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霜接着高声道：“弟子越明霜，禀女娲圣皇！”

她的桃木剑一指李二娘子：“兹有许氏芳娘求赐良人，许氏与夫情投意合，偏有奸恶从中作梗，破其姻缘，罪大当诛。庙中一人一妖，一真一假，一忠一奸，一死一生，唯请女娲娘娘圣裁。”

烟气在半空中弯曲成一个圆，中有竖线穿过。

这是女娲的令符。

围观的不少都忍不住惊呼，太神了，这么多年来，就没一个村巫能弄出这样的阵势来，大家信服了神异，纷纷跪拜。

直到烟气消散，明霜方转身和看热闹的道：“都散了吧，明日早上再来看。”

一半人散去了，另一半人还恋恋的，不舍得热闹。

李二娘子跪在庙门前，明霜告诉她，要将心里的愿望诚实地祷告，女娲娘娘才会让她心想事成。

她紧闭双目，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怕了，只在心底重复着：女娲娘娘，求您让那个真心爱悦于我的相公回来，不管他是人是妖。

日头一点点地斜下去，暗下去，人渐渐都走了。凌恪给明霜送了饭来，明霜叫她一起吃，她也不肯。

深秋的晚上十分寒冷，李二娘子穿得单薄，她身上止不住地打着哆嗦。

明霜叫她回去休息一会儿，可她全心都在向着女娲娘娘祷告，此时已经听不见了。

半夜里，下起了雨，庙里似乎传来惊慌的尖叫声，不知发生了什么。而李二娘子一无所觉，仍在全身心地重复着：

女娲娘娘，求您让那个真心爱悦于我的相公回来，不管，他是人是妖。

明霜站在她身边，为她撑起伞，望着这个最柔弱不过的女子如此执着，心中感慨万千。

问世间情是何物？

而此时，凌恪也在她的身后，默默地为她撑着伞。

第二天一早，陆续有庄众赶到了庙前，昨夜有大雨，今早上不得山，几乎所有人都来到了女娲庙前，看这场热闹。

从风吹雨打的痕迹就看得出，李二娘子在庙门前跪了一夜。

不少村人脸上都露出了不忍的神情：这整个庄子上，谁不知道李二打老婆是出了名的？为他跪这一夜，不值当哟。

而看人到得差不多，明霜手指掐算几下，便道：“时辰到了。”

她扶起李二娘子，旁边杜淑容赶紧把她扶到椅子上坐着，给她灌了一盅热茶，又轻轻地揉膝盖。

明霜心中默念：芳姐姐，你这一夜的诚心，想必女娲娘娘都收到了，那就看这结果，是否能如你所愿。

她推开了庙门。

门里，两个身影，一大一小，一立一卧。

大的自然是李二，而小的，是一只黄鼠狼，奄奄一息地趴在供桌前，连开门的声音都没能让它动一动。而神像淡漠地看着面前的一切，浑若无觉。

李二娘子看到的第一眼，整个人就顿住了，没有哭也没有喊，什么反应也没有，就像突然化成了庙里的木雕泥塑。

黄鼠狼终于蹬了蹬腿，发出微弱的惨叫：“吱——”

明霜沉着气，一步一步走过去，凝神看向那个站着的李二：“看来你就是真的了？”

李二点头：“是啊。”

他忽然一笑，笑得有些害羞：“仙姑容我先行告退，娘子等我想必等得心急了。”

明霜神色立时缓和：“正是，你快去吧。”

她快步走过去拎起那只黄鼠狼看了看，差点笑出来，随后带出庙外，举起来给庄众们看：“是黄鼠狼作怪——还是个骟了的黄鼠狼！”

围观的庄民都哄堂大笑起来：

“你说这玩意何苦来的？白遭罪了，便宜半点没讨到。”

“女娲娘娘可真灵验，也幸好这家伙是骟了的，李二他头上还没绿……”

“哎呀，这回李二娘子可不用受屈了，老天可怜。”

“他要是再打人，女娲娘娘都不答应！”

明霜趁机宣讲：“之前李二总打老婆，才会遭此横祸，你们平日里若是待媳妇不好，可是有报应的，自己掂量掂量。”

“哈哈哈，小仙姑，我们哪敢呢？咱松塔庄上大多是母大虫，俺们在家不挨揍就不错了，谁能像李二一样——”

“咋，你这语气还挺羡慕的？”

“哪敢哪敢，俺又不是不要命了！”

“有越庄头现成的榜样，俺们都是疼媳妇的。”

北地民风本就粗犷，男尊女卑的情况并不常见，所以李二家的事情才会闹得这么出名。

明霜敲打完庄众，便挥手：“散了散了，都赶紧家去吃早饭吧，日头都这么高了。”

大家便都三两成群、说说笑笑的回去，只剩那只奄奄一息的黄鼠狼，被扔在破庙前的空地上，嗓子里吊着最后一口气。

它呲着牙，黑且小的眼睛里，倒映出李二挽着娘子的手，挨在一起离开的背影。

“吱……”

它的眼里透出怨毒的神色，嘴脸间是一副想要咬人凶相，但只过片刻，便一口气没上来，腿一蹬，死了。

回到家，李二从袖中掏出一只鞋子：“娘子，这可算得上是我两个当年的定情之物，请娘子好好收藏。”

李二娘子眼圈红了：“为这一只鞋子，结缘也是它，孽缘也是它。”

李二轻轻抱着她：“从此以后，咱们只剩良缘。”

李二娘子转悲为喜：“正是——你饿了吧？我去给你做早饭。”

她往厨房走出两步，又折返回来：“你昨天不是说床下有果子？你先拿来垫垫肚子，早饭马上就……”

李二娘子伸手往床下一摸，触手却不是水果，而是冰凉坚硬的金属，她拿出来一看，不禁低呼：“金元宝——你，你哪来的？”

李二将金子都捡起来交给她：“我昨日怕有差池，外人面多耳杂，就说成是果子……惭愧，为夫我这些年来，也只存下了这点身家。”

李二娘子捧着金子道：“你若真死了，我还怎么能活？有金子也是便宜了那恶徒。”

“唉，事态紧急，却也顾不得其他。”

李二娘子眼前一亮：“咱们能有房有地，全靠越庄头，今日团圆，也是明霜成全，我跟着你有吃有喝便足够了，但这大恩情，咱一定要报答才是，不如将这金子给了明霜，谢她的大恩吧。”

李二微一沉吟：“你说得是，咱们报恩为先，不过，我猜她心中想要的必不是钱财。”

李二娘子疑惑：“那是什么？”

“放心吧，我这就去山里，给她寻找真正合心意的礼物。”

“那你早去早回。”

夫妻相视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