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自己的东西被人抢走了,该怎么办?

这个问题看似简单,却得从长计议。

“如果换我回答的话。”我不免怔了怔,很怜悯地望了银魅君一眼,“我会想要知道被抢的是什么?”

银魅一双凤眸在阳光下深不见底,目不转睛地盯着我说:“是我每日都必须见着的。离了它便觉心里边不踏实,连带着觉也困不着的,可谓日常不可或缺之物。”说毕手在我背后收紧了些。

我小躯一震,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他一双眼简直是高深莫测。

每日所需、离了手连觉都困不着,不是枕头还能是何物,我思忖半晌道:“那也不是值钱的玩意儿,你就好心让给他吧。”

“你倒是挺大方。”银魅脸上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总之表情有些怪,“好,那我换个说法。”他漫不经心瞄我一眼,然后垂目,手一抬抚摸上了我的胸。

“你做甚么。”

“莫惊慌。”他一脸摸你是我吃亏的表情。

见我一副被五雷轰顶地摸样,他又好心地补一句:“我只是取你一样东西。”

话音刚落前襟已被这贼人挑开了,全上界最有贞操感的银魅殿下原来拿指挑人衣衫的动作也这么行云流水,气度不凡。

我没见过什么大世面,

这一会儿的功夫,气急憋在胸前无法舒缓,一时竟呆了一呆。

待我回过神后,他修长的手指从我怀里撤了出来,白洁如玉的指间里夹着白花花的大馒头,他狭长的眼微眯着,似是在笑。

“方才是我的举的例子有些不妥当,容我再问你一次。倘若……我是说倘若别人抢的是你午膳的三个馒头呢?”

馒头?!

那可不成。

我完完全全的变了脸。

这几日因为大伙儿都忙修行,中午很少能聚在一起,所以厨房管事儿的人便在夜里把明儿的干粮备好,分发下来,每人怀里兜几个馒头,吃了便没了。这一日再怎么饿也得等晚膳。

我这会儿才深深体会到了他的悲恸,敛眉道:“那就把它给抢回来。

银魅这方才露出笑意,“你所想正是我所想。”

难得被他夸一次,我话也有些多了,“馒头虽能温饱,但也不至于离了便心不安,连觉也困不着,难不成你被抢去的东西,竟比吃的还精贵?”

他没做声,只是斜睨着望着我。

我被他盯得莫名的有些心慌,这会儿被他抱在怀里,脚悬着踏不着实地,只觉得心抖得很。唔,不妙。这家伙的掌心捂得我后背很热。唔,似乎更是不妙。

银魅缓缓笑了,一双凤眸灼灼,“难得小妹这般好奇,你再往深点层次想便成了。”

其实我不大愿意为无关紧要的事伤脑子。

可又怕他没收了我的吃食。

我盯着他手里头的馒头,咽噎口水,“馒头,乃助人温饱之物。再往深处想……保暖思**啊欲的。**……欲?!”

看他那表情,就知道是了。眼尾弯弯,笑得美是美,可令人……

“您能不能放我下来?”我声音有些抖。

银魅殿下挑眉,心情相当的好,依言办了。不仅放了我还赦免了我的干粮。不仅赦免了我的干粮,还重新放入我怀里,撸顺了我的前襟,摸了两三把。

我赶紧儿把它捂好了,才继续说:“你别嫌我多事,抢你东西的人阶位比你高么?”

