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身着一袭绿衣,容貌清丽,怀中抱着一个布包,目光在医馆中淡淡一扫。

“姑娘是看病吗?”酒儿看向面前的凳子,示意她可以坐下。

“我找刘神医。”那女子执着道。

酒儿笑了笑:“找我也是一样的。”

那女子微眯着眼睛打量酒儿:“你是谁?”

酒儿理了理裙子:“刘神医是我大师傅。”

女子这才走过去,在酒儿对面坐下,将怀抱的布包放到桌上,然后打开布包。

那布包里竟然是一只早已死透,浑身僵直的狸花猫。

看到死猫,那女子的神色也怔了一下,但她立刻将它遮掩下去,恢复冷漠的神态。

酒儿不禁将身子往后倾了倾。

君柒目光一凌,往前跨出一步,准备随时动手了。

这是治病救人的医馆,她却带着一只死猫来,这是来闹事砸场子的吧,她可不会惯着这种人。

酒儿看了她一眼,让她先不要轻举妄动。

一旁下棋的刘玉华也看了过来,不过只是看戏,并没有打算来过问此事。

酒儿看了看那死猫,问:“姑娘,这是何意?”

那女子冷漠至极,就像摆在面前的是一个始终没有生命、再寻常不过的冰冷石块一样:“来医馆当然是看病,给这只猫看病。”

“可是这狸花猫已经死了。”酒儿道。

女子却道:“传闻刘神医妙手回春,有起死回生之术,我来正是想救回这只狸花猫。”

好吧,当真是来闹事的。

自己今日才来,所以不可能是针对自己的,那就是刘玉华得罪了什么人,有人上门找茬来了。

酒儿看向刘玉华,刚才还在看热闹的他此时正专心埋头在棋局上。

酒儿只能自己应付她:“人死不能复生,动物也是一样的道理,医术纵然再高,也不可能起死回生,这点世人皆明白,姑娘一看就明晓事理,也应该清楚。”

女子有些不满:“那刘神医就是浪得虚名。”

酒儿轻笑:“神医二字本就是外人安在大师父头上的虚名,我师父从未以神医自居。”

女子一拍桌子:“你——”

君柒立刻上前,冷着脸将腰上的剑取下,往桌上一放。

女子顿时哑然,看君柒一眼,神色缩了缩:“它虽然已经死了,但你还是可以救它一救的吧?”

这狸花猫已死,她自己刚才话锋也是一转,可为何还始终纠结在要救它?

“姑娘觉得该如何救?”酒儿顺着她的话问。

女子对着狸花猫的尸体抬了抬下巴:“你就是给他看看伤,验验毒,该服什么药,然后把方子都开了药也都拿了,我会给钱的。”

酒儿觉得有意思起来,给已经死透了的猫看病开方子当真是新鲜。她都想给她搭搭脉看她是否神智有问题,不过看她的神色是挺健康的,像个正常人。

女子见酒儿和君柒都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她,指着猫解释:“我没病,是它病了。”

酒儿伸手过去,将狸花猫尸体挪过来些:“那有劳姑娘帮我一起替这只猫检查身子,”顿了顿,她又道,“我怕它突然醒了,我一个人摁不住。”

听到这句话,女子抬眼震惊地看酒儿一眼。

君柒抱臂站在一边,觉得这是世界有点颠,连酒儿都被传染了。

狸花猫毛皮上有干涸的血痕,她探手摸了摸,却并没有伤。

“这血不是它的。”她道。

那女子却道:“是它的。”

她想将狸花猫的一只前爪抬起来,可是尸体太过僵硬,一用力整个猫尸都提了起来,她只好双手并用,将猫的前爪掰开一些。

只见猫的前肢根部出现一个硕大的黑点,血痕从那个黑点处蔓延。

酒儿用手碰了碰黑点,竟然是涂黑的纸粘上去的。

“这是它受的伤,是箭伤,伤口很深,直穿了它的肩膀,流了很多血。”那女子煞有介事道。

酒儿觉得自己真的是疯了,竟然还很认真的在听她的描述,与她一同检查。

那女子继续:“我替它将箭拔了出来止住了血,可是箭上面有毒,我也喂了他解毒的药,可是没用,它还是眼下发黑,反反复复的发高烧。”

