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正裳掀了掀眼皮:“那人身上中箭,箭上有剧毒,即使他逃脱也定然活不成,不足为虑。”
俞承殷走到他身边:“可是万一他还活着呢?你当晚就应该彻底搜查,将他搜出来,也不会弄成如今这样难堪的境地。”
李正裳眼中的愠怒难掩:“那晚他消失的地方是绮罗巷,那里住的都是外邦的来客,岂是想查就查的,万一将事情闹大传到圣上耳中,岂不是更弄巧成拙。”
淩王紧抿了下唇,让自己冷静下来:“舅父说的是,是本王一时心急,考虑不周,绮罗巷的确不是一个寻常地方。”
“但也正因为它如此特殊,不容出现意外,如果那人已经死在了那里,其他人定不敢隐瞒,可为何到现在还没有人报官?”
李正裳眉头渐渐锁起来。的确,在绮罗巷一般的风吹草动都会被格外的放大,更不要说是发现受伤或者死亡的人。
刚才他还觉得笃定的事情,开始出现了动摇。
淩王见他神色有松动,继续道:“这件事关系重大,宣仁伯现在绝对不能出事。我刚被封王不久,这件事一旦暴露出去牵扯到本王,那本王在父皇心中的地位必会大打折扣。”
李正裳将茶盏掷于桌上:“宣仁伯也太肆意妄为了,如此下去定会惹出更大的祸患,王爷该好好敲打敲打此人。”
淩王:“舅父说的是,我已经严厉训斥了他,可这件事已经发生,我们现在能做的只有尽量补救。经过这次,想必他也不敢再胡为。只是这件事还需舅父多操心。”
李正裳脸色冷沉:“此事我会处理,不会再让那人有出现的机会,王爷就不必担心了。你母妃心痛症这几日又犯了,你多进宫陪陪她吧。”
“是,那追查那人的事就有劳舅父了。”
李正裳从淩王府出来,看一眼阴沉的天色,骑马直奔绮罗巷而去。
原本晴朗的天气,到下午晚些时候突然阴沉下来,一副风雨欲来的模样。
酒儿看着屋外的天色笑了笑,眼中却有泪水。
以前这种天气就是母亲的受难日,身上那些沉寂了二十年的烧伤就像又活了般,让她全身灼痛,连床都下不了。
现在她终于不用再受苦了。
她与君柒早早从医馆出来,回到了离风苑,她也担心陆槿身上的伤,可等她进了离风苑,却发现陆槿在练剑。
他身上的伤未大好,这段时间酒儿不让他碰剑,要他静养。
今日才离开了一下她的视线,他就忍不住了。
她站在月门处,气恼地喊:“侯爷!”
陆槿背对着她,并未看见她进来,待听到她的声音,舞剑的动作一顿,心中莫名虚了一下。他许久没有拿剑了,今日手痒就想练一下,没想到她会这么早回来,正好被她逮住。
“回来了。”等他转过身,又是往常清风霁月的模样。
酒儿冷脸鼓着腮帮子,提着裙角快步走过去,将他手中的剑夺走扔给青山,青山赶忙接住。
敢凶侯爷的也就她一个,不过她凶起来的样子还真是有些可怕,他也是头一次见自家侯爷“怂”。
“你身上的伤才刚好一些,万一伤口又裂开怎么办?”酒儿不悦道,“我说过需要静养的。”
陆槿看向酒儿身后的青山:“刚才见青山在练剑,就一时没忍住。”
青山???
青山不敢置信地看向将锅甩给他的陆槿,又不可思议地看向君柒,君柒一脸看好戏地看着他。
酒儿双手叉腰,回头瞪青山一眼。
青山只好低头承认:“嗯,是我勾引的侯爷。”
“青山,你知道侯爷的,更加应该好好看着他才对,怎么也跟着一起胡闹。”酒儿道。
青山摸了摸鼻子:“酒儿姑娘说的是,是我不对,我不该拿着剑出现在侯爷面前。”他压根就不该在这里。
“你也不要怪青山了,他也是无心之过。”陆槿幽幽地说,他抬手抚上肩膀受伤处,眉头微蹙。
酒儿见状顿时紧张起来:“伤口是不是裂开了?快让我看看。”
她将陆槿扶到一旁的亭子里,直接上手,拉开他的衣襟就要给他检查。
“在这里?”陆槿问。
酒儿眉头微拧,没觉得有什么不妥:“我是大夫。”
好在伤口没有裂开。
“是怎么个痛法?”酒儿问他。
陆槿却突然低笑起来。
“侯爷笑什么?”酒儿问。
陆槿的笑眼中缀了星光:“你知不知道你刚才的样子很像一个管家婆。”
酒儿不满地放开他的衣襟,转身要走,她关心他,他却取笑她。
陆槿一把将她拉住:“我是高兴,并没有取笑你,况且做我的管家婆不好?”