银魅眼皮抽了抽。

“倘若高的话,你也就任命了吧,方才你拿我东西,我屁都不敢放,更别提抢了。抱怨归抱怨做不得数。女人么有去有来,犯不着为了她得罪了不能得罪的人。”

“男人也有去有来,何不放眼看看其他。依你之言就算是认定了的人,也能改的对不对?”他紧跟着说了一句,脸上莫名地露出了几分紧张之意。

我脑袋一缩。

着实分不清他这句算是宽慰劝解还是用言语威胁,只得硬生生地岔开话题,“你的脸色似有些不大好。”

银魅一怔,嘴唇勾着,一双眼直视着我,“原来你也会关心我。”

这话说得真诡异,像是偶尔吃一次醋溜果子的人,还被醋得牙根疼。

“我是三殿的人。”在他毫不掩饰地眼神下,我被盯得头皮一阵发麻,淡定地说了句令任何人听了都不能保持淡定的话,“您……您身体可谓是与我密不可分啊,所以请您爱惜。”

诚然这密不可分,可不是字面上的意思。我只是想说他身子弱了,我们这些下人就得提心吊胆了,将来谁伺候了他谁就倒霉。而殿内一贯有敬爱师长关照子弟的风气,所以这伺候的活儿没准儿又会落在我身上。此番他身子虚下来,我就该胆战心惊了。

我埋着头,不敢再多言。

他目光灼灼地望着我,“你说得可都是心里话?”还未等我表明肝胆忠心,他便掐端了我的话,自顾自地说,“就算不是,我也爱听。”

我简直是诚惶诚恐。

柔和的日光照在他银发上,隐隐迭迭,那双凤眸也柔和了一些。

破天荒的,他竟真与我解释了身虚弱的由来,“其实我的身子无大碍。只是近日听不惯某一处传来的恼人萧声,所以便施法稍微玩了玩,与其对抗了一阵。”他低下头,手抚在胸口处,悲戚戚地说了一句,“只怪我一时意气用事,到现在还觉得自己气有些不太稳了。”

萧声?!

我内心被触动了。

他若有似无地望了我一眼,“玉华的萧吹得可好?”

末又悠悠地补了一句,“听闻他吹了一下午,夜里你就病了?”

我瞪大眼盯着他,心头像是被一记重锤敲打过,茅塞顿开。

话说回来,那一日的**着实来得忒地突然与无措。

我一直还疑心是苗女的香配得不地道,怎就忘了玉华殿下那一曲令神鬼动容的引魂箫声。

如此想来定是玉华殿下的功力甚于强大,把我这无辜游**的小魂魂也勾了去……

我这一厢眉头紧蹙又松了松。

银魅殿下目光闪动了一下,极为专心地望着我,言辞恳切关怀之意不予言表,“这儿只有你我二人,有什么话还能不坦白告之。”

我别开视线,手扯了扯袍子,硬着头皮说道:“世上的传闻不可尽信。殿下日理万机,无需为小的多多劳心。再者我这一场病,病得很是寻常,这日常小事絮叨起来,难免也惹您心烦。”

银魅浑身上下尽褪了往日的懒散与闲适,气势上隐有一股不探究个所以然来誓不罢休的德行,“听一听也无妨。”

他不经意间又瞅我一眼,眉峰一陡,复补了一句:“你言语间如此支支吾吾,莫不是有何难言之隐?”

我不免忧心忡忡。

诚然,难言之隐是有的。

难言之隐的源头和他也有着莫大的关系。

我自认来上界也有不少时日了,对一些事物看透了些。上界的族人没有仙家那么清心寡欲,平日少了凡间俗世的那些乐子,日子久了就慢慢培养出了八卦的好习性,因此流言蜚语一向不比凡间的少,但在这众多消息中最令人振奋的无非是玉华殿下与银魅殿下的不和传闻。

很不幸的是,那时的我显然对这些个小道消息还没有如此高深的掌控能力与理解包容力。只依稀记得有一日,我正在亭内纳凉,无聊地扇风之余,却不巧撞见处在传闻风口浪尖处的二人在一独桥上相遇,两个风流倜傥的人遥遥相望。

这本来也算不得是什么大事。但,说时迟那时快,向来以行事专横、个性孤僻不讨喜而闻名上界的银魅竟破天荒对着玉华微微一笑,徐徐让出了一条道。

于是,这事情便闹大了……

独木桥为何有“独”字?

