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寺,梵音寺。

丽妃端坐在佛前,庄严祈祷。

在她的身后,一个窈窕的身影悄无声息的靠近。

原本正端坐祈祷的丽妃猛地一惊,急忙回头,对上的是叶太妃那似笑非笑的面庞。

“丽妃你跪了这么久,可是累了?不要太过伤心,只怕会伤到腹中胎儿啊。”叶太妃说着,已经伸出纤纤玉指,作势就要将丽妃搀扶起来。

在这后宫之中,谁都知道,是丽妃和玉妃平分秋色。

丽妃所仰仗的,自然是自己的父亲大人,首辅李暮。而玉妃所倚仗的,却是自己的姑母叶太妃。以往,虽然李暮在前朝是只手遮天的首辅,可是这后宫说到底也是皇宫内苑,乃是叶太妃的天下。丽妃因此不知道在玉妃和叶太妃的联手之下,吃了多少暗亏。

如今那傻皇帝外出赈灾身陨,她堂而皇之地以有孕之身出位,才总算是彻底地将玉妃结结实实地压在了脚下。

就连这次她要到皇寺来为皇帝祈祷冥福,玉妃也是称病不出。

丽妃自然乐得独领**,在天下人面前好好地做这一出追忆夫君,鹣鲽情浓的好戏。

如今看来,不光是玉妃已经看清了形势,就连这叶太妃也开始隐隐向她低头了。

丽妃得意的一昂首,将自己的手放在了叶太妃的掌心中,任由她如同随侍的宫女般,搀扶自己起身。

二人一起走出大殿,门口守候的宫人僧人们齐声行礼。丽妃昂首,徐徐走过那些俯首帖耳的人群。再看看身旁满脸慈爱的叶太妃,只觉得这入宫几年来受的气,全在此刻彻底舒展!

只要有父亲大人的扶植,这个叶太妃又算得了什么?

她将是名正言顺的皇太后!

这个什么叶太妃,就让她顶上一个太皇太妃的名头,去找个尼姑庵颐养天年吧!

丽妃思及此,故作端庄的面庞上,抑制不住的露出一个志得意满的笑容。至于她根本就不曾有孕这件事情,她相信,这等小事,父亲自然会安排得妥妥当当,不用她多费半分心思。她装模作样的捧住自己压根就没有半分隆起的小腹,迈着小碎步,款款在众人的目光之中徐徐而过。

皇寺极大,刚才丽妃在大殿里被烟熏火燎了半天也觉得有几分憋闷。是以她并没有立刻回到为她准备的偏殿之中,而是索性在这皇寺梵音寺里走走停停赏玩花木。

看到平日里故作高贵的叶太妃现在对她言听计从,她只觉得身心舒畅,说不出的满足。

“听说这梵音寺里的锦鲤特别有名,据说它们日日聆听梵音,早已经开了灵智,每有贵人来,即使不拿鱼食引逗,它们也会凑到池边盘旋不去,煞是可爱。你可要去看看,也算是散散心了。”

这所谓的梵音寺的锦鲤通灵的事儿,丽妃小的时候就早已经听说过了,不过是几只喜欢凑热闹的锦鲤罢了,又有什么稀罕的?不过,看了这半天花木也确实是无甚趣味,去看看那几条胖鱼也不错。

“哦,听太妃娘娘说得有趣,那臣妾也去看看吧。”丽妃做出一副饶有兴致的模样,与叶太妃一起,朝着那锦鲤池而去。

梵音寺作为皇寺,自然惯常接待贵人。可是就算是如此,皇寺也不会有许多侍女可供妃子们驱使。是以,这次入梵音寺进香祈福,丽妃也不过就带了几个贴身宫女随行。此时看到叶太妃在丽妃身边,便都远远的缀在后面,唯恐扰了两位主子的乐子。若是凑得太近了,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密辛,就更加小命不保了。

到达锦鲤池边的时候,只有叶太妃和丽妃端立在池边,其他的宫女们全都远远的跟在后面。

丽妃望着池中那些迫不及待地围过来的锦鲤,望着它们金光灿烂的鳞片,不知道为何,只觉得这些锦鲤身上的鳞片反射的光芒为何如此耀眼?竟让她不自觉地闭起了双眼,唯恐被这光芒刺伤?

哗啦啦!

一阵呼啸而来的水声在她的耳畔响起,丽妃不自觉地睁开双眼,想要看看到底是什么竟然弄出了这么大的动静?

她刚一睁开眼,整个人就已经彻底愣住!

一个巨大的金色锦鲤,竟然高高跃起,朝着她就蹦了过来!