酒儿:“侯爷不是早就有管家婆了吗?”
陆槿想了想:“你说的是刘管家?”
酒儿被他气笑了,他明明知道自己说的是谁,却要说成离风苑的管家刘风,他这是故意跟她装傻。
“对,就是刘伯。”酒儿道。
陆槿将她拉入怀里,让她坐在自己腿上。
酒儿挣了挣:“要下雨了,回屋里吧。”
陆槿带着她走在回廊上。
酒儿四下顾盼,没见到雪宝,它自从到了离风苑后就玩脱了,总是在外面跑。
“侯爷,你今日可看到雪宝了?”酒儿问。
陆槿:“早些时候见它出现过一次。”
酒儿抿了抿唇,它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现在天色这样不好,也不知道回来,得将它逮回来好好教育一番才行。
“侯爷要是再见到它回来,就命人将它绑起来。”
“它要是听到你这句话,估计再也不敢回来了。”
“它敢!”
陆槿好笑地看她:“我倒不知道你竟然这么凶。”
奶凶奶凶的,咬起人来只是痒不痛。
酒儿:“是它不听话,欠收拾。”
还未等他们回到房中,大风大雨就开始了。
自己被陆槿护着,倒是没有沾上雨,陆槿的外衫被淋湿了些。
她拿过毛巾替他擦了擦脸上的水,又帮他换了外袍,跟他说起今日在医馆发生的趣事,说到楼小蒙掀开布裹看到狸花猫尸首时愣怔的表情忍不住好笑起来。
当时自己也很震惊,所以没觉着如何好笑,但现在回想起来,倒是真的挺好笑的。
“一开始还以为她是来闹事的,君柒差点将人打了出去,后来大家都觉得她是神志有问题,我倒觉得她挺有趣的,竟然能想出那样的办法来替人看病。”
“可是你还是将她看出来了。”陆槿道。
酒儿颇有成就地笑了笑:“那人中的毒不一般,如果今日不是碰上我,还真不一定能活。而且他今日还能活着,说明中毒的时间不会超过两天。”
陆槿倒是真对她刮目:“还能诊断出中毒时间?”
酒儿自豪地点头:“按照那姑娘的描述,那人应该是前日晚上中的毒。在皇城中又是箭伤又是中毒,定是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了。”
陆槿的眸色一暗,随即笑道:“在外人面前可不能这么聪明。”
酒儿点头:“我只是做了一个大夫该做的,替人看病抓药而已。”
酒儿理了理桌上今日新送来的花,陆槿知道她喜欢花,每日都会让人换新的。
“今日唐大人也找我了。”犹豫了一会,酒儿继续道。
听到唐帆耀,陆槿轻扣在桌上的手一顿。
酒儿看他一眼:“不出所料,他是让我离开,从你身边消失。”
陆槿脸色顿时沉了下来,眼中落上了冷霜:“你是如何回他的?”
