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二〇〇七年十一月二十三日下午,刘同正在一百多公里外的县城办案,突然接到幼儿园老师打来的电话:“刘羽芊中午吃过饭后,突然上吐下泻,还有些抽筋,并且一直在说肚子疼。我们打了120,现在我和园长在医院,你们家长快过来吧。”
“真是麻烦您了,请问在哪家医院?”刘同问。
“第一人民医院。”
挂断电话,刘同立马打给小落:“喂,小落,刚才老师打电话说,孩子被送到医院了。”
“怎么了?”
“说是上吐下泻,还有些抽搐,我在外地办案,你快去医院看看吧,第一人民医院。”
小落犹豫片刻道:“老公,能不能这样,你先让婆婆去一下,我现在走不开。”
“小落,你到底在忙什么呀?你已经三天没回家了。”
“先不说了,我晚上去医院,就这样。”
小落挂断电话的时候,她正和陈晓薇坐在北郊一户农家院落的房顶上。陈晓薇将藏在包里的针孔摄像头擦亮,然后放在一旁问:“怎么了?老公打来的?”
小落似乎什么都没听见,静静望着天边的晚霞。
“喂!”陈晓薇喊道,“跟你说话呢?怎么了?”
小落一颤,笑道:“哦,没什么。”
“哎!”陈晓薇感叹道,“你说咱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
裂“有什么可抱怨的,现在不是挺好吗?”
“你看看咱们台那几个老记者,坑蒙拐骗简直富得流油。真羡慕,又是奥迪,又是奔驰的。”
“你没长腿啊?”齐小落狠狠搓了搓陈晓薇毛躁的头发,“臭丫头。”
“喂,你说咱这打扮,他们能信吗?”
“已经很普通了,再差就不像饭店采购了。”
“你把口红擦了吧,太扎眼了。”
“那不行,这样才能让他们看出来,我就是那种见利忘义心狠手辣的女人。”
“那我能不能不穿这双破凉鞋呢?”
“不行,你一打杂的,打杂的就得有打杂的样子。”
“哎?屠宰场好像来人了。”
小落拿起望远镜一看,说道:“快快快,行动行动!”
这是繁花市北郊最大的一家屠宰场,每天从这里供向城市的猪肉不计其数,当齐小落和陈晓薇来到屠宰场门前时,他们的老板正在大门口和两个伙计抽烟。
齐小落上前笑问:“哪一位是王老板啊?”
“你是谁?”一个穿着黑褂子、头发烫成小卷、浑身精瘦的八字胡男人说,“找我干吗?”
“我是江北饭店的采购,张老板给您打过招呼了吧?”
“啊!”王老板扔掉烟头,哈哈大笑,“是你们呀,哎?江北饭店原来那采购经理呢?”
“他这两天犯痔疮,去医院割了。”站在小落身旁的陈晓薇将手提包倾斜了一下说,“这位是我们饭店的行政经理,接下来几天的采购都是我们负责。”
王老板点头道:“知道了,不过你们这会儿来干吗呀?”
小落莞尔一笑:“是这样的,我们听说你们家有病死的猪,能不能给我们供应点儿?”
听小落这么说,王老板突然谨慎起来,贼眉鼠眼地朝马路两侧望了望:“说啥呢?你们咋知道的?”
小落压低声调说:“都是干这行的,谁不了解谁呀?您知道最近生意不好做,我们老总想压缩成本。”
王老板朝门里甩了甩头,鬼鬼祟祟地说:“走走走,咱们进去说。”
进入屠宰场大门,四面都是大灰砖的瓦房,能听到有人在打扑克牌。三
人在南侧一间小房里坐了下来,这里有茶几茶具、沙发和办公桌,看上去虽然是办公场所,但还是弥漫着一股畜类的恶臭味儿。陈晓薇手心儿汗津津的,便放在裤腿上一搓,然后将摄像头对准了茶几对面的王老板。
王老板往茶壶里添了些茶叶问:“你们要哪一种?”
“我们也是第一次接触,您具体讲讲呗。”小落应声道。
“最便宜的那种是死了两天以上的,我们叫土猪。”
“两天以内的呢?”
“这就稍贵一些,我们叫灵猪。”
齐小落笑问:“为什么叫灵猪呢?”
