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你以后和谁一起出去玩都可以,但是林惊野不行!”

闻清不止一次地这样警告过闻灵说。

“凭什么!”林惊野不服气。

“因为你不光喜欢得罪人,还根本保护不了你自己,我妹妹和你待在一起,一点都不安全!”

小学时,林惊野和闻清、闻灵两兄妹是学校里出了名的野孩子。因为父母都在国外,每次学校开家长会,他们三个总是家里的老人出席。

身边的同学喜欢针对他们,扯着嗓子问,林惊野你爸呢?或者,闻灵你妈呢?

闻清打起架来最厉害,每一次都会护着闻灵和林惊野。在有男生欺负他们的时候,闻清总是能够凭借一己之力保护他们。

可闻清却一直对林惊野态度敌视。

林惊野和闻灵都很喜欢小动物,两人经常会在课间偷偷跑到学校的后门,隔着大铁门的栏杆去看对面宠物店门口箱子里的小猫小狗。

闻清得知后,疾言厉色地警告自己的妹妹:“你不可以和林惊野单独出去。”

“他有心脏病,不仅保护不了你,还会拖累你,让你去保护他!”闻清严肃说道。

林惊野在听到这番话后气得不行,觉得自己的尊严受到了严重挑战。他没有选择不再和闻灵一起溜出去玩,反而出于某种逆反心理,故意当着闻清的面和闻灵走得更近,一脸得意地在闻清面前耀武扬威。

同学们只要看到林惊野和闻灵走在一起,就会大声起哄,还有人特意去找闻清打小报告,趴在闻清的耳边说:“林惊野又把你妹妹拐跑了。”

某个周末的晚上,闻灵偷偷找到林惊野说:“我看到学校对面烧烤店的老板总是虐待一只流浪猫,待会儿我们去把小猫偷出来,然后把它送到救助站吧。”

林惊野和闻灵一起去了那家烧烤店,趁没人注意偷偷把小猫抱了出来,却在刚走出店门口时,被老板逮了个正着。

闻灵怀里抱着小猫,店老板手里拿着棍子追赶他们,两人情急之下飞快地跑了起来。

闻灵跑得很快,林惊野却没跑几步就开始觉得窒息,捂着胸口扶住电线杆,被迫停下了脚步。闻灵想要跑回来找他,却被他摆手制止。

烧烤店老板脸涨得通红,明显喝了很多酒,手里的棍子胡乱飞舞,眼看就要落在林惊野的身上。他难受得无力反抗,正要吃力闪躲,突然注意到闻清出现在了他的身前。闻清将他推到了一边,用尽全力死死抱住了老板挥舞着棍子的胳膊。

矮小瘦弱的孩子和高大肥胖的壮汉纠缠在一起,闻清被棍子打得浑身是伤。路人见状迅速报了警,闻清很快被送去了医院救治。闻清受伤不轻,虽然没有危及生命,膝盖却因为遭到重击而落下了病根,变成了一个和林惊野一样再也不能跑的人。

后来,闻清和闻灵的父母知道了这件事,强行把闻清接去了美国。闻灵想留在国内陪自己的奶奶,不肯和闻清一起离开,父母最终妥协,同意她在读大学时再出国。

林惊野知道,闻灵的父母一直不在她身边,她的奶奶身体又不好,闻清是唯一一个可以照顾和保护她的人。然而他却因为自己的不自量力,无可挽回地深深伤害了闻清。从那以后,林惊野告诉自己,在闻灵出国前,他一定要尽自己最大的能力替闻清去照顾她,还清曾经欠下的人情。

