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自己在九庄镇,不管自己能不能找到花疫之毒的解药,周子沐都可以替九庄镇的百姓“治好”花疫,成为他们的大恩人。

有解药就用解药解,没有解药,那她就是最好的解药。

如果是要放血解毒,九庄镇有如此多的人中毒,恐怕真是要放干她身上的血了。

张进是为了报恩,救阮欢喜要放她的血,地下暗道内的流民是为了活命要喝她的血,可周子沐,他是为了利益,为了他的目的。

这比张进和那些流民更加可怕可恨。

而且,她从来没在他面前用自己的血救过人,他是如何知道的?又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这人的心思真的是深到可怕。

“酒酒,不是你想的这样。”周子沐想解释。

“不是怎样?”酒儿问,“是没有利用我?没有将我引来九庄镇?还是没有打算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杀了我?”

周子沐在酒儿的声声质问下,垂下眸子,看着搁在桌面的手,过了会,扯动嘴角露出有些无力的笑:“酒酒果然聪明。”

酒儿轻笑,他终于不在她面前装了。

酒儿对他的这些控诉和质问,周子沐没法反驳。

他是将她引来了九庄镇,是利用她的医毒之术达到他在九庄镇的目的,而用她的血解毒之事,他承认一开始有过这样的念头,可后面他动摇了。

当看到酒儿在暗道内受伤流血,他很气愤很慌乱,命人将所有染了她血的土都挖了走,可没想到就是一时的不理智,让他露出了马脚。

周子沐抬头看向酒儿:“酒酒,这是最后一次,以后再也不会。”

这是酒儿认识他以来,见他说话最认真的一次,可是酒儿不信。

“那日在地下,混在流民中的人,是不是你派去的?”酒儿问。

当时她本来要控制住了场面,可不断有人躲在暗处教唆引导,让张进更加疯狂。

周子沐疑惑:“什么人?”

酒儿审视他的反应,良久:“没什么,”她将头缓缓转向窗外,“我现在没有力气,要不然你走不出这个房间。”

周子沐:“我相信。”

酒儿轻叹一口气,抱着雪宝起身,身上的披风掉落在地上。她看都没看一眼,转身往门外走。

周子沐跟着站起来:“酒酒,这么晚了,你去哪里?”

酒儿:“房中憋闷得很,我出去透透气。”

“那你将披风穿上。”周子沐拾起披风,追上来要替她穿上。

可酒儿快走了两步,头也未回地走出了房间。

周子沐不敢追,酒儿的身子才好些,刚才那快走的两步已经是极限,他了解酒儿,如果他执意去追,她一定会什么也不顾地逃开,那样会让她刚刚愈合点的伤口又裂开。

已经是深秋时节,九庄镇虽然四季如春,适合花卉生长,可毕竟是这个时候了,还是有些冷。

酒儿有些后悔了,刚才置什么气,就应该将披风穿上的,等会冷着了,伤的还是自己,多划不来。

她缩了缩脖子,抱紧怀里的雪宝。

九庄镇渐渐又恢复了往日了生活,街上显出了生气,街道两边摆满了摊位,花卉都被焚毁了,暂时没有了鲜花,可有人却卖起来干花。

这干花做得十分好,色泽花型都还如鲜花一般模样。

酒儿觉得新奇,站在摊位前观看。

突然一件披风将她裹住,带着她再熟悉不过的气息,却也是她最想躲避的气息。

是陆槿。

她没有回头看一眼,抬手就要将身上的披风扯掉,可一旁的一个小孩突然撞了她一下,扯到了她的伤。

她蹙眉吸了口凉气,可还记着身上的披风,固执地要将它从身上拿开。

披风披在身上是温暖,可是却让她很难受。

“别闹。”陆槿紧紧握住她的肩膀,稳住她的身形,也阻止她将披风拿下。

酒儿原本以为已经平静的心,被这两个字又激了起来。

她心中好笑,他竟然认为她这是在闹,从始至终他就从来没有考虑过她的感受,从来没在意过她,所以他才会不知道自己如今的心境和失望吧?

