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的早朝。
群臣们已经很久不曾经历过这样的早朝了。
以往,无论李暮说什么,御座之上的皇帝都是点头称是,从来没有半点反对的意见。是以,早朝的气氛总是一团和气,不起半分波澜。
三年来,群臣们也早就习惯了这种局面,李暮一人独大,旁人尽皆俯首。
可是自从昨日李暮在早朝上提出了要选秀,却被皇帝利用群臣的力量驳回,还让李暮不得不同意开科举人开始,已经有人清晰地感觉到,这朝堂上的风,已经开始不一样了。
李暮满脸严肃:“臣以为,这开科举人之事,还是要讲究个门第出身,非士族子弟不可参加科举。”
凤九霄本来对所谓的高门大户的士族和出身寒门的庶族之间的差异并无感觉。不过,他身为仙君,在天界的时候,却是知道仙人之间的等级差异。一般来说,如他这般的天地孕育的天生仙种的仙人,总是自觉比那些苦苦修炼才能飞升的仙人高贵。
在他的理解之中,所谓士族,就如同他这般的天生仙种,而所谓庶族,就如同那些以凡人之身,苦苦修炼才能飞升的仙人。这两者在他麾下的天兵天将之中都是比比皆是。可是他并不觉得天生仙种的仙人就更加高贵,普通仙人就矮上三分。身为天界战神,他最重视的永远是忠诚和战力,至于出身,他从不在意。
于是,凤九霄摇摇头:“所谓开科举人,就是要不拘一格广纳人才。若是只取士族子弟,岂不是将无数有志报国的庶族寒门学子关在了朝堂之外?”
李暮摇摇头:“那些庶族寒门学子本也就不过识得几个大字,敢在茶楼酒肆里念几句歪诗罢了。就算口称有志报国,其实不过三分墨水,哪里能堪当重任?还是士族子弟,自小便饱读诗书,经史子集无一不精。陛下从士族子弟里开科举人,才是能真正的优中选优,拔擢出真正的报国良才啊!”
凤九霄听他将寒门学子说得如此不堪,面上已经开始隐隐有了怒气,他目光环视金銮殿,问道:“难道,这朝堂之上的文武百官,全都出身士族,就无一人是庶族寒门出身吗?”
这话一出,百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到最后,有两个武将走了出来,沉声道:“微臣是庶族寒门出身。”
有人开了头,就又有几个站在文官末尾的几个小官吏走了出来,自报了庶族寒门出身。
其实他们也不想应声,但是朝中官员的出身在吏部都有卷宗记录,此时不应声,回头皇帝一查,便是个欺君之罪。不能不应啊。
凤九霄似笑非笑地望着李暮:“哦……,原来朝中本就有寒门出身的官员啊。既然如此,首辅大人为何要说庶族寒门学子不堪重任?”
李暮语塞:“这……”,半晌才咬牙道:“他们都只是朝中小官,若说重用,还远远谈不上呢!”
李暮所言不错,这几个武将职位不高,几个文官更加是敬陪末座,若非是凤九霄开口问起,他们越众而出,凤九霄几乎没能发现他们的踪影。
凤九霄点点头:“所谓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若是不给庶族寒门学子开科举之门,他们就永远没有入朝为官的机会,也永远没有机会被委以重任。首辅大人,你说是吗?!”
李暮又噎住了。
他本就是武将出身,因为英勇善战又曾在阵前救过先帝的性命,所以才被先帝委以重任,到最后成了首辅大人。可是说到能言善辩,他是比不过那些学富五车的文臣的。更何况,他这三年来在朝堂之上只手遮天,凡事只要他开口,下面的人莫不是其声称是,从不会有半点质疑之声。是以,逐渐丧失了应有的警惕感的他,已经很久不曾需要在朝堂之上与人争辩了。
原本,昨日在金銮殿被皇帝拿捏住,他还认为不过是自己一时不察才会被皇帝钻了空子。可是现在他却突然发现,这个他印象之中一直驽钝迟缓的皇帝,居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得如此口角锋利思路清晰?!
果然是成年了,翅膀硬了,不把他这个首辅放在眼里了吗?!
李暮徐徐冷笑:“照陛下的意思,是准备要从此重用这些寒门出身的臣子,要将我等士族出身的老朽,扫地出门吗?”
这话一出,不要说是满朝文武和御座之上的凤九霄,就连帷幕后的元蕾蕾都面色大变!
李暮这话,当真是其心可诛!居然在朝堂之上明目张胆的挑拨皇帝和群臣的关系。让臣子们觉得皇帝执意要开科举选拔寒门学子入朝,就是要准备着手收拾士族。
这话,只怕是要激怒邪祟!
果然下一刻,凤九霄就已经重重地将御案上的茶盏“砰!”的一声,摔到了台阶下,将李暮一身红色的官服溅上了一大片星星点点的水渍!