因为它只能行一人。

私以为,银魅殿下这会儿让道让得大费周章了些,只见已迈步踏于桥之上的他笑得颇为涵养,潇洒地纵身一跃翻过桥,身形宛若惊鸿,轻飘飘立于池面。

那时波光粼粼的碧水上波澜不惊地倒影着他悠然自得,傲然霸气的一袭墨色高大身影。他就这么踏着满池欲开含羞的莲花,徒步朝岸边走去,这一气呵成,漂亮得令人称绝的动作是我始料未及的。

而另一厢,比神仙还要脱俗几倍的玉华在桥上走得是一派优哉游哉,眉宇间有的是一股沉稳与忧虑,步伐轻盈,端地是小心翼翼。

事实证明,他步伐轻盈,迈得小心翼翼是正确的。

因为当玉华欲上岸还未上岸,脚才刚点地的那一霎那,好端端的独桥竟然轰然倒塌,沉于碧水之中,水溅千里莲花,惊起游鱼一两只,岸上观戏的众人无数。

那件事给我幼嫩的心灵带来了不小的冲撞。如今想来知人知面不知心乃是世间最靠谱的真理。

当时一同在亭内纳凉并观此景的白袍者曾执着扇子一派好心地与我详细分析道:“玉华殿下果真是一名稳重的主公,调理气息也这般的不露声色。”

他说,“你们别看玉华主公像是捡了个大便宜,实则他的脚一直都没敢落于桥面上。纵观全局,微微一推测便不难猜出,是银魅殿下在桥上动了手脚。方才别说是承载一人的重量了,就算一根头发丝儿都能让独桥尽毁。庆幸的是玉华主公够稳重够有气度,过桥时施展了独门轻功,不然后果真真是不堪设想啊。观望上界,谁不知玉华殿下惧水,居然还被人下这种阴招子。银魅君啊银魅君真是忒地阴险。”

当时的我经验还尚浅,不了解这所谓的八卦是非与勾心斗角,只觉得这位穿白袍子,白靴子的人虽是一脸的义愤填膺,但说的也在理,不免对他慎密的思维报以一笑。

可端坐于另一厢的人自是不满了,那打抱不平者一袭墨色袍,拿手卷着黑袖,伸指嚷嚷着让人评理,无非就说的是,银魅殿下品德多么的贤良,贞操多么的高洁,留了独桥给不熟水性的玉华走,自己屈身踏水,还未上岸便遭袭,衣衫被沾湿了不说,还被坍塌的独桥断木给打了脑袋。你说一好好的玉华殿下,自己过桥就算了,凭地过了桥还毁桥,毁了桥还不算还要暗袭银魅,真是没天理啊没天理。

此事故以讹传讹,不同版本、不同受害者在人们无限的夸大与慰藉中不胫而走,一时间流言纷纷而起。

就连碧尘也说,那日甄选之际,他被夹坐在玉华与银魅之间,一整日里都觉如坐针毡,寒意四起,浑身都不自在。传闻中的二人和和善善地坐着,偶尔为了粉饰太平而不得以冒出了一两句皮笑肉不笑的言语彼此调戏,令他浑身冷汗,只恨没能中途退场。

如今看来流言也不仅仅只是流言。银魅的功力如今又更胜一筹了,想必定是有人在他耳旁稍微说了点玉华的话坏,吹了点儿风声,他便不辞辛劳跑来试探我,可见那二人确实已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倘若让他知道,我一堂堂三殿的入门弟子,不仅被他的宿敌拿一破萧勾了魂,还上了别人的床。

只怕不仅前途堪忧,还性命堪忧。

忧来忧去我便胸口积郁过甚,然后便淡定了。

我望着这位站定于我面前,似笑非笑的银魅殿下,强定下心来,“这病是寻常的病,起因也很是寻常,是我一时稍不慎,误吸食了苗女新炼制的香。苗家姑娘慌乱着急得过了头,所以言语间将我的病况夸大了些许。不过说起玉华殿下的箫声……”我低头,作势顿了顿。

银魅那望向远方的眼神,蓦然朝我扫来,注意力全集聚在我这一张厚脸皮上。

我斜觑了他一眼,笑了笑,“玉华主公的箫声虽被夸得是只因天上有人见难得一回闻,在我看来也不过如此,真真是令人昏昏欲睡。说起这乐曲造诣,还是殿下的更甚一筹。”

他像是未料到我会倒戈投向他,一脸诧异地望向我。我很恳切忠贞不二地与他对视。

银魅殿下嘴唇勾起,似是像是想到什么,笑了,“我的更胜一筹?”