她说着让酒儿看狸花猫的眼睛,果然眼睛下面用黑墨水画了一个大大的很眼圈。可是酒儿更在意的是这只猫发黑的嘴唇,以及唇边残留的白沫。

它是中毒而亡。

“除了这处伤,它还哪里受了伤?”酒儿问。

女子提起狸花猫的一只后腿:“腿,腿断了一只。”

可是这狸花猫的两条后腿完好,只是死板地僵直着。

酒儿明白了她的意思,她并非神智不清发疯,也不是故意找茬,而是在以猫喻人,她要救的并非是这只死猫,而是那个人,只是那个人她不能或者不便带出来。

酒儿重新坐了回去:“姑娘对这只猫比较了解,那就由姑娘说吧,它还有哪些病症?中毒多久了?以及它中毒的其它症状?”

女子想了想,将她观察到的都说了出来,最后问酒儿:“他还有救吗?”怕他人误会一样,赶紧补充,“我说的是这只猫。”

酒儿看一眼了无生气的猫:“它所中之毒甚是厉害,但还有救,只是它如今这样无法搭脉,恐怕会有些偏颇。”

酒儿将一张药方递给医馆的伙计,对女子继续说:“先将这副药煎服看看情况,还会给你另一服药贴于它的箭伤处,如果有问题可随时再来。”

抓好药后,女子欣喜的接过,再看向桌上的狸花猫尸首眉头皱了皱,但还是上前将它包裹起来,抱了出去。

出了医馆,她赶紧寻了一个偏僻的地方,用木棍刨了一个坑,将狸花猫尸首埋进去,还立了一个小坟冢,在上面插了一朵花。

弄完后,她对着小坟冢磕了个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没想到那箭上的毒会那么厉害,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来世你一定能投胎做人。”

她抱着狸花猫一路去医馆的时候,狸花猫还是活的,可等她进了医馆将布包打开,它就死了,当时她还吓了一跳,自己的戏险些演不下去。

好在自己镇定,竟然在这般意外的情况下,还能淡定如若、生拉硬扯地拿到药,她也是有些佩服自己的。

她将药揣在袖口内,快步往回走去。

这毒很是厉害,她必须尽快赶回去,担心自己慢一点就晚了。

走到几条巷子时,突然有人叫住了她。

“芊华郡主!”

她吓了一跳,没想到大街上会有人认出自己,她寻声看去,见到大京的大行令从马车上下来。

“唐大人。”她唤道,她就说在大京认识她的人没有几个,原来是他。

大京的大行令,她一入大京的都城首先见到的就是他。

“郡主怎么今日一个人街上逛?身边也不带些伺候的人,是馆舍的人怠慢了郡主?”唐帆耀道。

楼小蒙赶紧摇头:“是我不让他们跟着的,我初次来大京,觉得新鲜想自己逛,让人跟着多没意思。”

唐帆耀:“我只是担心郡主的安危。”

楼小蒙看向四周:“大京如今这般盛世国安,百姓安居乐业,怎会有危险,而且我是带着早早来的,她去前面的店子给我买零嘴了。”

“唐大人,你还有事吧,就不用在这陪我了,你一停下来,惹的旁人都在看我了。”

唐帆耀笑了笑:“那公主慢逛,我有事就先行一步,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就行。”

楼小蒙看着他的马车离开,然后松了一口气,继续朝馆舍走去。

医馆中的人看着楼小蒙抱着狸花猫的尸首离开的背影,都好笑起来,还忍不住笑骂了一声神经病。

酒儿却觉得她挺有意思,心思挺独特的,竟然能想出这样的法子来看病,只是那只狸花猫的死应该也在她意料之外,要不然她就不用用墨水和纸在猫身上伪装伤口了。

又问诊了几个人,在一个人离去的时候突然留了一张纸条在桌上,还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酒儿看了看那人,将纸条掩在手下拿起,然后在桌下展开,快速扫了一眼,再抬头,那人已经走出了医馆。

是唐帆耀的人,约她出去见面。

自己到都城才几日,唐帆耀就已经发现了,他是在如何发现的?是在哪里无意中看到了自己?还是他竟然胆大到派人监视长宁侯?