那日在阮府的暗室内的亲密,他是没有将她当成唐筱微,但也没有任何意义,不过是一时的意乱情迷。

后来唐筱微来了,那一时的意乱情迷自然是要被彻底的遗忘,当做从没有发生过的。

所以,从始至终,失望伤心的都只是自己,是自己自作多情了,所有的一切也都是自己自找的;所以,他会觉得自己是在胡闹。

酒儿惨然地一笑,没有再挣扎,还将他披在她身上的披风拢了拢,深秋的夜晚的确清凉,身子是自己的,没有他人怜惜,自己自应当好好怜惜。

其实,她与陆槿、唐筱微之间的关系本就没有那么复杂,是自己一厢情愿将它复杂化了。

唐筱微是他深爱的侯夫人,他自然是要先救的,自然是要将她好生护着,所以他什么都没有做错,错的是自己没有守住心,喜欢上了他,错的是自己心中对他抱着希望。

不要抱着希望,就不会失望。

陆槿看着她神情渐渐豁然,眉宇也舒展开了,只是眸中的情绪淡了下了,如敷了一层冰霜。

她这样比生他的气,怨恨他,还要让他难受,他握着她肩膀的手紧了紧。

酒儿抬眸看向他:“侯爷,您将我抓疼了。”

冰冷生疏,不带一丝多余的情感。

陆槿紧抿着唇,脸色也没比酒儿的好到哪去,他放开她的肩膀。

得了自由,酒儿转身离开干花摊位,往街上继续走。

陆槿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时不时抬眸看一眼酒儿纤薄的背影,仿佛一阵夜风就能将她吹倒。

两人沉默地走了一阵,酒儿觉得两人总有一个要先开口,既然他不愿意说,那就她说吧,毕竟他是长宁侯。

“侯爷今日如此有闲心,陪着酒儿逛街?”酒儿说。

酒儿也不管他有没有答话,仿佛只是为了打破沉默,自顾自地说:“听说九庄镇的事情已经完满地解决了,有侯爷在果然就没有办不成的事。恭喜侯爷,可以回都城复旨了。”

“侯夫人,没事吧?想必那日她定是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路上不平,出现了一个小斜坡,酒儿身子微微前倾,再加上刚才已经走了一段路,有些吃力了。

陆槿跟紧两步,生怕她跌倒,做着随时准备扶她的准备。

“都是我连累了她,张进要抓的本来是我,却让侯夫人平白受苦。”酒儿说话时喘息有些重。

陆槿静静跟在身后,看着她在自己面前强撑着的倔强模样,眼中满是担忧。

“侯爷是不是觉得我走得太慢了?我身子虽好了,可还有些不利索,侯爷若是着急,可以先走。”

陆槿袖下的手紧握了握,上前要扶她。

酒儿余光瞥见他的动作,往旁边一动,像避开什么可怕的东西般,避开了去,可这一动,又扯动她身上的伤痛。她强忍着,但微抿下唇的小动作还是被陆槿看在了眼里。

他后退一步,不敢再上前。

“我那日,本是要救你的——”陆槿隐忍着沉声道。

“酒儿明白。”酒儿打断他,她害怕听到他的解释,害怕那好不容易被自己说服的心,又因为他的话动摇,那样真的很难过。

“我知道侯爷有心救我,可是侯夫人也需要人救,侯爷理应当是救她的,侯夫人身份尊贵,不比酒儿。”

“一定要这样跟我说话吗?”陆槿压着声音。

“我惹侯爷生气了吗?可是如今酒儿身子不便,无法下跪请罪,还望侯爷见谅。”

“我送你回去。”陆槿道。

回去?回哪里?