“死了不到两天,灵魂来不及投胎,所以叫灵猪嘛。”
“哦!这都谁起的名字呀?卖猪可真是屈才了。”
“我想的。”王老板一脸傲娇。
“您真是有水平。”陈晓薇竖起大拇指。
王老板一边往茶壶倒水一边说:“最贵的是头七猪,死亡时间在七小时以内,头七嘛,血都热的。”
“头七的多少钱?”
“正常猪价打六折。”
“价格倒是不错,不过嘛,咋还是有点儿担心呢。”
“担什么心?”
“人吃了这种肉,真没问题吗?”
王老板不耐烦地说:“那能有什么问题?这些猪生前打的抗生素比重症监护室的人都多,临死前都是高级待遇。前些天有个老太太,本来得了肺炎,你猜怎么着,喝了一顿灵猪汤,全他妈好了,第二天还跑马拉松来着。”
“您可真能扯!”
“骗你干吗?千真万确啊。”
“这么说,咱这种死猪还有药用功能啊?”
“那当然,这都是药猪啊,这东西要是能申请国家专利,我早申请了你说对不对?放心吧,我们有底线,绝不会卖吃死人的东西。”
“看在您这么有良心的份儿上,我就放心了。不过我还是特好奇,你们自己就不怕吃到这种肉吗?”
“傻呀?我才不吃猪肉呢,我们全家都不吃。”
齐小落恍然大悟:“哦!那你们吃什么呀?注水牛肉?”
“注水牛肉我也有啊。”王老板端起茶杯递给二人道,“你们要哪种?”
“是吗?怎么注的?”
裂“不就是给牛插水管儿嘛,这他妈简单。”
“好,那我们先要些猪肉试一试,要是行,回头再来些牛肉。”
“成,你要哪一种?”
“头七的吧。”
“要多少?”
“先弄五头试一试。”
“好,明天凌晨五点半,你们过来拉。”
“我想先看看货。”
“现在看不了,不知道啥时候送过来,有时候早一些有时候晚一些,一般都在天黑后。送过来我们还要处理,有些肉是臭的,我们要用东西泡一泡。”
“用什么东西泡?”
“都是些化学药剂,吃不死人的那种,不过你们要的头七猪,这就不用泡。”
“好吧,那我们明天来看货,您先忙。”
离开屠宰场,小落和陈晓薇又回到农舍埋伏了起来。是夜,已近凌晨,小落的电话又响了,是刘同打来的。
刘同说:“你什么时候过来?”
“现在还不行,孩子怎么样?”
刘同沉默了一下,说:“小儿急性阑尾炎,体温一直很高,要手术了。”
“为什么要手术?不能保守治疗吗?”
“好了,你忙你的吧,我就是打电话通知你一下。”
“你可不可以和医生商量一下,我认为保守治疗比较好一些。”
“那你来当医生啊?”
“老公、老公!”电话被挂断了。
陈晓薇见小落抹起了泪花,便问:“孩子怎么了?”
“没什么。”
“要不你先回去吧,这儿交给我一个人。”
“没关系。”齐小落长长出了口气,“孩子他爸在。”
“小落,不是我说你,你在工作中的确很优秀,可你毕竟是个女人,干吗这么要强呢?”
“我要强吗?”
“不要吗?”
小落微微一笑:“要强不好吗?”
“有什么好的?像你这么漂亮,会撒娇就够了呀。”
小落笑道:“我妈从前也很漂亮,不过她是农村来的,没啥文化。我爸是个大专生,那年代,工厂里的大专生算可牛了。”
“没错。”
“我爸脑子灵,在工厂里左右逢源,没多久混了一官半职,而且很会赚外快。可我妈呢,从没出去工作过,因为我爸说,他会养她一辈子。”
“这不挺好嘛?”
“男人说话好使吗?”小落说,“我上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我爸经常骂我妈,我妈挨了骂就一人躲在厨房偷偷地哭。他们离婚后我才知道,我爸之所以经常在家发脾气,是因为他和厂里一个新来的女大学生好上了。我还记得,他们离婚前的那天晚上,我妈跪在他面前求他,求他不要离婚,就算看在孩子的面儿上,也不要这么做。你猜我爸怎么说?”
“他说什么了?”
“他说什么孩子,不就是一赔钱货吗?”
“怎么说话的?这不典型的重男轻女吗?”