“李暮,你放肆!”
李暮继续冷笑,可是他的目光却并不看向高居御座之上的皇帝,而是环顾四周面色苍白的文武大臣们,淡声道:“如今陛下能看我这个士族出身老臣不顺眼至此,要在金銮殿里砸老臣。不知道,来日,陛下又将用何种手段,对付这满朝的士族臣子呢?”
这话一出,当真是诛心!
一时间群臣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如李暮所说,皇帝能对他这个士族出身的当朝首辅都如此不客气,回头收拾起他们这些士族出身的臣子,只怕会更加毫不手软!
凤九霄没想到自己一时间的愤怒之举,居然会被李暮利用,让他与群臣离心!
这老匹夫当真是老奸巨猾!
突然,他发现旁边的帷幕在微微颤抖。一眼望过去,是元蕾蕾在用焦急担忧的目光紧紧注视着他。明明刚才还是满腔的怒火和被李暮算计的憋屈,可是在接触到她目光的一刹那,凤九霄突然觉得,自己的心头仿佛骤然吹拂过了一阵凉爽的风,让他原本被愤怒灼烧的心境,瞬间冷静下来。
不能发火,否则就被这老匹夫彻底算计了!
凤九霄轻咳一声,从容环视群臣道:“朕只是想如现在这般,朝堂之上士族臣子和庶族臣子能齐心协力,共同守护大梧天下。难道庶族和士族的各位爱卿,在因为出身不同在朝堂之上有什么争议不成?”
皇帝都如此说了,群臣自然是纷纷道:“都是为国效力,提什么士族庶族出身,未免太过狭隘了……”云云。
凤九霄立刻道:“既然如此,朕那就大开方便之门,让士族和庶族子弟一起参加科举吧?众位爱卿以为如何?”
御阶之下的文武众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先开口。毕竟,此事本是皇帝在与首辅李暮在商议,他们如何敢随意应声?
李暮却是气得牙痒痒的。皇帝居然将他视作无物,故意绕过他来询问群臣的意见,当真是不准备将他这个当朝首辅大臣放在眼里了吗?!
我不出声,看你们哪个敢点头称是?!
李暮的目光如同刀锋一般,对着周围的大臣们就逡巡过去,被他目光扫到的众人一个个噤若寒蝉,压低了脑袋缩紧了脖子将嘴巴闭得比蚌壳还紧!
凤九霄在御座上看到他这番作为,都快要被他气笑了!
突然,他仿佛听到了什么一般,点头道:“张统领所言极是。士族和庶族都能参加科举,才能令四海无遗珠!”
那张统领就是刚才越众而出承认自己是寒门出身的几个武将之一。他刚才根本不曾出声,可是现在却听到皇帝如此说,顿时张口结舌:“末将……末将……”。
凤九霄冷冷地盯着他:“难道刚才这话,不是你说的吗?!”
而李暮的目光也如同刀锋般的直刺而来!“此话当真?”
张统领的人生之中从未面临过如此艰难的抉择时刻。他要是摇头,是忤逆陛下,他要是点头,就是得罪了李暮。
张统领心一横,道:“末将就是这样想的!”
凤九霄心想,很好,算你还有点眼力见!
有了张统领这个突破口,当凤九霄再询问群臣之中有没有人亦是如此想的时候,就有稀稀拉拉的几个臣子在下面胆战心惊地应了声。他们大多出身庶族寒门,多年来兢兢业业却因为出身太低,仕途艰难。虽然李暮在朝堂之上一手遮天,可是既然他们能入朝为官,胸中多少还是有一点报国的念头。而李暮这三年来却是只知道肆意敛财中饱私囊扶植党羽。他们本来就心中不满,只是人微言轻也不敢吱声。
如今陛下已经将这个机会送到了他们面前,他们之中那些心思灵活的,自然是顺势而行,与皇帝来了一出遥相呼应!
凤九霄听了他们的话,点点头,再度望向李暮:“朕要昭告天下,朕要开科举人,无论出身,有才者都可以来应试。爱卿以为这诏书应如何拟定?”
李暮气的浑身发抖,这傻皇帝居然跳过了与他商议的环节,直接与他商议如何拟诏了!
李暮冷哼一声:“拟诏之事,老臣不便插手,陛下让翰林院拟旨即可!”
说罢,不等凤九霄再度开口,他已经拂袖而去!
望着他杀气腾腾的背影,金銮殿的大小官员们,全都觉得,脊背一寒!这位首辅大人,绝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等到执事太监的一声“退朝”的宣告还未落地,原本聚集在金銮殿的文武官员们就一个个面色大变,作鸟兽散。那几个曾经站出来与皇帝应和的臣子们,更加是面如土色身如筛糠,惨淡到了极点!
而在高高的御座之上,凤九霄盯着那些人狼狈瑟缩的背影。面色控制不住的,越来越阴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