣喜汇报正事:“那章甄公子的确有些财力,听着是甘州人士。”

船夫口里的“章甄”,便是唐翘的化名。

“甘州?”柳成荫摇了摇扇子,“那地方穷僻得紧,即便有富户也不多,可查过甘州有什么章姓的富商?”

船夫连忙道:“甘州离湖州远,倒是一时难以探得。不过小的看他出行随身的护卫都是练家子,身边婢女穿着也不俗,想来家底深厚。”

他们这行人最会看人。

那些自诩家底深厚的富商或富商之子们,或许自己装扮得很是华贵,服侍的人却穿得一般。

可真正有钱的富商,那是连身边的丫头穿着都比寻常富商家的女儿打扮得好的。

自然了,越是有钱的人,仇家越多,也越怕死,更会在小厮和护卫身上下功夫。

柳成荫却下意识皱眉,警惕得紧,“别是官宦人户罢?”

越是富商便越想效仿官宦人家,这也导致若有官宦假扮富商,很难立时发觉。

这是他最忌讳的一点。

他不介意与官宦打交道,但若官宦藏着私心……

那就不好了。

尤其是在这个风口浪尖上。

“这……”船夫也是为难,他的身份决定了那些公子不会对他说真话,他想探也探不得。

柳成荫摆了摆手,眼神阴鸷,“任他什么人,到了我手里,也必定叫他落了皮。”

他样貌虽然不好,可这方面的本事,是毋庸置疑的。

船夫就晓得,当年朝廷好些个御史和大官来的时候想冒充些富商打探消息,无一不被自家公子识破瞒了过去。

早年间的人查不出来,眼下他们根深蒂固,更是难有人能查了。

船夫这样一想,虽然很是安心,可眼下的局势,也叫他踌躇不已。

“那那个章甄,公子打算如何办?”他作为得力下属,有心劝说,“听说那张远面圣后,朝廷遣派了户部一个郎中有和秦国公府的三公子一同来的,属下担心……”

“要不章甄这一单,暂时先放一放?”

柳成荫一口回绝,“没确认他真实身份之前,不能放。”

“这些年我们做得是越来越大,可朝廷也看得更紧了。若再不拓宽些路子,日后可就没法子交代了。”他能在湖州做些事情,自然也是上面有人,可上面人的上面还有更重要的人,他若不一层一层给赚好银子,哪里还能混下去。

“可是刺史大人不是说,近来要减小动作嘛?”

这话叫柳成荫有些怒火,“上面的人一边交代了要收敛,一边也叫按照从前的银钱如数奉上去。我要真不做了……”他冷哼两声,“我把明月清辉卖了都填不了口。”

他虽然厌恶憎恨湖州那些一边瞧不起他一边又要靠他赚钱的官员,可该做事的时候,他也不能含糊。

他摊开折扇,上头绘制的乃是湖州各街巷和商铺的地图。

“那章甄,给我仔细盯着。”

“他若真是甘州富商,我借着这一单,兴许能安稳许久。”

这厢被惦记着的“章甄”所在船舱里头,船夫离去后,谢九对着这边打了个手势,示意周围无人,苏荷才卸下那满身的防备来,看着自家主子一言难尽的模样。

“公子做起纨绔的来,真叫奴婢都……”

就刚刚殿下亲她那一嘴,她都快原地起飞了。

偏偏殿下那眼里噙着风流和深情,叫她又险些陷进去。

“可不是。”艾艾一边觉得殿下女儿身扮作男人竟然半点都不违和还十分俊美风度翩翩,一边又觉得自家主子的派头可不比纨绔子弟还纨绔嘛!

矛盾得不行。

“公子平日里瞧着端庄又规矩,怎么来了湖州就……”

难道是之前在渝州的时候跟章夫子学的?

这也太荒谬了。

唐翘笑而不语。

摄政那会子她就明白一个事,天下男人的事,最喜欢在两个地方摆出来。

一个是酒楼,一个是青楼。

曾经人手不够用的时候,为了除掉一个臣子,她连着男装混入青楼好几日,饮酒作乐识得了一些“狐朋狗友”。

虽然那些人于他而言就是铲除那臣子的跳板罢了,可那些人却也当真叫他晓得,一个合格的纨绔该是什么样的。

当然了,当时她那娇弱的身子骨,后来又卧病好几日不起的事情就不必提了。

“对了殿下,一路来您都装有钱纨绔,为着什么啊?”

艾艾很是不解。

“自然是为了探听湖州虚实。”她眯眼笑着,想只打着坏主意的猫,“你可别小看纨绔。这群人,最能接触一些旁人摸不到的门路。”

她微微侧头,看向谢九,“可查出这艘船的主人了?”

“柳家。”

唐翘摇着的扇子就更欢快了些,“如此一来就更便捷许多。”

要摧毁太后的信念,自然要先断了她大头的钱粮来源。

柳成荫,便是她湖州之行的目的。

“这时候京中卫闽和谢三叔应该也要启程过来了。”

在此之前,她还是可以做许多事情的。

岸边小贩们叫卖的声音愈发近,船就要靠岸了。

湖州临水而居,风土人情很不同于京城。

自上岸起,俩丫头又换了一身新衣,兴致勃勃却又矜持地暂别主子,四处闲逛去了。

船夫看了她们一眼,收回眼色,笑意盈盈道:“住的地方小的已经为公子寻好了,乃是咱湖州最好的一处所在,名叫‘十里荷坊’,小的已经嘱咐人将公子的行李搬过去了。”

唐翘对那几大箱子里装的东西一脸不在意的模样,颇有些不耐烦道:“好不容易下了船,别浪费时间了。”

船夫就不敢再耽搁,连忙领着唐翘往最繁华的地段走。

与许多州城一样,湖州秦楼楚馆所在之地,装潢得旖旎而奢侈。紧挨着湖州繁华地段,可若无专人带领,又极难擅入。

船夫领她入的此间,名儿取的很是清雅,叫“明月清辉”,更是华贵不可言说。

可若与规模比起来,华贵倒是其次了,叫唐翘意外又咋舌的是,自街头过来,一眼望去,整条长街竟都独属于这一家。

在湖州主城的地段,还能扩建至此,足见这明月清辉背后的主人是怎样实力的豪强。

她忽然有些庆幸自己这一路上来使的功夫。

若非如此,那船夫只怕不会这么快带她来这。

才入到里头,便见处处才女佳人,云霞装饰,叫人应接不暇。

唐翘抬眼看了看阁楼上方露出来月台之上以面纱遮面的抚琴美人,纤纤玉指,琴音动人,虽不可窥见全貌,可她那一身的风姿,已然叫人绝倒。

更不知掀下面纱是何等绝色。

这等心思作祟,更叫来到这里的人,都巴不得住下来等那美人抚琴过后一睹芳容。

只这一位美人,放到何处都是能做头牌的了,可在明月清辉,只是才入门时的待遇。

“啧,”她是发自内心的感叹,“明月清辉,当真是大手笔。”

能有这样的地方存在,湖州是说不贪都不可能。

可偏偏这多年间数不清的官员派到湖州来,竟是毫无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