“所以我恨他,即使在他快去世的时候,我也没去看他一眼。”
“你爸怎么这样呢?你又不是他捡来的。”
小落拭去眼角的泪花:“所以我对自己说,我这辈子,绝对不要像我妈那样做一个家庭主妇,我要挣钱,我要出人头地,要让那个坏男人看看,我们不是好欺负的。”
“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不过你这样子下去,你和刘同的夫妻感情不会出问题吧?”
“刘同和我爸不一样,他会理解我的。”
陈晓薇望着漫天星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突然,她听小落急声道:“快看,好像来车了。”
“没错,好像是两辆农用车。”
二人快步来到屠宰场前,发现两辆农用车上的驾驶员正在屠宰场里和人说话,农用车附近,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腐臭味儿。齐小落从包里掏出手电筒,照向农用车的车斗,陈晓薇不禁“呀”了一声。
小落连忙将食指放在嘴边,做了个“嘘”的动作:“小声点,赶紧拍下来。”
“哦,知道了。”
“全是病死的猪。”齐小落指着一个角落对陈晓薇说,“来,给这儿一个特写。”
裂“天哪,都生蛆了。”
“农用车车牌号也要拍下来。”
“知道了。”
就在此时,屠宰场门里传来脚步声,齐小落和陈晓薇迅速收起手电筒和相机,然后大大方方地向门口走去。
王老板和几个伙计从门里信步而出,看见齐小落突然出现,着实吓了一跳:“哎呀我的妈呀!差点吓死我,你们怎么这会儿来了?”
齐小落笑说:“第一次给饭店采购,还是有点儿不放心啊,所以就过来看看嘛。”
“哦。货刚到,待会儿还有几车。”王老板转头对伙计们说,“都愣着干吗?卸货呀!”
“这两车是什么猪?”
“土猪,最差的那种,你们的货还要等一会儿。”
伙计们带着平板车,陆续把恶臭熏天的死猪拉进屠宰间,小落二人也跟了进去。站在昏黄的灯光下,陈晓薇皱着眉头直反胃,小落却依旧和王老板谈笑风生:“你们这屠宰环境也太差了,这么多猪肉都扔在地上?到处的苍蝇先不说了,工人刚上完厕所,脚也在肉上踩来踩去,这相关部门就不管吗?这也太不讲究了。”
“你就放心吧,我们有关系。”
“哦?什么关系呀?”
“那你别管,反正就是特好使!”
伙计们开始给猪掏肚子,有只猪破开肚子后,冒出一股又绿又黑的水,小落问:“这种猪真能卖给老百姓吃吗?”
“哎呀我都说过多少遍了,这种猪是要泡的,泡过之后比新鲜的还新鲜,绝对吃不死人呀!”
陈晓薇实在恶心难耐,连忙捂嘴,想不到把手提包掉在了地上,装在里面的相机竟然滚了出来。陈晓薇顿时呆若木鸡,愣了一秒钟后才慌忙将相机塞回包里。王老板侧目瞥了小落一眼问:“你们带个相机干啥呢?”
小落嘿嘿一笑:“您别误会,这孩子平时喜欢摄影。”
王老板伸手道:“把相机给我。”
“王老板,看样子你是不想和我们饭店做生意了?”
王老板喊道:“少废话,把相机给我!”
陈晓薇战战兢兢地说:“我不给,这是我私人物品,为啥要给你?”
王老板一声大喝,六个提刀的屠夫全都围了上来,王老板说:“关门。”
齐小落将陈晓薇拦在身后,问:“你们想干吗?”
王老板点了支烟,再次打量了小落一番:“你们是记者吧?”
“是又怎么样?”
“好,有胆量。”王老板转身对众人喊话,“兄弟们,咱们在这儿的所作所为要是被新闻曝出去,不是家破就是人亡,该怎么做,你们心里都明镜儿吧?”
其中一个屠夫狠狠咽了口唾沫,拿着流血的刀缓缓向小落逼近,吓得陈晓薇都哭了。
屠夫说:“记者小姐,对不住了,我们也不想坐牢。”
齐小落指着屠夫大声喊道:“王自强,你今年四十六岁,至今未婚,家中有年迈的母亲,三个月前才做了心脏搭桥手术,怎么了?你现在要动手杀人吗?”
屠夫露出了震惊的表情,当场呆住了。
“假如你因为杀人被判处死刑,试问,你的老母亲该怎么办?她已风烛残年,只能和儿子相依为命,你今天难道要为了这么缺德的勾当,做一个不孝之徒吗?”
王老板对另一位屠夫喊道:“上啊!”
