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6年1月4号,农历乙巳年腊月初十。
王守良站在韶关辖下乐昌、坪石镇水牛湾,看着几辆柴油压路机,发出引擎咆哮声,在驾驶员操作下,从前方石板小路上碾过。
几辆压路机远方,是一群群衣衫褴褛,面无人色,只有很多人眼中还保留着一股对生命的渴望,和想要活下去的动力,才让他们一路从北方撑了过来。
这样的一幕幕,王守良本人都麻木了。
在今天之前,最早1902年开着大舰去鲁东救灾,就见多了遍地饿莩的灾民。
他自己看的麻木,许四等警卫队成员也是看的木然中带着一丝凶厉,那是想刀人的眼神,压都压不住。
坪石镇水牛湾,是通畅了两千年的粤湘古道,粤东起点,从珠江口一路坐船北上,进湘水路到这里就断了,没了,想进湘,只能步行沿着这里的石板路,走90里的骡马大道。
抵达郴州,才能转入湘江的支流东江,继续坐船一路北上,进湘江、洞庭、长江水系。
王守良观看着粤湘古道起点,大量的粥棚迎接灾民,救济饥民,还有学了几年的赤脚医生手册的赤脚大夫,配合一群老中医给灾民饥民诊断身体时,从下船起就被眼前一幕幕惊的面无血色的白秀珠才哆嗦着开口,“大掌柜,这就是饿莩载道?太恐怖了。”
跟在白秀珠身侧的白玲一行人,也没有几个能维持正常脸色。
王守良嗤笑出声,“这哪算得上饿莩载道?”
“饿莩载道是形容一条路,堆满了因饥饿而死的尸体……这条粤湘古道,至少有大量灾民活着走过来了。”
听着就感觉出他语气不对劲,白秀珠满眼震撼的看了他两眼,低下头闭眼,实在是被一群瘦骨嶙峋,几乎看不出人样的灾民难民给吓到了,她怀疑自己要做噩梦了。
不管鲁东那些年,还是去京城那几年,她一直是深闺里的千金小姐,最多是通过名媛聚会、和读诗词话本,观看一些、畅想一些风花雪月的事。
还是去年3月,被哥哥带去旅顺,第一次亲眼目睹巨舰大炮的世界,再被送去油尖旺念女校,才进入正常世界的生活轨迹。
这次,是王守良带队北上赈灾,喊了白玲等一大群女校扫盲老师,包括一大批从青楼里被解救出来的女性,扫盲近一年,也接触了大半年的赤脚医生手册。
这才带她们上救灾前线,观看下学习进度。
至于王守良语气为什么这么差,自然是天灾虽然恐怖,但更恶心人的还是那些贪官污吏、土豪劣绅借天灾制造更大的人祸。
囤积居奇,操控粮价,大发死人财!
1902年的北方大地霍乱疫情,最初他都不知道,忽略了,还是凯文那种嘤伦鬼佬提起,他才知道,以及从穿越前筹备的A计划位面每年大事记里找资料。
找到了02年霍乱疫情资料。
现阶段王守良当然也会提前准备什么,他早就知道1905年湘省水灾,被土豪劣绅趁机哄抬米价,才人为制造了恐怖的灾情。
早在夏天水灾爆发时,王守良的运粮船,就也沿着长江西行,进入湘江,在一路低价卖粮,尽可能出一份自己的绵力。
只要他给钱,北美的粮食,印度、大马、越南、柬埔寨等等各地的粮食,会一船接一船从不间断的运来华夏。
他不缺钱,不缺粮去救灾赈灾。
之前的1905年,他忙起来的大事也很多,除了去湘省卖低价粮,对湘也没有其他大动作了。
在他提前收集的大事记里,05年的湘省水灾……是持续了足足好几年洪灾,最巅峰是1909年,特大洪水席卷全湘。
天灾人祸下,直到1906年底,才爆发了席卷多地的起义,堪称太平天国之后,最大的军事起义。
1905夏季洪灾只是开始。
原本王守良觉得大力度卖低价粮就够了,四海镖局应该在南方有一定的威慑力,但他还是没想到,从夏天开始,一路沿着湘江、东江而下的灾民。
在转入这条秦始皇五十万大军远征南越,大军踩出来的粤湘古道进粤的灾民饥民团队,一直从夏天持续到1906年1月了,还是这么连绵不绝。
华夏大地太大了,荆湘地块位于长江中游,他的农场集团都还没开过去。
下一刻,王守良给自己点了根烟,冲白玲等众多扫盲老师和青楼救护团摆手,“你们去吧,跟着老前辈试试一线实战救援。”
这批培养了近一年的救护团,基本也是短发、或马尾,穿着整齐的黑制服裹绑腿扎武装带的团队了,总数300多人。
当白玲等人带着复杂的心态领命,前往中医团和赤脚医生团体方向进发时,王守良看向许四,“拿着情报部送来的名单,让锄奸队行动吧。”
他在今天来之前,已经拿到了情报部小半年努力成果。
成果是为什么一船船的四海运粮船,几乎开遍全湘低价卖粮,还会有绵延半年的灾民饥民群,源源不断了。
只能说那一份名单,名单里的人做的事,为了发财,做出的各种骚操作,连他这个穿越者都大感震撼。
比如一些受灾村落好不容易买到低价粮,能熬几个月了……四海的船和人走了,突然就河道决堤,淹了……这特么还只是平平无奇的一种操作!!