丽妃下意识地就想躲开。可是她身上厚重的宫装却让她根本就无法做出如此迅速的反应!丽妃只觉得自己的脑门被这只锦鲤重重的砸了个正着!

她只觉得天旋地转头晕目眩!整个人就已经不受控制地朝着锦鲤池中跌了下去!身边的叶太妃见势不妙急忙想要拉住她,却冷不防两个人一起跌入了池中!

丽妃本不会游水,身上那厚重的宫装更加是加重了她本身的重量,她完全不受控制地朝着池底沉去!她只觉得眼前的光明越来越小。在最后意识最终消失的时候,她只恍惚地想,为何区区一个锦鲤池,竟然会……如此之深?!

远处的侍女们,原本还在若无其事的小声闲聊,这会儿骤然见到锦鲤池边横生变故,顿时“啊”地惊呼一声。

不远处本就有洒扫的僧人,听到这边的动静,急忙跑了过来。

只见丽妃和叶太妃两人全都跌入了锦鲤池里,只不过比起叶太妃还在水边挣扎,丽妃却已经沉到了池底,只有她飘舞的衣带还在水面上漂浮着。

僧人们也顾不得许多了,急忙跳入锦鲤池里,将她们二人往上拉。叶太妃本就在岸边不远处,片刻间就被拉上了案。虽然神色略有惊慌,却总算是保住了身为皇家太妃的体面。

而丽妃被僧人拖上岸的时候,却已经是没了意识。宫女们心急如焚,一阵按压之后,她终于“哇”的一声,喷出一口池水,终于缓过气。

丽妃惊魂甫定,不知道为何会突然就会有那跃起的锦鲤,更不明白为何自己会差点在这浅浅的锦鲤池里差点淹死。

丽妃还未想明白,就只听身畔的宫女猛地惊呼一声!

丽妃低头望去,顿时面色彻底苍白!

她的裙摆上,竟然在大片大片的渗出血迹!怎么回事?她上岸的时候就感觉过了,全身上下除了有点冷之外,并无伤痕啊?

“快送本宫回宫!”丽妃脸色大变,急忙吩咐。

可是,已经迟了。

刚才她们落水的时候,早已经有人急忙去请梵音寺主持清音大师过来了。

此时,精神矍铄的清音大师早就已经款步而来。

他轻宣一声佛号,这才慢慢搭上了丽妃的脉门。

丽妃浑身猛地一僵,她假孕的事情,乃是父亲李暮一手为她安排的。为的就是顺顺当当地将这大梧的江山,兵不血刃的收入她李家的囊中。太医院的太医和内宫局的记档自然早就已经做得天衣无缝。谁曾想,她不过是出来皇寺做这么一场夫妻情深的大戏,居然就一时不察落水了呢?

她想起那时候,叶太妃特意要她去锦鲤池边游览散心,难道是她……?透过面前的清音大师,她似乎看到了,不远处的叶太妃看似虚弱颤抖,却隐隐含笑的唇角。果然是她!

丽妃心中暗恨,不过当务之急却是如何让这清音大师与那些太医一般,明白在此情此景之下,究竟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丽妃的目光牢牢盯住了清音大师的面庞,她相信,清音大师能明白,她目光中的深意。

清音大师却是面色如同深潭古井,不起半分波澜。而在这平静的表面之下,清音大师的内心,亦早已经翻卷起了惊涛骇浪!

几乎一接触到丽妃的脉门,他就发现了,丽妃这是……来了月信!

女子一旦有孕就不会来来月信,丽妃这是,根本不曾有孕!

梵音寺乃是皇家寺庙,他身为皇寺主持,自来都是忠于皇室的。几乎是瞬息间,他就想将这真相昭告天下!

可是,在丽妃来到梵音寺为殒命的皇帝祈福之前,她有孕的事情就已经天下皆知。如今若是他为她诊出根本不曾有孕的脉象,那么……整个梵音寺上上下下的性命,只怕都要不保!

到底,要如何做呢?

清音大师没有忽略掉丽妃那如有实质的威胁目光,他也更不曾忘记,当他走过来的时候,叶太妃那含义复杂的眼神。清音大师明白,今日,他是当真是被人当作了一枚棋子了!无论进退,到处都是雷池!

在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最后,当清音大师慢慢将枯瘦的指尖从丽妃的皓腕间挪开的时候,他只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娘娘自身无碍就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

“那本宫的孩儿呢?”丽妃提高了音量,急忙追问。她要清音大师在所有人面前昭告:“丽妃只是受了点惊吓,至于那些血,只是锦鲤池底的鹅卵石所伤,并无大碍。娘娘胎相稳固,先帝之福,大梧之幸!”