“是。”

“只怕是更催人入睡吧?”

“您的琴声这么悠扬,振奋人心。谁会那般无趣不懂欣赏。”

“不知是谁在洞内听我弹琴,听着听着,趴着我的腿照样睡着了么。”

我讪讪地陪着笑,脸红了红。

银魅笑了,我抬眼揣摩着他的脸色,见他眉上扬,神色渐缓了,我也不由全身松懈下来,放宽了心,抬手抹着汗。

想来此番我是逃过一劫。

“你能这么想也好。你要记住,我自是每处都比他强。”

“是是是。”我垂目敷衍。

银魅伸手将我拉近了些,目光灼灼,有着复杂到我无法辨识的情绪,放低声音道:“不过话说回来,你倒是不争气,体质弱倒不说,稍不留神还让人钻了空子。看来对你,我还是一刻都不能放松。”

“别介,该放松时还是得适当放松的。”我这会儿被他摸得发怵,头皮一麻,抬头望他目光澄澄,便顶了一句。

银魅眼上挑,眼角微弯,似是在笑。

我一怔,噤声。

“你的脸平平常常的,看多了却也还过得去。”

他的眼神轻柔了些,手指摩挲着我脸颊上的肌肤,指腹蹭得酥麻麻地,我脸上顿觉热。

此番……

他这又唱的是哪一出?

我观摩着他的神色,岂料此人表面功夫做得着实出众,一张脸俊是俊,却是滴水不漏,泄不出半点儿神色与情绪。

我一时间不由得惴惴不安,不知该如何应对。

不料此番他不仅语出惊人,动作还格外的**,他的手顺理成章地抚摸上了我的唇。

声音也柔和了不少,轻言细语道:“从今儿起,我教你法术可好?”

“殿下亲自教?”

银魅眯眼笑了,眼角弯弯的。

“是”一字飘飘悠悠地**到我耳边,激起我浑身疙瘩掉地。

“我何德何能,倍感诚惶诚恐。”

他享受了我这番诚惶诚恐之后,心满意足地端起架子道:“你可知那苗家姑娘的银镯子为何会一个劲儿的抖且响个不停?”

我敛眉思索了半刻,“兴许是她的银镯子坏了呗,问这个干嘛,您不是说要教我法术的么?”

“方才谁说何德何能,才一会儿功夫就又迫不及待想学了?”

我着实有些汗颜,低头又诚惶诚恐了一阵子。

“你只管答便是了。问你的自与要教的有着莫大的关系。”银魅嘴扬起,笑得讳莫如深。

“苗女银镯子里养的是蛊毒,倘若附近有它的天敌的话,蛊毒定会蜷缩着寄于镯内不敢乱动。可如今银镯子响个没停,定是因为旁边有个令它们俯首称臣的蛊毒。能引起如此之大的轩然大动,想必也是个毒得不能再毒的玩意儿。”

“你倒不傻。说对了大半。”

我一脸敬畏地望着他。

他负手于身后,遥望着远处,斑驳的疏影倒映在身上,也有些别样的触动,“想当年,我可是玩弄蛊毒术的老祖宗,你那苗家姑娘的那点小伎俩压根就入不了我的眼。今儿我也带了一个好宝贝,让你傍身。”

“小的受不起。”

他一双美目扫向我,端地是若有所思,却也没再说什么。

我被盯得心一惧,往后缩了缩,温温吞吞不确定地问:

“您亲自要教我的难不成是蛊毒术?”