那位屠夫刚举刀,齐小落便用手一指:“赵卫红!你今年三十八岁,曾经在广州打工,漂泊无依。三年前你认识了同村女孩穆田田并和她结婚,组建了一个美满的家庭,六个月前你的女儿刚刚诞生,嗷嗷待哺,今天你要为一个黑心老板作恶杀人而放弃自己的家庭,让刚出生的女儿成为一个杀人犯的女儿,如此不义之事,你真的要做吗?!”
小落有力而慷慨的陈词似乎拨开了屠宰场的恶臭,望着陷入沉默的赵卫红,陈晓薇不禁心生敬佩。
“听我说!”小落喊道,“你们在场的每个人我都认识,你们只是受雇于人,没必要为他背罪。现在你们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将功补过。”
“怎么补?”赵卫红问。
小落指着王老板说:“抓住他,等工商部门赶到,我会为你们请功。”
“臭三八,你休想!”王老板大吼一声,捡起地上的刀向小落冲了过来。
凌晨三点多,小落赶到医院,安静的病房里,刘羽芊正躺在病**输液,刘同低声问:“你怎么这会儿来了?”
“孩子怎么样?”
“手术了。”
裂小落放下手里的包,轻抚着孩子的额头,顿时泪如雨下。
“喂,你胳膊怎么了?”刘同起身,略显紧张,“怎么都是血?”
“不小心划破了,没关系的。”
就在此时,四岁大的刘羽芊突然睁开眼睛:“妈妈,你回来了。”
“对啊,妈妈来了,芊芊还疼吗?”
“不疼了,爸爸说,我要和妈妈一样勇敢才行。”
刘同起身道:“小落,你出来一下。”
“哦。”小落说,“芊芊,你等妈妈一下,妈妈待会儿给你讲故事听,好不好?”
“嗯,我要听小老鼠找妈妈的故事。”
二人走出病房,刘同问道:“小落,我想问问你,在你心里,我和孩子到底算什么?”
“老公,实在对不起。”
“不要再说对不起了,没什么对不起的。”刘同眉头紧锁,“我现在只有一个请求。”
“你说。”
“辞掉现在的工作吧。”
小落心头一惊,久久凝视着刘同的脸。
“辞掉现在的工作,以你的能力,可以找到更轻松更安全的工作,不是吗?”
“不。”小落摇头道,“我不能,我不能辞的。”
“为什么?”
“老公,请你给我一些理解好不好?”
“好,那随你吧。”
刘同向病房走去,小落连忙扯住刘同的胳膊,却被刘同一把甩开。
“老公!”
刘同什么都没有说,头也不回地走进了病房。
2
“李斯德,一九七二年生人。”刘同将李斯德的身份证放回桌面,“李先生,你是一位知名音乐人,我想不通,你怎么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对一个女性动粗呢?”
李斯德坐在沙发上,跷着二郎腿,微微一笑:“是她先打我的,我就不
能正当防卫吗?”
薛菲问:“她为什么要打你?”
“我怎么知道?疯女人的世界谁能理解?”
“李先生,避重就轻的说辞您还是省省吧,我们今天能来找你,你应该明白我们都知道些什么。”
李斯德放下二郎腿,向前躬身道:“行了行了,不就是赔钱嘛!说吧,想要多少?”
“你不会以为,任何事情都是赔钱能解决的吧?”薛菲满脸不屑。
“什么意思?你们不就是为钱而来吗?”李斯德说,“像这种在夜店厮混的女人,不就是为了钱吗?更何况我也没怎么打她,无非就是往脸上崩了几脚,你们别以为我不懂法律,这构不成轻伤的。”
“您可真是个人渣呀!”薛菲恶狠狠地说。
“你说什么呢?”李斯德勃然大怒、愤而起身,“别以为你是警察我就拿你没办法!有种你再说一遍!”
“人渣!”薛菲起身道,“我告诉你,别说是你踹断了人家鼻梁骨,就算是你撕了人的头发,我照样可以抓你回去,治安处罚可能对你不算什么,但你要搞清楚,假如我们在网上发布一条知名音乐人殴打陪酒女的新闻,再把你刚才的言论一并发出去,不知道你的粉丝会作何感想?你的前途又会如何?我真的有些期待呢。”
“你这是在威胁我?”