这是能看的你原地肝爆炸的名单硕果。
王守良在浏览观看那些之前,许四身为警卫队队长,往往也会简单过目,他和附近的警卫队成员,才会在看到众多灾民后,除了麻木之外,眼神想刀人,压都压不住。
说来说去,许四和众警卫队,最早出身,也是从湘粤闽赣、逃荒抵达油尖旺求生的灾民。
这一条逃荒路,年轻人仗着身子骨强,还可能和妻子兄弟一起抵达终点,但父亲母亲,叔叔伯伯,走着走着就饿莩载道了。
等许四敬礼,转身回船上启用无线电电台做事。
王守良看向白秀珠,“你等等联系你哥,让他继续大量购买粮食,不管买嘤伦还是北美的,粮食不能断。”
现阶段已经是无线电电台、接发消息之类,普及到各种欧罗巴列强每一艘大军舰上的时代了。
无非是这个时代的无线电电台,只能用摩尔斯密码联系,还要配置解码本翻译。
电台本身不止很大很大,移动不方便,还需要配置发电机,一套下来,也就大舰大船装备比较普遍,陆地上不进入汽卡车时代,使用率很低。
所以哪怕是一战爆发时,汉斯猫的海军依旧能借助比较简练、高效的旗语系统,靠瞭望手和旗语体系,在海战里打出优势。无线电电台发电波、解码体系,一战里运用很广,很多,可是太繁琐,只有非战时传递讯息,比较普及,能在一天内让嘤伦收到麻大拿传输的跨洋信息。
一战里欧陆互相血拼时,就是挖电缆、炸电缆摧毁有线通讯,再让各种无线通讯漂洋过海,互相解密打信息战。
白秀珠忍不住惊恐道,“我等下就去发无线电,不过难道今年还会有很多大灾?”
这对她就是直面地狱的冲击了。
王守良无语摇头,1906年也是长江中下游大洪涝的一年,水患不止在湘省爆发,整個下游的鄂、苏、皖、浙也都多有被波及。
而在1994年位面里收集的信息,只有寥寥言辞来记载,如各地决堤,死伤受灾多少万,数字肯定做不到精准。
再如浙省多县水灾,饥民暴动……饥民载道。
更离大谱的是,1906年港岛还发生了百年难遇的丙午风灾,1906年9月18上午,最高风速每小时高达143公里的飓风突袭港岛,短短几小时,造成了1.5万人死亡!