银魅微微一笑,“你果真聪慧得一点就通。这上界啊,会法术的人多了去了,我也观摩了你许久,发现你也不是学法术的料。绞尽脑汁去学那难懂的东西还不如让我教你些实用的。”

我一脸动容。

“正所谓暗箭难防,而所有暗箭中最最难防的莫过于蛊毒。”。

我略微有些些心动。

但忆起苗女那一身诡怪的毒,和那连吃饭睡觉都戴着银镯圈,一派蛊毒不离身的架势,我便硬生生地压住了内心的欲望,痛定思痛地说:“殿下待我真真是好,可惜小的天生愚钝,炼不出毒,也没苗女那般勤勉,能天天与蛊毒培养感情。”

“是以,我也有想到这层。”他失笑着摇头,“对于你这种懒骨头也有懒人的教法”

我眼前一亮,“不炼制蛊毒,不携带于身,不费力修行,也能学到大好本事?”

“错不了。”

银魅朝我招了招手,示意我过来。

我眼一眯,唯唯诺诺地靠近了。他眼梢上扬,一手悄然搭在我的肩上,微一用力将我揽入怀。我一惊,还未惊过头,便见他腾出了另一只手,纤长优美的手指从右边袖袍里伸了出来,指头无暇如玉,却苍白得有些过头。

我微一怔,

只看得他食指突然一颤,一粒血冒了出来,鲜艳欲滴。

“咦,受伤了?!”

“小声点。”他修长的眉毛扬入发鬓,双眸专注。

我身子也微微向后抖了抖。只见那血慢慢凝结成一条细长的虫子,浑身暗红透明,颚齿极为锋利,还有两道须在风中微抖。

“神物神物……长得真是……呃……”我盯着它那双尖牙,浑身毛骨悚然,纠结万分,真不晓得该怎样形容。

银魅一双眼望向我,

那掌心上那条令人浑身发憷的虫子,也似乎能听懂人话般的,微昂起上半个身子,直立着望着我。

神情基本上和他主人平日里看人时上一样。

清高中带着不屑,不屑中又有点自傲。

我头皮又一阵发麻,捋直了舌头,继续赞道,“这神物神武……又讨……喜。”

“你也觉得它讨喜?”

是啊,讨得我浑身发抖,欢喜得只想拔腿就跑。

银魅眼微微一眯,“你若一样欢喜,那太好了。”

不知为何,他眼一眯,平添了不少魅惑之意。

而每当他如此魅惑众生的时候,我便从内心由衷地感到不安。

果不其然,在我抗拒的眼神里,那血虫子也懒洋洋地,着实不屑地望了我一眼,慢吞吞地朝我爬来。

我脚一软,就像扭身跑开,无奈银魅殿下像是早有所察觉,将我的手一拧,毫不怜香惜玉地揽着我,将我困于他的怀中。指头拎着那虫子,按在了我的脖颈上。

一时间我惊惶地乱扭了起来,眼角余光瞄到那虫子也在扭,似乎和我一样极不情愿。

不情愿归不情愿……

我和它的命运都一样。

终究,它不情愿地对着我的脖颈咬了口,

而我纵使多也不情愿也生生受了它这一咬。

我们两泪涕双流。

眼见都妥协到这份上了,银魅不满意,冷眼旁观道:“你知道,我要的并不止这些,别磨磨蹭蹭了。”

我大惊。

那血虫子,默默地望了银魅一眼。

我竟看到它闭眼,像是心横住了一般,颚齿颤了颤,复又趴在我伤处,一副视死重归,慷慨就义地摸样。

又惊又吓之中,我便觉得脖颈处传来轻微的疼痛,然后便是麻木,酸得很,这感觉像是千万条蚂蚁在爬,然后一股剧烈的疼痛传来。

我啊的一声。

银魅也在同时放开了我。

我忙不迭地拿手去捂脖子,除了一块黏糊糊的**外,哪儿还有虫子半点儿的痕迹。

银魅一脸似笑非笑地望着我。

我心里头疑惑了,脖子上还在渗出血,似乎被咬出了一个针眼大的小洞,莫不是那虫子钻进去了?!