从那以后,林惊野同样告诉自己,他必须要变得更强大,以及,不要再去拖累和他有交集的任何一个人。

姥爷去世得早,爸妈离开后,林惊野一直和姥姥生活在一起。大姨经常回姥姥家吃饭,每次在饭桌上都嘱咐他要注意身体,少在学校惹麻烦。后来,大姨大概是知道了他改不了爱惹事的性子,怕他被周围同学抓住“患有心脏病”这个致命的弱点欺负,特意嘱咐学校老师保护他的病情隐私,不向其他学生透露。她也会对其他同学的家长说,我们家小野心脏是有点问题,但不严重,没什么大事。

小学毕业后,林惊野和闻灵被分到了同一所初中。

林惊野和闻清在网上保持着联系,他习惯了在生活中默默关注闻灵,在她生病受伤或者遇到麻烦时出手相助。他很少和她有其他方面的接触,努力不给她造成更多困扰。

学校里偶尔流传着类似于“林惊野喜欢闻灵”的八卦谣言,他一直并不是很在意。

或许是因为自己的外形和成绩都还算不错,学校里很多女生在见到他时会表现出紧张害羞的样子。也有女生给他递过纸条,送过礼物,或者直接当着他的面对他说,林惊野,我很喜欢你。

每次遇到这样的情况,林惊野都会在心底发问:“是吗?”

如果你知道了我的病,你还是会喜欢我吗?

少年时代的林惊野,似乎没有办法说服自己去相信,一个人对他说的“我喜欢你”。

他读高一那年,姥姥的身体开始出现问题,三天两头就会生病住院。林惊野会在放学后去医院照顾她,有时候忘了吃饭,有时候等姥姥睡下再熬通宵补作业,身体渐渐有些吃不消。

后来,他做了一个微创手术,在他以前常去的一家私立医院。

他被安排在了心内科病房里,因为之前经常来这个科室做检查,他和这里的医生护士们都很熟悉。

他起先被安排进的那间病房照不进阳光,后来,他听说同楼层的一个阳面的病房有了空位,立刻申请换到这间病房住。

跟他同病房的患者,是一个和他年龄相仿的女孩,名字叫陈寂。他对这个女孩略微有些印象,女孩比他小一届,今年中考从县城考上了市实验中学,是将要和他同校的学妹。

女孩文静腼腆,不爱说话,和他横冲直撞的性格截然相反。他和护士随意闲聊时,护士提到了这个女孩的家庭情况。

女孩父母离婚,独自在这里住院,来帮她来办理住院手续的人是她的邻居。护士说,一看这个女孩怯生生的性格,就知道是个从小没有被好好疼爱过的,心里有些可怜她。

“那你想办法安慰安慰她?”林惊野对护士说。

“我怎么安慰?要不拿你林大师精彩的人生经历来安慰她,告诉她,这儿还有一个和你一样孤苦寂寞的小孩?”护士开玩笑问。

“可以啊。”林惊野大方说道。

他主动把自己的糖分给她吃,在向聪抢占她的床位时赶走了向聪,在得知向聪的继母冤枉她时要求女人向她道歉。

想对她好的原因很简单,大概是出于同病相怜,因为自己淋过雨,所以想给同样淋着雨的她撑一把伞。和她相处的过程中,他渐渐发现,她真的是一个单纯善良的小妹妹,喜欢热心肠地去帮助别人,有时还有点傻乎乎的。

印象最深的一次,是那天他做完胃镜从内镜中心门口走出来时,发现正在输液的她为了去帮他取药,不小心拔掉了手上的针头。

心中总归觉得有些歉疚,当天晚上,他主动提出给她写一个平安符,在第二天一早急匆匆离开医院时,不忘把写好的平安符留给她,又把自己剩下的糖放在了平安符的旁边。

他刚好剩下五颗糖,记忆中,她也刚好剩下五针没打。

高二开学,全校学生集体参加军训。在市实验的校园里,他重新遇见了陈寂。今年是学校开始组织军训的第一年,周围一些和他一样请病假不用参加军训的同学,多多少少都会被其他人议论和猜测病情的真假。他从不在意别人对自己的眼光和看法,但他知道,并不是所有人都会像他一样。

