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的心软就好像一个笑话。
大声嘲笑着她姜永宁怎么就这么贱!怎么人家稍微给你一点好脸色你就感动得不成样子?
大军压境的时候,你难道忘了他是怎么羞辱你的么?忘了洺珏是怎么被逼死在宫禁之中的么?
秋怜小声道:“公主……公主?”
一连唤了几声,姜永宁才回神。
釵环首饰已经卸下,鬓发如乌云般垂下。
“公主,现在安寝吗?”
“嗯。”收回思绪,姜永宁道:“将那个小李子好好葬了吧。”
“还有,陛下今日不是说要责罚西华宫的人么?他是陛下,必须一言九鼎,如此方能立威。
可此事毕竟与西华宫宫人无关,吩咐内庭,打板子意思一下就得了,遣出宫的人每人赏五十两银子,送去金陵陪都吧。”
秋怜一边感慨长公主仁慈,一边又有些疑惑。
这事分明已水落石出,长公主居然没有惩治质子的意思吗?
等姜永宁睡熟了,秋怜从床边的矮塌起身,悄悄地出去。
院子里,守夜的宫女靠在柱子边打着瞌睡,夜晚安静极了,几只流萤从房檐下飞过。
一道黑漆漆的影子缩在墙根底下。
秋怜走过去,悄声道:“崔嬷嬷。”
“秋姑娘!”崔嬷嬷压低了嗓子,朝正殿努努嘴:“怎么样?”
“不好说。”秋怜从袖中摸出一个荷包塞进崔嬷嬷手里:“只要你的嘴严些,无论日后有什么风波,这件事总归与你没有干系。”
崔嬷嬷自然百般应承,走时还不忘掂掂手里的荷包——里面足有十几两银子!再添上自己这么多年攒的积蓄,足够为儿子打点个好差事了。
送走了崔嬷嬷,秋怜也松了口气,在走到永宁宫背风的角落里,临水的地方,用铜盆烧了一沓纸钱。
“苦命的孩子,好生去吧,下辈子可要投个好胎啊……”
……
陆霁清的伤养了数日才刚能下地走动。
永宁宫的宫人们仍旧照例欺辱他,他的份例永远是被克扣的,用的药都是次品,就连衣裳给的也都是腐料。
幸好陆霁清有张极俊逸的脸,倒也有小宫女见他可怜,做完活计之后顺带着给他点吃食,做做针线。
姜永宁不是不知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朝堂上的事已经够让她费心的了,申国公一案在她的铁腕控制下刚刚落下帷幕,她便用这事做筏子,顺手整顿一下军纪。
被帝国兵临城下的伤痛是姜永宁最不愿意回想的事,提防陆霁清是一回事,肃清边防,裁撤庸官更得做。
一忙起来,也就没功夫整治一个质子,不过体察上意帮她出手的人到处都是。
深秋时节,难得有个毒日头。
也和该是陆霁清倒霉,赶上姜永宁胃口不好,叫膳房制了碗酸梅汤开胃,不曾想,宫人端着汤走到回廊拐角,就跟陆霁清撞了个满怀。
于是,陆霁清高举着香炉被罚跪在院子里,曝晒在烈日下。
“不长眼睛的杂种,不要说坏了公主殿下胃口,就是砸了碗,你这条贱命也赔不起!”
嬷嬷的骂声略微大了些,竟把姜永宁给招了出来。
“参见长公主。”嬷嬷紧忙低下头。
陆霁清自打那日西华宫惊马一事后,便没再见过她了。
此时,华美的衣裙忽然撞入他的眼帘,陆霁清心头一颤,顾不得礼仪,仰头便看见那张日夜思念的,秀美的脸。
他近乎贪婪地注视着她。
还是那么美,只是气色不大好,眼下的乌青即便上了铅粉也还是遮不住。
这些日子,她一定过得很辛苦。
鬼使神差的,他竟喃喃出声:“永宁……”
“大胆!长公主的闺名也是你能叫的?”
陆霁清眼中划过浓浓的不甘,却听姜永宁声音冷冷:“你跪在这里做什么?”
陆霁清还没开口,嬷嬷便抢着道:“回长公主,这不长眼的东西打翻了您的酸梅汤,阖宫都知道您近日胃口不好,我看他就是故意的!”
“你胃口不好?”陆霁清眸光闪动着。
是了,他想起来,从前她也是这样,政务繁忙时连饭都没时间吃,时间久了,就落了个胃疼的毛病。
联想到前世,陆霁清试探着道:“可是为了国库空虚一事?”
“户部缺钱,开源节流是没用的,不如抓一抓贪腐,拿几个勋贵世家开刀,这事你只需往下递个话就成了,也可趁机看清朝中局势。”
这倒是刚好解了姜永宁的燃眉之急。
不愧是一年就能整顿梁国,反攻大乾的君主啊!
姜永宁眸子微眯,一把扼住了陆霁清的咽喉。
“你打的什么主意?”
她没收着力,指尖清晰地感受到脆弱的脖颈下青筋鼓动,以及因窒息而导致的血液激流。
不知为何,指尖有些酥麻。
陆霁清被迫仰起头,眉宇间皆是痛苦,可他脸上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恨意。
“我只是……想让你……想你能轻松些……”
他艰难地吐着字,喉结在她掌心摩挲着。
姜永宁松了手,讥讽道:“你的好心,我可不敢领受!”
“毕竟,我的心肠还没有你这么歹毒,连一个痴傻的孩子也下得去手!”
陆霁清没明白。
什么痴傻孩子?
他的茫然在姜永宁看来,只不过是做戏而已,他的深情款款更成了别有用心,心里也更添了一层厌恶。
“滚出去!别让我再看到你!”
陆霁清只好滚出去。
宫门口,阳平郡主带着人和一堆东西浩浩****地进来了。
自打上次被姜永宁教训,这个娇纵的姑娘实打实老实了一阵子,尤其是在二哥给自己出气,却浑身挂满蛇被人扔回院子之后,一提到姜永宁,她简直要做噩梦!
还带着全家胆战心惊一阵子,见姜永宁没有进一步发落,一家子悬着的心才算落下来。
阳平郡主本来一辈子都不想进宫的,可一听说霁清哥哥坠马伤重,就快要死了,永宁宫的人对他也不好,更是心急如焚。
终于,恋爱脑战胜了对姜永宁的恐惧,带着东西过来了。
不偏不倚,正好听见了陆霁清被骂滚出去,又是心疼,又是欢喜。
“表……长公主,我来看看霁清哥哥的伤。”
阳平捏着帕子,生怕那句话说错了,又被宫人拖出去打。
“我听说,他是为了救你才受得伤,表姐,你若是实在厌恶他,就让我带他走,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