没错,几小时死了一万五千人,而原轨迹全港总人口才32万,一场大风直接干死全港5%的人。
受伤的?那可以说伤亡伤亡,鬼熊之战统计鬼子死伤破三十万,死的也只有八九万。
不止伤亡惨重,还直接沉了3000多艘渔船、近700艘大小货轮,包括钢铁远洋货轮,被撕裂摧毁的房屋,也只是历史上一个数字记录而已。
一天内短短几个小时,给全港造成的经济损失到底是几千万港岛银元,还是上千万美刀,都不知道该怎么统计了。
现在王守良只能说,全力备战各种灾难吧,水患是没办法,港岛9月18的恐怖风灾反而比较能简单控制。
历史上一场飓风杀伤力那么恐怖,最大原因是天文台预报,说当天是风和日丽的好天气,大家该做什么做什么……所有人没有一点防备,都是刚起**工做事。
超级飓风就说来就来……钢铁远洋货轮都能掀翻的飓风,近4000艘大小船只沉没,吹死人坠海溺亡太轻松了。
这是被飓风突袭糊脸了。
9月18号之后,9月20和28号,也有超级飓风登录港岛,但能提前预警规避,造成的损伤和正常年份台风季的杀伤力,基本一样,都卷不起大浪。
06年的9月,只要王守良提前让众多工厂放假,工人回家躲在家里或厂区,别上街,基本不会有大碍。
他的珠江建筑扛起来的海量钢筋水泥混泥土建筑,挡风力量很强的。
……………………
宽阔的长江从西奔腾东去,临近新一年春节的洞庭湖水域,一艘排水量两千多吨的钢铁驱逐舰,搭配一批钢铁小炮舰,正徘徊在长江口,游弋等待着什么。
驱逐舰甲板上,早就是蓝衣队制服,还扎职中级镖师的张亦,抓着望远镜向前眺望,看来看去还是没结果,张亦才吐槽道,“怎么还没来啊,我都快等饿了。”
没人回应他,甲板附近几个同样有镖师、中级镖师章衔的蓝衣队,都在眺望四周。
片刻后,职衔最高的某高级镖师才放下望远镜,对身侧警卫喊话,“传令下去,目标来了,先开几炮意思意思。”
“千万别打准,日常训练炮兵部十炮八不中,现在恐吓收编北美鬼佬的洋行运粮船,最好是十发十不中!”
这一艘遮掩着五指山号驱逐舰的小舰,排水量2000多吨,满编就是两个高级镖师部240人,分别有两位高级镖师出任船长、大副。
此刻五指山号带着几艘小炮舰在这里游弋,就是做事的。
真是不到灾年不明白什么是魔幻,明明从05年夏天开始,湘省大水,灾民饥民饿莩遍地,土豪劣绅囤积居奇也就算了。
还特么有大量嘤伦、法兰西、北美的洋行,从这里买米买粮,运去上沪、南都或杭城等米价比较高的城市出售,赚钱。
没错,土豪劣绅囤积居奇,是趁着灾年对普通草民,出售高价米粮,买不起吃不起,卖屋卖地卖儿卖女卖自己!
再不然你去死。
但是一个个土豪劣绅对标上鬼佬洋行里的买粮人,是低价大量出售……卖去湘之外的外省。
说白了大灾之年,土豪劣绅要的是草民的房屋田地以及人、高利贷等等等!
不管压榨婢女、男仆,还是其他人力资源,他们最看重的不是高价米能赚多少银子,是其他百姓资源。
这给大批量出售给洋人米粮,直接换银子,是另一回事。
而且八国联军侵华之后,列强索要的几亿两白银赔款,从哪来?摊派到华夏各省,湘也是重灾区。
再怎么灾年,这种钱不能少。
张亦和师弟马锋,自从加入四海镖局后,混到现在一个成了中级镖师,一个成了初级镖师,靠的是……
他们超级能打,但似乎入错行了,超强好身手,在动不动开炮做事的时代,水师趟子手和镖师团里,几乎没几次和敌人近身搏杀的机会。
就算这样,在五指山号船长话语落地后,他的警卫也急急跑去下令。
张亦才快速道,“刘指挥,咱们就这样简单用帆布遮掩五指山号四个大字,不挂四海旗,挂一个海盗旗,就这样动手?我们连制服都不换么?!”
这不是太糙了!
五指山号也是正儿八经,从嘤伦或其他列强海军里,买来的钢铁蒸汽舰船。
刘指挥兴奋的扫了张亦一眼,“哪来那么多废话,这就是大掌柜亲自吩咐的,我们四海的运粮船一艘艘入湘,他们的卖粮船一艘艘出湘。”
“就算是鬼佬,也该给他们一些教训了。”
他这个小舰指挥官,船长,没必要给手下的中级镖师解释什么,这不是并肩作战一两年……张亦这扑街,抛开枪炮真的太能打了。
一挑十轻轻松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