比如她就和他完全不一样。

看出了她的闷闷不乐和无所适从,他主动告诉她说,健康最重要,别总是勉强自己。他说,自己认可自己才最重要,反正还有他陪她一起。

这些他对她说过的话,都是曾经他用来开解自己的话,也不知道能不能帮得到她。

她曾经对他说过她想学医,他觉得挺适合她的。因为他不止一次地发现,每当注意到他有些不舒服时,她都会表现得非常紧张。

不同于平常说话时的温声细语,她会抬高音量警告他注意身体。有一次她上晚自习迟到,他骑车载她回学校,她在他下坡加速时吼他,让他慢点骑。

医学生都这么反差的吗?

他发自内心地觉得,她生气的时候并没有很凶,只是有些严肃,却让他产生了一种不得不乖乖听话的感觉。

他问她想考哪所大学,北大医学部还是市内的医科大,她说还没想好,没有回答他。

十一假期结束后,闻灵突然转学来到了市实验。

照顾闻灵是他太早就已经形成的习惯,在和闻清聊天时,他得知她最近高烧不退,于是特意去医务室给她买了一袋药,却不想自己直接去送。恰巧在医务室遇到了陈寂,知道她们同班,他托她帮自己把药捎了过去。

然而那袋药很快被闻灵亲自退了回来。

闻灵说,林惊野,你一直这样做,真的挺没意思的。你根本管不了别人,你先管好你自己行不行?

林惊野知道闻灵这样强烈抵触的态度是因为不想麻烦他,然而儿时久远的回忆涌上来,他的心里开始愈发不痛快。

晚自习上,林惊野胸口闷得发疼,决定等自习课结束去找闻灵聊一聊。

自习结束后,他来到女生宿舍楼下约闻灵见面。闻灵迟迟不肯下楼见他,林惊野无意间撞到一个女孩,注意到女孩是陈寂,于是让她帮他喊一下闻灵。

那天她大概心情不好,看起来蔫巴巴的,没答应他。

也许是因为天气太冷,他胸口的闷痛开始加重,越来越觉得喘不过气。他微微俯身捂住了胸口,抬眼看到已经离开的女孩焦急跑了回来,帮他从衣服口袋里把药找出来给他吃。

她反应很快,动作麻利熟练,的确是当医生的料,他想。

时间一晃而过,转眼便到了高二下学期。

期中考试前的春季运动会上,闻灵在跑接力赛时摔了一跤,他匆忙跑过去查看她的伤势。那天中午,他在超市里买水,却发现卡里没钱了,注意到陈寂刚好站在超市门口,于是喊了她的名字,想让她帮自己垫付一下钱。

她没有帮他付。

林惊野这才渐渐察觉到,好像是在闻灵转来之后,她一直在刻意回避他,对他的态度也疏远了许多。

他听见有人说,她对闻灵有敌意,因为生物老师把原本属于她的课代表职务给了闻灵。她还听见有人说,她对闻灵有敌意,是因为他和闻灵走得近,而她喜欢他。

林惊野无奈笑了。

难道她躲着自己的原因,真的只是为了避嫌?

他有点不太相信。

直到有一天,赵雅淑叫他去高一年级办公室取数学竞赛成绩单,他站在办公室门口,亲眼目睹了她和她的奶奶之间发生的争吵。

她眼圈通红,和她的奶奶说以后不会再和他接触,情绪格外强烈,大概是流言蜚语真的给她造成了困扰。

她还说,她早知道他有病,一个有先天性心脏病的人,她怎么可能会喜欢。

他眼睫颤了颤,眼前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了小时候闻清为了帮他而被棍子打伤的那一幕,又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了几天前,姥姥因为他非要日夜守在医院而动怒训斥他,厉声质问他,一个连自己都照顾不了的人,有什么资格非要来照顾她。