唐帆耀见她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他知道她回了都城,定会劝她离开,可是当真的听到这些话,心中却还是忍不住愤怒。
酒儿知道他最在意这个,赶紧道:“我毫无余地的拒绝了,我现在只是酒儿,以后也只是酒儿,可以待在任何想待的地方,跟任何想跟的人在一块。”
“他没有再纠缠?”陆槿问。
酒儿有些不在意的撇了撇嘴:“他很生气,可是我现在是侯爷身边的人,他不敢轻易把我怎么样,也就只能忍气认了。”
这些话让陆槿的神色稍稍缓和。
酒儿在他身旁的凳子上坐下,将他搁在桌上轻握成拳的手打开,安抚他的情绪:“我今日见他其实是想从他口中套话。他并不知道我娘在临终前对我说了什么,所以我就用这件事炸他。”
“侯爷,你猜得没错,我娘果然是司空府的旧人,她是从那晚司空府的大火中逃出来的,而且程三的失踪跟他没有关系。”
“你相信他?”陆槿捏着她的掌心把玩。
酒儿点头:“这点上他没有必要骗我。”
酒儿突然凑过去,饶有兴味地问:“侯爷,老将军当时跟司空府经常往来,你也与司空府的公子也交好,你应该经常去司空府玩吧?是不是对我娘也很熟悉?会经常见到她?”
陆槿微微点头。
“我娘年轻的时候是什么样子?漂亮吗?”酒儿眼中满是期待。
陆槿凝眸思索片刻:“怡阳公主身边的人都不差。”
酒儿高兴地笑起来:“我也觉得我娘年轻的时候一定很漂亮,要不然也不会惹得唐大人一直惦记。”
“侯爷还记得我娘以前的事情吗,跟我说说吧?”见他不是很乐意,酒儿抱住他的胳膊摇晃,“侯爷。”
陆槿乐得她在自己面前撒娇,握着杯盏边沿轻轻转动,像是在回忆。
司空府出事的时候他才七岁,很多事情已经记不太清楚了,但锦灵他是记得的。
她时常陪在怡阳公主身边,对他和宁宇川很纵容,会替他们遮掩闯下的祸;会教他们做一些惜山国的小玩意;与公主赴宴时,还会偷偷给他们带零嘴,虽然只要他们想,他们自己就能吃到,但那也是儿时的乐趣。
可酒儿当真是锦灵与唐帆耀的女儿吗?
他想起小时候司空府公子宁宇川带他去偷看当时才满百天的司空府小姐宁妤可的事情。
那日宁宇川将嬷嬷引开,然后带他偷偷潜入房中。
宁宇川指着**白糯粉嫩的小人,自豪地说:“你看,这就是我妹妹,是不是很可爱?”
陆槿站在他身边认真打量,白白胖胖的,一只小手握成拳头,另一只手的大拇指放在嘴里,即使在睡梦中还在允吸着,就像一个瓷娃娃。
他郑重地点头:“嗯,是很可爱。”
宁宇川更加自豪:“又可爱又漂亮,其他大人家的女娃我也见过,都没有我妹妹好看。”
他拍了拍陆槿的肩头:“可喜欢我妹妹?”
陆槿点头。
宁宇川:“等我妹妹长大了,我让我妹妹嫁给你,但是你得对她好,给她好吃好喝的骄养着,不能欺负她,娶了她也不许娶其他的夫人了。”
宁宇川上前一步,小心地摸了摸她的脸:“小九,哥哥带你陆槿哥哥来看你了。”
他轻轻抬起小宁妤可的脑袋,然后像献宝一样让陆槿过去看,是后颈处的一颗红痣。
“别人的美人痣都是长在前面,我妹妹的美人痣是长在后面的,是不是很特别?你可要好好珍惜。”
这时,原本熟睡的小宁妤可突然睁开了眼睛,看到他们俩,裂开嘴笑起来,嘴里咿咿呀呀不停,抬起小手抓向他们。
“你看,我妹妹在叫我了。”宁宇川高兴地抓住她的手,回头看着陆槿,“她也喜欢你。”
陆槿上前一步,抓住她另一只手,软软小小的,仿佛一用力就会揉碎。
“小九!”他轻声喊。
……
“侯爷?”酒儿见陆槿一直不说话,更用力的晃了晃他的胳膊,“侯爷是不记得了吗?”
陆槿的思绪被她打断,抬头看向她,眼中的深邃见不到底。
他抬手捏了捏她的脸,然后抚上她的后劲,将她拉近。
“记得,只是没想到长这么大了。小九,小酒……”陆槿笑着轻喃。
酒儿被他揽在怀里,不明所以地抬头看他。
怎么突然对她改称呼了,不过叫她小酒也挺好。大家都叫自己酒儿,他也如此叫显得太平常,但像周子沐那样叫酒酒,又太过刻意做作,叫小酒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