拿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快,快把它弄出来。”

“迟了。”银魅一本正经,事不关己。

脖颈处酥麻极了,血往回收,指腹敏锐地感到原本被捂着的那个小洞,竟自己愈合,结痂,一会儿的功夫竟那一处的肌肤竟无暇,除了手上残留的一小片血迹,哪儿还有半点痕迹。

他他他,他竟然将这么恶心的东西放入我的体内。

说不准,还会吸我的血吃我的肉。

我由衷地怒了。

“莫要担心,这是我用了自身一半精血凝聚而成的蛊毒,它对人没有害处的。”

“没害处还长那么大的牙。”

银魅有些失笑,“它将是你我二人的纽带,你我以后生生相息,若是可以我的毕生神力也将为你所用。”

神力……我呸。

呸完之后,我便入定了,等等方才他说的是毕生神力?

我凝了凝神,敛了眉间的戾气,伤心之余也分出了一点精力来揣测。

他却见不得我弃他不顾,自顾自怜悯感叹,遂瞟了我一眼,嘴边**起微笑,不徐不疾地抛出了一记响雷,“我们此番也算是结为一体。真真做到你方才说的密不可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了,你说是不是?”

如见,银魅殿下的记恨程度已然和他的修为一样高深莫测了。

我诚惶诚恐了一番。

此时只觉得浑身上下不自在,总在揣摩着这软趴趴的虫子已经渗入了我体内哪一处。好在只入了一只。虽说分不清公母,但却是孤军奋斗。

但看那虫子性格随了主子,忒地不太讨喜,想必也不止继承了那一点小优势,倘若那丁点儿大的血虫虫与他主子一样是雌雄同体。假以时日,岂不是在我体内肆无忌惮的翻爬打滚,自我繁衍,产出一个个小虫卵卵。

我生生受了,忧心忡忡。

“你这小脸一会儿红、青、白、紫的,莫不是想到了啥有趣的事儿?”银魅兴趣盎然地望着我。

一双凤眼格外的出挑。

“我只是在琢磨,方才殿下说您的神力可以为我所用,我听着着实惶恐又不安,想来这定是殿下的一句玩笑话。殿下修了几千年才来的神力,灵力非凡,像来认主。别说是我这毫无功底可言的小徒了,就算是玉华殿下也无从驱使。您这玩笑开得过了些。倘若想在我身上试蛊毒,尽管试,用不着拿好话快慰劝说我。”

说毕我便站立,垂着头,做出了虚心候着的姿势。

其实,我想的是——倘若他的神力真的能为我所用,说不定我还能把那软趴趴的虫子给逼出体外。

“并不是一句玩笑话。这些年来我也从不爱开玩笑。”

“上次让你输了甄试,我心中有愧。见你的同门道行修为愈发精湛,不免有些担忧你。”银魅见我看他,便遮了眼里的精光,咬了咬唇道,“实在三殿只收了你一徒,若被人比下去了,我脸面也无光。”

若说前面的话说得我有些疑惑,但后面的却让我疑虑全消解。

如此看来,无论是凡人神仙都爱面子。

“既然玉华不遵守规则在先,擅自用了曲子乱我弟子心神,我也犯不着做君子。实不相瞒,方才没入你体内的蛊毒,不仅能让你在甄试时挪用我的神力法术,还能护你心神,不受他人干扰。”

我大喜。

淡定地在瞅了他一眼,便袖下握紧拳头,咬咬牙,想着既然能用他是神力,也不知要费多久时辰才能把那虫子逼出来。

不过他话又一转,“当然。这法术么都系于那蛊虫,它若离了体,咱们之间的契约也不复存在。至于这神力也并不是你想用便用,需得我同意此行。”