他心里一直明白,浑身棱角的林惊野并非无所不能,相反的,在人生某些至关重要的时刻,没有人会比他更无力。

那天下午,在去往集训基地的大巴车上,他很晚才上车。仅剩的一个座位是坏的,有同学说已经帮他留了座,他抬眼,注意到陈寂已经坐在了这个座位上,正起身要给他让座。他忍着胸口的闷痛和晕车的难受,主动坐在了最后排坏掉的座位上,把前排那个好的座位留给了她。

毕竟他是个男生,他想。

曾经再怎么说自己坐车只坐前排,被向聪嘲笑是娇气包,他都不可能会让一个穿着校服短裙的女孩坐在一个椅面向下倾斜的座位上。

姥姥住院一周多,他本来打算等参加完集训就回去看望她,然而集训前一天晚上,他却突然接到医院护士打来的电话,收到了姥姥离世的消息。

心口猛烈一阵剧痛,手机啪嗒掉落在了地上。心脏深处的痛意一点点蔓延开来,他突然觉得一步都再也迈不动,痛得直直昏倒在了雨幕中。

醒来时,他发现自己正躺在医院病房的病**。急诊室的医生说是一个女孩打电话叫的救护车,救了他一命。

他说,一定要好好感谢这个女孩。大姨让他放心休养,把感谢女孩的事交给她来办。

他住院住了很久,偶尔会有班里的同学和同校的学弟学妹来看望他,大部分时间是他的表弟一直陪在他身边。

高三开学后,他一边治病,一边准备高考保送的事情,几乎没怎么回过学校。

保送R大成功后,一起被保送的几个同学弄了个qq群,把他拉了进去。他每天没什么事做,经常在群里发语音回答问题。有不少学弟学妹向他私聊提问过,其中让他印象最深的,是一个网名叫做Spring的学妹。

这个学妹偶尔会问他一些学习相关的问题,每逢节日一定会给他送上节日祝福。她的祝福每个节日必到,每次的祝福语都是清一色的健康平安。

是实在想不出其他祝福语了吗?

林惊野失笑,心里却有些熨帖温暖。

好像对于他这样一个疾病缠身、生命脆弱的人而言,这的确是最重要也最诚挚的祝福了。

他大概永远会记得,曾经有一个女孩,在每一个大大小小的节日里都祝愿着他健康和平安。

来到R大之后,他每天三点一线,专心上课,泡图书馆准备保研。

他第一次遇见江雨柔,是在大一下学期的某个课间,教学楼拥挤的电梯里。

当时有一个单手拄着拐杖的女孩,另一只手抱着一摞书,在准备进电梯的时候,手里的书突然哗啦掉落在了地上。

眼看电梯门就要关上,江雨柔想帮女孩开门,却因为站得远摸不到按钮,情急之下直接伸手挡住了马上要闭合的电梯门,手掌猛地被门夹了一下。她疼得紧紧皱了眉,却还是忍痛努力扶住电梯门边缘,让那个女孩顺利走上电梯,又主动询问女孩需不需要她帮忙。

隔天上午,他在保健班的体育课上再次遇到了她。他上不了体育课,只能上保健课来拿学分。那一年,江雨柔也报名了保健班,因为在暑假里爬树摔伤了腿。

“你爬树干什么?”林惊野问她。

“为了帮我弟取挂在上面的风筝。”江雨柔无奈答道。

“你弟怎么报答你的?”

“给我端茶送水一整个假期,并且每天说一句:我姐是仙女。”

林惊野笑了。

江雨柔问:“你呢?”

“先天性心脏病。”林惊野大方承认。

江雨柔脸上的表情瞬间变了变,柔和明媚的笑容敛去了许多,多了几分严肃认真,像是陷入了沉思。

“你这是干嘛?”