“没有啊,咱们可以试一试?”薛菲将别在腰上的手铐丢在桌上。
李斯德一看手铐,立马鸟悄,他狠狠咽了口唾沫,笑道:“警察妹妹,你别生气啊,我刚才也是一时糊涂。没错,我他妈就是人渣,我不是东西,您请坐,咱慢慢聊成吗?”
“您刚才不是还催我们赶紧走吗?现在又想慢慢聊了,您不去打高尔夫了?”
“不去了,我就那么一说,二位甭往心里去。”
“菲菲,坐下吧。”刘同笑道,“既然李先生已经见风使舵了,咱们也别太当真。李先生,那我们就把您刚才说的话当放屁了,您看成吗?”
李斯德满脸堆笑:“我看成,我看挺好。”
“说说吧,为什么要打李曼诗?”
“是我糊涂,当时喝点儿马尿,犯晕,都是我的错。”李斯德露出一副羞愧不已的表情,“我可以去当面给她道歉,赔多少钱我都答应,您看成吗?”
“听说李先生平时有些小爱好,比如虐待女人之类的,是吗?”
裂“你从哪儿听来的?这都是造谣,我怎么可能有那种爱好呢?”
“好,先不谈这个,我现在问你,六月一日儿童节当天早上,你在什么地方?”
“儿童节?哎呀……你等我想想,儿童节早上……”李斯德瞳孔一亮,“对了!那天早上我在交通电台做直播。”
“从几点到几点?”
“早上九点钟开始的,大概十点钟结束,之后又录了一档采访节目,中午又和电台的人一起吃的饭,下午三点多才散的。”
“确定吗?”
“当然,当然确定,这也没必要撒谎吧?不过我有些好奇,你们问我这些,该不会和儿童节当天早上发生在儿童乐园的那起杀人案有关吧?”
刘同点头道:“没错,的确有关。”
李斯德双目圆睁:“你们可不能冤枉好人啊!是,就算我平时有点儿特殊的小爱好,但我绝不会杀人的,你们要相信我啊。”
“别紧张,我又没说人是你杀的。”刘同说,“去交通电台录节目,是谁帮你联系的?”
“是他们联系的我,我可以把他们的电话给你,假如你不相信任何人说的话,你还可以把儿童节当天早晨的节目拿出来听一听。”
刘同起身道:“好了,那我们就不打扰了,感谢您配合调查,至于你殴打李曼诗的事情,我再重申一点,希望你以后能尊重女性,假如未来某天,再有这种事情被我们知道,别的不敢说,你多年积累的声誉一定会一夜崩盘。”
“好的,您的话我铭记于心。”
“至于赔偿的事情,你去找那家夜店老板吧,他已经帮你赔过钱了。”
“好的,我一定去。”
回到车里,薛菲怒不可遏:“这王八蛋,真想胖揍一顿!”
“菲菲,你是警察,我知道你是急脾气,可在某些情况下,你最好能保持冷静、克制,明白吗?”
“我没有冷静吗?我已经够冷静了好不好?我没有克制吗?我已经在克制了行不行?”
“你把手铐丢人家桌上,这算咋回事儿?”
“我就是没带枪,否则扔出来的就不是手铐了。”
刘同笑道:“你看看你,还越说越来劲儿了,就你这脾气,我看谁敢跟你谈恋爱?”
“少跟我说谈恋爱!”薛菲点着发动机,没好气地说,“刘大警官,现在去哪儿?”
“先找个地方吃午饭吧,下午咱们去星源镇派出所。”
星源镇位于美鱼村以西七公里,这儿有一个大规模的海鲜集散中心,从美鱼村出来,大部分海鲜都在这儿包装封存,运往临近几个省市或出口日本、韩国以及东南亚各国。二十一世纪初,这里就是繁花市政府重点扶持的村镇,现在是物流发达、商旅云集的重镇。
汽车刚驶入星源镇,便能闻到空气里有股子鱼腥味儿,商贩们顶着烈日穿梭在大街小巷,装满一箱箱海鲜的三轮车经过路牙,整个车跳起来,撒一地晶莹剔透的冰块儿,所以就算天再热,小镇的路面也总是湿漉漉的。
从海鲜集散中心大门前驶过,在路的尽头右拐,便是星源镇派出所,薛菲将车停在门口,戴上墨镜和刘同下车,一起走进派出所大院,男保安问刘同:“你们干吗的?”
“我们是市局的,找你们白所长。”
“市局的?有证件吗?”
刘同笑说:“咋了?没证件还不让进啊?”