“娘娘的孩子……未能保住。”清音大师的声音不徐不疾,却是清清楚楚!

清音大师接下来的话,丽妃已经彻底听不见了!她只是瞠目结舌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清音大师躬身行礼,然后转身离去。

叶太妃立刻故作痛惜的一头扑了过来,一把抓住她的手,当真是唱作俱佳的哭喊道:“怎么会这样啊……这可是陛下的最后一点骨血啊……”。

丽妃浑身上下彻底僵住,连甩开叶太妃这罪魁祸首的手都忘了,她脑海之中只盘旋着一句话——怎么会这样?!

丽妃滑胎,没有了孩子,自然也就没有了太子。李暮想要靠着扶植她腹中胎儿登基,从此一举以国丈之身彻底大权独揽的计划,彻底泡汤。

叶太妃和睿王蛰伏多年,等的就是这一出。

傻皇帝没有了子嗣,先帝所出的皇子如今只剩下了睿王一人。原本睿王凤燎原在众人的印象之中,不过是个靠着叶太妃一直忝居京城不肯就番的闲散王爷。

先皇后在的时候便一直唯恐睿王会动摇太子的位置,是以睿王连个挂名的闲差都没有。在京中这么多年,也不过得了个琴棋书画皆精的才名。朝野之中对此人真正的文治武功皆是一无所知。

只是,睿王就算是再没有人望,好歹是皇室正统。固然李暮对于要退让的局面百般不愿,可是他却也明白,没有了丽妃腹中的孩儿作为倚仗。他总不好真的自己坐到那御座之上,那他就不是什么首辅忠臣,就变成了彻彻底底的乱臣贼子,白白的给睿王送上了一把斩杀他的利刃。

思及此,他也只得咬着牙,含恨看着那睿王凤燎原,坐到了那至高之处的御座之上!

而这位睿王,在登基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居然是御驾出巡,封禅泰山。

照理说,封泰山这样的事情,都是一代君王在建立了不世功业之后,再去将自己的功绩上达天听,封禅泰山。极少有如睿王这般,新君登基还于国未曾有寸功,就急不可耐的封禅泰山。

封禅泰山固然是历代明君都重视的事情,可是绝没有只要封禅了泰山就自动算作明君的道理。对此,据说朝中老臣们也多有微词。

可是,显然对于睿王来说,这是他登基之后要做的头等大事!因为若不在天下人面前演这么一出大戏,他要更担心天下人会说他得位不正。所以,这一出戏,他必须要演!

皇帝、叶太妃,加上李暮为首的文武重臣一行人,浩浩****,向泰山出发。

路边的树林里,元蕾蕾和凤九霄正在交流着刚才在茶摊里听到的各种消息。

“刚才我好像听到,说是丽妃滑胎,李暮退让。日前,睿王已经登基成为新君?”元蕾蕾觉得脑瓜子里嗡嗡的,原本她还正在跟邪祟凤九霄一起马不停蹄的朝京城赶。可是却没想到,京城朝局的变化,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

先是丽妃假孕,然后是……滑胎?再现在,那个之前在朝中毫无存在感的叶太妃之子睿王就这么……登基了?

“比起什么丽妃滑胎,睿王要去泰山封禅的事情,才是眼下最重要的头等大事吧?”凤九霄没好气地提醒她。无论是谁,在马不停蹄地去赶去京城的路上,突然发现自己必须要改道前往泰山,他相信,脸色都会跟他一样的难看。

“睿王才刚刚登基,御座只怕都还没坐稳,为何就要去泰山祭天?!”元蕾蕾有点想不明白。自古以来,皇帝不都是深居简出的吗?

“哼,他不过是心虚,得位不正,唯恐天下人质疑,所以才做这么一出封禅泰山的戏给天下人看。这位睿王殿下,当真是一个好戏子啊!”凤九霄撇嘴,十分不屑!

“那,我们现在真的不去京城,改去泰山?”元蕾蕾还是有点迟疑。

凤九霄点点头:“京城里到处都是御林军和守卫,可是泰山就不一样了。就算是他们人再多,也不可能将泰山围个水泄不通。到时候我们伺机潜入可就方便多了。”

元蕾蕾一想,的确是这么个道理,点了点头。

就这样,元蕾蕾和凤九霄踏上了前往泰山的行程。

还好,自从他们改道前往泰山之后,许是因为新君已经登基,李暮和睿王的目标都已经不再是傻皇帝,他们遭遇到的追兵和搜索都少了许多。

在一个月后,望着眼前那一座巍峨的高山,元蕾蕾热泪盈眶,泰山,终于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