“没干嘛,就是突然有点崇拜你。”

“崇拜我有心脏病?”林惊野不解,开玩笑说。

江雨柔却立刻摇头:“我崇拜的,是你发自内心的阳光和乐观,和你有没有生病没有关系。”

“虽然我不得不承认,知道你生病之后,我好像更崇拜你了。”江雨柔直视他的眼睛,唇角扬起笑意说。

期末考试前夕,一个刚结束晚自习的深夜里,江雨柔向他表白了。林惊野本能拒绝,江雨柔追问他拒绝自己的理由。

“你知道,我根本保护不了你。”

“而且我现在不想谈恋爱。”

“所以你到底喜不喜欢我?”江雨柔说,“林惊野,你看着我的眼睛说,你一点都不喜欢我。”

“嗯。”林惊野望向她的眼睛,“我一点都不喜欢你。”

他刚把话说完,就看见她哭了。

夜色幽暗,她转头就跑,不小心和骑车路过的人撞上,被撞得摔倒在地,却努力爬起来,一瘸一拐地继续往前跑。

心里突然有些发堵,林惊野心情烦躁,心脏一阵闷痛难受。

他和江雨柔很久没有再联系过。

期末考试结束那晚,他去校外买东西,无意撞见醉酒的江雨柔正把头埋在膝盖里,蹲在学校西门外的墙边懵懵发呆。一个陌生男人走到她面前搭讪,扯着她的胳膊把她往自己身上拖,她竟然毫无察觉地任由对方摆弄。

他心里一阵恼火,几步冲了上去,狠狠给了男人一拳,把她护在了自己身后。

男人狼狈离开后,她腿软走不动路,林惊野俯身背起她,托着她的膝弯背她回宿舍楼。她软绵绵地趴在他的背上,忽然伸手轻轻地摸了摸他的头。

林惊野脚步一顿。

“刚刚,你保护我了。”她慢吞吞地说。

“你保护我了,你是可以保护我的。”她趴在他的耳边,语气极为认真地重复道。

“你拒绝我的理由,现在失效了一个。”

“还剩下一个——”她脸颊坨红,双手勾着他的脖子,扒拉着手指头数数,一字一句地问他,“你到底什么时候想谈恋爱啊?”

“你都读大学了,可以谈恋爱了,真的可以谈了……”

“好。”林惊野垂眸笑了笑,偏头对她说,“我们现在开始谈恋爱吧。”

他和江雨柔正式谈起了恋爱。

大一下学期的暑假,他跟随导师一起去家乡郊外参加社会实践活动。导师为了救一个落水的孩子而遇难,最终因为抢救无效离世。

他情绪激动,心脏病突发倒在了水边,幸好江雨柔及时赶到,拨打了急救中心的电话,将他送去了医院。

他在急救室里躺了一周,她在急救室外不眠不休地守了他一周。

一个从小就生活得开心幸福、无忧无虑的女孩,竟然为他承受了这么多伤痛,林惊野心中不忍,却也感动于她性格中的勇敢坚韧。

大四毕业后,他们一起留在了R大读研。研究生毕业后,江雨柔考上了南京的公务员,他继续留在学校读博,计划博士毕业后去南京工作。

这一年,他和江雨柔二十五岁。

同样在这一年,他们领证结婚。

婚后的一段时间里,因为熬夜做课题赶毕业论文,他的心脏开始越发不舒服。江雨柔陪他去医院复查,医生说他心脏的问题还需要进一步手术,建议他去三院找新来的主任医师看一看片子。

江雨柔需要去外地出差,林惊野独自去了三院。

因为号挂得晚,直到中午才排到他看诊。他走进诊室时,发现医生没在,只有一个女实习生正在办公桌前低头啃面包。他知道胃疼的滋味有多不好受,感慨各行各业的工作都不容易,主动和她说自己不着急,提醒她可以先去吃个饭。她却突然起身,情绪十分不对劲,埋着头匆忙推门跑了出去。