她看一眼君柒,君柒正在帮着煎药并未注意到她这边的异样。

酒儿站起身,寻了个借口走出医馆。

既然他已经知道自己回来了,而且也已经知道了自己就是以前的晴雪,她对他也没什么可躲的,她也正好有些事要问他。

对于自己突然莫名出现的身世之谜,现在除了程三知道外,另一个知情的人就是他,如果陆槿的推断没错,他在很早以前就认识了母亲,有可能他知道得更加清楚。

她走出医馆时,刚才在医馆抓药的人并未走远,有意在前面带路。

酒儿跟着他来到一处民宅的后院,走进院门就看见唐帆耀背对着门站在屋内。

酒儿走进去,立刻有人在外面将门关上。

唐帆耀转身看向她,在她脸上打量了良久,眼中有生疏,好像要确认她是不是以前的晴雪。

酒儿不慌不忙,让他打量后,才道:“唐大人。”却并没有像以前一样向他行礼。

“你为何要回来。”唐帆耀皱起眉头,脸色也阴冷下来。

“唐大人这话酒儿不明白?这都城难道是什么禁地,世人都来得,偏我来不得?”酒儿反问。

唐帆耀有些不耐:“晴雪,你知道为什么,其中的利害关系你难道不明白?”

“唐大人认错人了,我是酒儿。”酒儿直视着他。

“就算你现在叫酒儿,可是万一侯爷——”

“唐大人误会了,我并非现在叫酒儿,而是我原本就是酒儿,与侯爷相遇的时候是酒儿,现在和未来都只会酒儿,在侯爷那里,我只是酒儿。”

唐帆耀甩了甩衣袖,转过身背对她:“好,就算侯爷没有怀疑,但是你也不应该回来,你母亲更不应该让你回来,你母亲呢,在何处?”

酒儿在屋中踱了一步:“我娘已经去世了。”

唐帆耀转身震惊地看向她:“什么时候的事?怎么回事?”

酒儿眼中带着怨恨:“这也有唐大人的一臂之力,唐大人一路派人追杀我和我娘,从九庄镇离开后,我和娘继续逃命,但遇到了劫匪,我娘为了保护我死在了劫匪的刀下。”

唐帆耀后退一步:“可我后来并未再派人追杀你们。”

“但是我娘却始终要带着我远离你们。”酒儿继续逼他。

唐帆耀看着酒儿咄咄逼人、不让分毫的样子,觉得自己当真不认识她了,她当真不再是以前唐府那个唯唯诺诺的丫鬟晴雪了。

唐帆耀哀叹一声,退到椅子上坐下。

酒儿继续紧逼:“唐大人今日叫我来,是知道我违抗了你的命令回到了都城,要继续将我灭口吗?”

她敢今日这般的质问他,是因为她知道现在唐帆耀不敢轻易动她,不仅是因为她可能是他的女儿,还因为陆槿,自己现在是陆槿身边的人,他不敢妄动。

还有一点底气,那就是他也没那么能轻易动自己,自己能出来与他见面,自是做了一番准备的。

唐帆耀抬头看她一眼,又将眼睑垂下:“只要侯爷没有起疑——”

酒儿突然冷笑:“唐大人心中果然只有唐府,只有唐夫人和唐小姐一个女儿。”

唐帆耀猛地抬头:“你娘对你说了什么?”

酒儿走到窗前,神情有些怅惘:“娘临终前是对我说了些事情,她说——”酒儿摇摇头,“算了,这些事在唐大人看来好像无关紧要。”

唐帆耀握了握拳,低头:“是我有愧于你和你娘,但当时我并不知道,你娘没有跟我透露过半句,我甚至不知道你娘还活着。”

酒儿背对着他看着紧闭的窗户,眼中突然一亮,又继续黯然道:“你是怪我娘,可我娘都是为了你考虑,你当时已经娶了唐夫人,还有了女儿。”

唐筱微比自己大一岁多,所以按照时间算,当时她应该出生了。

酒儿说出来后,心中其实是慌的,她在赌,赌他们先前的猜想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