“没证件可以,你总得说你想干啥吧?”
薛菲不屑一笑:“照你这么说,群众来报案,还得先搁你这儿过一遍?”
“你们到底是不是市局的?有的话掏证件,没的话赶紧走,白所长开会呢!”
“这就邪门儿了。”刘同顶了下墨镜,朝院里大喊,“白勇!你他妈给我出来!”
“喂喂喂,你瞎喊什么呀?”保安从门里快步而出,“你到底是干吗的?”
见保安伸手来抓,刘同连忙道:“哎哎哎,别动手啊,我是来报案的……白勇,你给我出来!”
“我再问一遍,你们到底走不走?”
就在此时,远处三层小楼里,跑来一位身着警服的中年男人:“哎呀,我说这谁呢?啥风把您二位吹来啦?”
保安一听这话,有点儿发蒙。
“白勇同志,你们工作有问题啊!”刘同义正辞严。
白勇满脸堆笑:“怎么了?是不是我们这保安惹着你啦?”
薛菲笑说:“老白,你从市局调下来不到两年,这就搞官僚主义了?”
“妹妹呀,你可是冤枉我了。”
“冤枉你了?你问问这保安,他刚才怎么说话的?”
裂白勇瞥了保安一眼,笑道:“刘队,这我要解释一下,最近海产品价格浮动有些大,经常有些渔民跑来闹,说外地老板坑他们,实际上就是正常市场行为。这不,我就让保安先问问来的人想干吗,要是和海产品有关,那就让他先回去,等政府那边的政策。”白勇说,“不是我官僚主义,主要是我们警力有限啊,要是把警力都放在这事儿上,我们还怎么做工作呀?”
“那我有更好的办法。”薛菲摘下墨镜道。
“妹妹你说。”
“在门口贴个说明不就得了?你这样让保安拦着人,总归不太好吧?”
“不错,我看可以试一试。”白勇大笑道,“二位队长快走吧,去办公室,走吧?”
“不开会了?”刘同问。
“你都来了,还开狗屁的会呀?走走走,别生气了,我前些天在网上搞了点儿好茶叶,给你消消火。”
来到白勇办公室,刘同四下一打量:“还是这么朴素啊!”
“要是搞得比蒋局那办公室还敞亮,我不成土皇帝了?来,咱喝茶。”
“废话不扯了,我有正事儿。”
“什么事儿?”
“五年前,有个叫李曼诗的女人来这儿报过失踪案,你是两年前调过来的,估计没啥印象吧?”
“哎呀,这事儿我还真不清楚,你稍等一下,我叫个明白人。”白勇推开大门,朝走廊里喊了声,“叶所长,你过来一下。”
没多久,一个面容清秀的男人走了进来,白勇笑说:“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我们的副所长叶天岐,这二位……”
“我见过。”叶天岐上前同刘同和薛菲握手,“刘队长、薛副队长,你们好。”
白勇满脸憨笑:“既然都认识,那就坐下聊吧。小叶,刘队长刚刚问了一件事儿,你来回答一下。”
“什么事儿?”
刘同说:“五年前有一起失踪案,失踪的那人叫林风,他是朝升律师事务所的律师,不知道你有没有印象?”
“有,我记得当时来报案的人是林风他老婆,叫什么我倒忘了,时间大概是二〇一〇年五月底。”
“当时这案子是谁接手的?”
“是当时的副所长雷炎。”
薛菲接茬儿道:“这雷炎我好像有点儿印象,他人呢?”
“早就被开除了,现在是通缉犯。”
“什么?”刘同面带震惊,“他怎么了?怎么就成通缉犯了?”
叶天岐娓娓道来:“那是二〇一一年的事儿,您应该知道,星源镇这地方由于海产丰富,汇集了四面八方来的商人,经济相对繁荣。二〇一一年前后,星源镇北街开了三家游艺厅,明里经营着游戏机,暗里则一直聚赌。我们查过好多次,但每次都好像有人给他们提前通气儿,一直没抓住现行。二〇一一年九月份的一天,我们接到报警说,游艺厅老板非法拘禁客人,等我们赶到现场时,没发现谁被拘禁,却抓了一帮聚众赌博的。在对游艺厅老板审讯时,他把雷炎给供了,说长期以来给他们提供保护伞的人就是雷炎。”
“有证据吗?”刘同问。
“当时刚过完中秋,雷炎在外边出差,游艺厅老板说,中秋节前他给雷炎送过一盒金条。说实话,我们也不太相信这件事儿,可当时的张所长比较谨慎,他把这事儿报给蒋局,蒋局派人连夜去雷炎家里搜查,结果真在他车里找到一盒月饼,每块儿月饼里,都藏着一根小金条。这老板还提供了他和雷炎一起吃饭的视频,雷炎坐在饭桌前跟他说,大家都是朋友,只要别太出格就行。”
“后来呢?”