大概是她在生活中遇到了什么事,他想。

这天下午,在医院附近的便利店里,他再次遇见了这个女实习生。见她买咖啡扫不上码,他和她打了个招呼,向她询问自己手术成功的概率大不大,并帮她付了钱。

后来,他的手术进行得格外顺利。主治医生对他说,自己的女学生帮了很大的忙。

他和她只有两面之缘,对她的印象并不清晰。他没见过她摘下口罩的样子,却记住了她一双清透水润的,让他莫名觉得有些熟悉的眼睛。

他能感觉到,她应该是一个性格温和,工作态度严谨认真,很执着有韧劲的女孩。

他邀请了主治医生来参加他的婚礼,顺便也邀请了她。

婚礼那天,她没有来。

主治医生如约而至,并给他带来了一份新婚礼物,是一套诗集——纪伯伦的《沙与沫》。

主治医生还给他带来了另一份礼物,说是她送的,是一枚书签,装在一个小巧精致的红色包装盒里。

“我这个学生还挺有意思的,以前她在住院部实习的时候,总喜欢给一些儿童患者写平安符,骗他们说自己是和大师学过的,写的平安符特别灵,能保佑他们平平安安。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出来的。”主治医生笑着说道。

林惊野拿着诗集的动作顿住,脑海中隐约浮现出了很久之前,高一下学期的那个暑假里,那个和他住在同一间病房的女孩的模样。

“您的学生,叫什么名字?”他问。

“陈寂。”医生说。

陈寂。

林惊野恍惚想起了不久前的某天,在北师读博的哥们孙嘉淮给他发了条微信语音,用带着口音的家乡话问他:“我对象说有个叫‘程季’的学妹想问你点事,你认识吗?”

他本能地想到北师的民乐团好像的确有一个叫程季的学妹,但他没怎么接触过。他又想起R大学生会也有一个名叫程季的干事,但他和这个干事只有过一面之缘,同样接触不深。

于是他给孙嘉淮回了条语音,问他:“哪个‘程季’?”

高中时代的记忆电流般断断续续地在他的脑海中闪现,因为时间太过久远,并不是很清晰连贯。

但他隐约可以确定的是,这个给她打过电话的学妹,就是主治医生的女学生,也是当年和他一起同病房住院的女孩。

不是“程季”,是“陈寂”。

“宝贝,今天收到的礼物,我都给收起来了啊?”婚礼当晚,江雨柔一边在客厅整理东西,一边对着卧室喊他道。

“好。”林惊野转头回答。

“这本诗集我就不收了,一起送来的礼物里还有一个书签,我把它夹在里面了。”江雨柔推门走进来,把手里的一本诗集放在他的书桌上,“你放书架上吧,平时可以翻着看一看。”

他坐在书桌前关上了电脑,轻轻翻开了诗集,看到了夹在里面的那个书签。

书签是金色铁质的,长方形,上面镌刻着很简单的一句话——岁岁平安。

“这句诗什么意思啊?你给我讲讲呗。”江雨柔站在他身侧,好奇地指着书页上的一句话问。

林惊野顺着她手上的动作看过去,注意到她指出来的那句话。

“春天的花,是冬天的梦。”

“很难有一个固定的解释。”他沉默了片刻说,“每个人的人生经历和看问题的角度不一样,对诗句的理解就会不一样。”

“好像的确是这样。”江雨柔点头认同。

“不过我相信,每一个喜欢这句诗的人,都会给出一个属于自己的解释。”

林惊野想起女孩这些年的成长和改变,眼睫颤了颤,抬手把诗集缓缓合上。

书签上的“岁岁平安”,刚好和书页上的这句诗紧紧贴合在一起。

他相信,无论是十六岁把这句诗分享给她的林惊野,还是二十五岁,把这句诗回赠给他的陈寂,都已经给出了关于它的属于自己的解答。

每一颗埋在冬天的种子都会生根发芽,开出最独特绚烂的花。

这是他们在对生命的苦难和成长的伤痛执着发问过后,共同得到的最好的解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