客栈里有周子沐,她不想见到周子沐,而她又没有其他地方可去。

她摇晃着站定脚步,看着前面一眼望不到头的昏暗街道。

自己前面的路就像这街道一样,昏暗,没有尽头。

酒儿突然觉得肩头的披风异常的沉重,压得她很累,喘不上气,这夜晚的风也是,吹得她眼睛发涩发酸。

她想母亲,想回到母亲身边,那才是她该回去的地方,可是那也不能,母亲已经被她送出了九庄镇,而且她这样出现在母亲面前,定会让她担忧,吓到她的。

酒儿轻叹口气。

就算再不想见周子沐,还是不得不回客栈,自己现在这样,总不能在外面露宿街头吧。

“不劳烦侯爷了,我自己回去。”

酒儿转身往一旁的岔路走去,从这边走,是去客栈的捷径。

可脚刚踏出去没几步,脚下突然绵软,就像踩在了虚空中,酒儿突然意识到不对劲,可没等她能反应,就完全失去了意识。

陆槿看着她将自己拒之千里之外,黯然离开的背景,想去抱住她,可是又怕她激烈反抗,反而伤到她自己。

突然,酒儿的脚步踉跄一顿,然后朝地上软倒下去。

“酒儿。”他再也顾不得其它,冲过去将她接住。

九庄镇一处偏僻的民宅外,青山警惕地观察了下四周,见没有人跟踪,将刘玉华带入屋中。

屋内,陆槿坐在床边,紧紧握住酒儿冰凉的手,眼中的惊悸还没有平息下去。

酒儿又像上次一样陷入了深度昏迷,即使有过上一次的经验,但感受着她的身体在自己怀中渐渐冰凉下去,还是控制不住的害怕,害怕她这次真的会离开他。

即使是昏迷着,酒儿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水,陆槿抬手替她拭去,手就顺势停在她眼角轻抚。

青山他们进来时,他抚在酒儿脸上的手也未收回。

“侯爷,”青山看一眼,立刻将头垂下,“刘神医到了。”

刘玉华跟在青山身后进来,将门关上后,作揖:“侯爷。”

陆槿起身,将床侧让开:“烦请刘神医替酒儿看看。”

刘玉华看着面无人色地躺在**的酒儿,心中大惊,倒吸一口凉气:“酒儿这是怎么了?她身上的伤已经无大碍了呀,为何现在又成了这副模样?”

酒儿的伤是他一路诊治过来的,这段时日,他每日都要去看两回。

今天下午还去看了,酒儿已经能正常下床行走,精神气甚好,这才过了几个时辰,她不在客栈好好待着,怎么到了这里?还这般虚弱,看着已经是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

他赶紧上前给酒儿把脉,这脉把着把着,他心中又是一惊,眉头一挑,忍不住看一眼陆槿,但立刻又将目光移开。

他好像发现了一个惊天大秘密。

酒儿此时的脉象与他上次入侯府替侯夫人诊治时的脉象一模一样。

酒儿刚受伤时,他去给她治伤就把过脉,觉得她的脉象十分熟悉,却不敢确定。今日,他可以肯定,酒儿就是那日在侯府内病重的侯夫人。

可是,真的侯夫人几日前才被侯爷送回都城。

刘玉华暗自吸了口气,又看了看酒儿,她与侯夫人长得的确相似,是很容易伪装。

酒儿的脉象已经搭出,但他斟酌着不知道如何开口。

酒儿是他的徒弟,他很欣赏也很喜欢酒儿,不光是性子招人喜欢,在药理方面她很有悟性,所以他私心是不愿意告知陆槿真相,出卖酒儿的,可如果不说,又该如何瞒住侯爷。

刘玉华在心中打腹稿,编织欺骗陆槿的谎言。

可这时,陆槿突然道:“有话就直说。”

陆槿直接打消了他的顾虑:“她可还是像上次一样?又是体内的蛊母蛰伏?”

刘玉华更是骇然,侯爷竟然一直都知道。

他站起身,回禀:“不错,还是和上次一样,是体内的蛊母蛰伏,让她陷入了假死状态。”

一旁的青山有些按捺不住了。

上次?是哪次?他们说的都是什么?他怎么听不懂。

自己日日陪在侯爷身边,也就是上次去林县那几日没有在侯爷身边,那几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侯爷跟酒儿姑娘之间的关系竟然突飞猛进到了他看不懂的程度?

难怪酒儿姑娘不告而别,难怪君柒说到她就有些讳莫如深,还有侯爷看到酒儿姑娘时变幻莫测的态度,一切都有迹可循了。

只是这么大的事,君柒怎么一点也不告诉他,差点将他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