“后来我们封锁了消息,检察院那边准备在雷炎出差回来后实施抓捕,没想到让雷炎给跑了。”
“谁走漏消息了?”
“我们怀疑是雷炎他老婆给雷炎通了气。”
“那雷炎出事儿之后,谁接手了这起失踪案?”
“说实话,这案子根本就没法查,林风是二〇一〇年五月份在美鱼村村口失踪的,村民说他坐了一辆出租车,当时的监控设备特别少,根本就没法追踪,而且也没人记下那辆车的车牌号。”叶天岐说到这儿,也是一脸丧气,“所以雷炎出事儿之后,这案子就搁浅了。”
“也就是说,自雷炎出事儿后,这案子你们就再没管,是吗?”
“可以这么说。”
白勇笑道:“我看不是没法查,是根本就没查。刘大队长,你好好想想,一个成天收受贿赂,给恶势力充当保护伞的人,能全心全意办案子吗?”
“倒也不能说一点进展都没有。”叶天岐突然道。
“哦?说说看。”
“林风他老婆,那段时间经常在雷炎办公室里哭,我印象挺深的,后来
裂也听雷炎说过这件事儿,他说出租车司机很可能是美鱼村周边的人,从这句话来看,他应该是调查过的。”
薛菲暗自思忖道:“美鱼村周边的人?他有没有留下什么调查笔记之类的东西?”
叶天岐摇头道:“没有,就算有也找不到了。”
白勇说:“老刘啊,我想问一下,这林风到底怎么了?你们为什么要调查他呢?”
“六一儿童节当天发生的案件你知道吗?”刘同问。
“儿童乐园?知道啊,我看通报了。”
“藏在玩具熊里的那具女尸,就是林风的妻子李曼诗。”
白勇和叶天岐一时都惊得无语。
“所以我们现在怀疑,李曼诗的死可能和林风的失踪有关。”
白勇眉头紧锁:“可是老刘,我怎么听说这起案子和十多年前的那起连环杀人案有关呢?”
“目前还不好说。”
“那你说吧,我能帮你做什么?”
“这样,你派人去美鱼村走访一下,把林风失踪当晚见过他的人,全都给我召集起来,我要挨个儿问话。”
“这没问题,今天就派人去,召集好了给你打电话。”
“成,那就麻烦你了。”
“跟我还客气?”白勇转头道,“小叶,这事儿就交给你了,务必高效率完成,明白吗?”
“好的。”
刘同起身笑说:“那我就等你消息,切记,这事儿可别磨叽,儿童乐园那事儿,闹得有多大你不是不知道,现在不仅蒋局浑身压力,连省厅领导都急得坐不住了。”
“你就放心吧,包在我身上,最迟明天一早给你回话。”
“我懂。”
汽车缓缓驶出星源镇派出所,刘同满脑子都是美鱼村的画面,他问薛菲:“你说巧不巧,周宇是美鱼村的,李曼诗和林风也是美鱼村的,这不会是一个巧合吧?”
“刘大队长不是不相信巧合这种事儿吗?”
“没错,我的确不信,所以我特怀疑,这个周宇可能和李曼诗、林风有什么关系。”
“你认为有什么关系?”
“你想想,李曼诗和林风今年都三十六岁,周宇今年三十二岁……”
“你不会认为是情杀吧?”
“周宇在二〇一〇年杀了林风,之后的五年里也一直没有得到李曼诗……”
“所以就用十几年前的作案手法杀了李曼诗。”
“但问题是他的作案手法和十多年前的又不太一样。”
薛菲放下遮阳板说:“也许是因为他和李曼诗之间有一种特殊的感情呢?”
“你也认为他们是三角恋吗?”
“李曼诗对林风一心一意,他不答应和周宇在一起也正常,周宇又有些心理变态,所以这个假设似乎没什么问题。”
“周宇啊,你到底在什么地方?”刘同望着窗外的风景,一声长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