我凄凄然地望向他,怔了怔,见他不像是说假话,复又悲了起来。

“时候还早,趁我心情也好,你不想试试这捡来的法术么?”他眯眼笑了笑,执起袖子,支颐着下巴,挑逗意味浓厚。

我向来是个随遇而安的性子。

如今碰到了个强势的主儿,委实抵抗着意思意思便也就认命了。

瞧着这会儿他实在是没有放我走的意思,便只得心安理得放低姿态作陪。

此番想来,他定是想看我用他的神力用得顺手与否,遂便了他的心愿。

既然是施法术。

可施展什么才好呢。

我静下心来认真思索。

在这上界修道者众多,能学的法术也忒多,我虽是爱极了银子,虽是懒惰了些,但最最羡慕的却不是会点物成金的障眼术的仙者,也不是撒灰召奴的奇人。而是那操纵术。

有一次我有幸目睹了,仙童的比试。

其中有一场比试中,一个小团团粉嫩的娃儿苦巴巴地趴在卷子上,一脸的愁云,他趁先生不注意,叩指掐了个操纵术给一个小书呆子。

结果一张卷子,他竟答得行云流水。

后来我才晓得,这操控术了不得。别人做什么,自己也能像模像样的做出来。

真真是懒者必备之术。

倘若逮到一个正变银子的道友,施展了个小法在他身上,自己不也能依葫芦画瓢的变出银子么。

一技傍身,一劳永逸。

虽是这么想着,我却不敢说出来。

只仔细忆想了一下,发现除了操纵术的名字,该怎么施,咒语是什么全然不记得了,我顿时泄了气,低头向前走了几步。却没料到银魅身子僵硬也向前,他眉头蹙着,不悦地望着我。

我偷瞧他,尝试着又走了几步。

他也走了几步,步数幅度没得差。

直到两人隔着近了才知道他竟被我施了术。他一举一动分明与我一样。我大喜,双手抬起,他也从善如流。

呃……

靠得近了些,似乎玩过火了。

我准备缩着往回撤的时候。突然浑身一震,像是被反噬,全身麻痹了起来。

他伸手,搂住了我的腰身……我也木偶似地把他抱紧。

“想在本君身上试术,还嫩了些。想抱我,你就直说么。我也这想头,却不料你竟比我还要来得亟不可待。”

银魅似在笑。

我脸被迫地埋在他胸口处。真真是羞愤难当。

他眼弯弯,一脸的心满意足,“你总是躲着我,我不曾真真切切搂你一回,这总归是如愿以偿了。”

这叫什么,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你做不到。

我被誉为全仙界最好的身段最性感最有贞操感的人吃豆腐,我该高兴还是自豪?为嘛我却怕得这么想哭?

“想来你和我一般兴奋。”银魅慢悠悠地说了一句。

我这是被吓的。

我悲愤难当,在他抚背中,淡定了些许,“殿下垂青至此,让我着实忐忑不安。有一事盘旋在脑中许久,不知该问不该问。”

银魅君沉默了许久,“你说。”

“为何把我从宫里接过来,为了换了这身皮囊,如见还待我这般好。”……又送法力给我耍又送怀抱的。

“我还怕待你不够好。”

“够了够了,再多下去,我还消受不了。”

他微微一笑,叹息了,“事到如今我也不该再瞒你了。”

我竖起耳朵听。

“你可知道你的名字怎么写?”

“皇小妹啊。”

“傻瓜,你果然不记得了。”银魅君执起我的手,食指在我掌心,一笔一划,写的竟是“蛮”。

莫名的,他的面庞柔和了起来“我千里迢迢找你来,是助你度劫,你曾是我朝夕夜想的人,是许诺要与我相伴一生的人。你可曾记得这些?莫再将我忘了。”然后嘴角上翘,说了一句,像是自嘲般,“让你做足了这么多梦,莫不是白做了。”

我大震。真真是被惊得体无完肤。痴傻间只记得被抱入怀,头压在肩头。

他说,上界不安生,要发生大事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