吞月元君定了定神,走上近前行了个礼,低声道:“弟子不曾将那季月年带来,请师尊降罪。”

这身着长袍之人,正是渭渊山海之境的圣人。

山海境圣人自山神神像之上收回目光,转过身来,笑道:“无妨,此子神思缜密至极,若无脱身把握,绝不会轻易身陷险地。”

闻听此言,吞月元君心下愈加疑惑,略一沉默,还是开口询问道:“弟子斗胆,敢问师尊……”

山海境圣人轻挥袖袍,打断了他,道:“吞月,你前往流沙河畔,将这张锦帛烧毁,其自会前来澜江大峡谷。”

此言落罢,其身侧便有一张锦帛缓缓凝聚了出来。

吞月元君不敢再问,只得按下心思,上前接过了那道锦帛,恭敬地退了出去。

走出供奉真殿,吞月元君下意识地低头看向手中的锦帛,其上仅仅只有两个篆字。

传道。

“传道……这是何意?”

吞月元君不禁一头雾水,冥思苦想许久,却根本不得头绪。

待到行至流沙河畔,那锦帛却蓦地自其手中飞起,无火自燃,短短数息之间便化作了渺渺烟雾,随风飘散无影。

……

……

……

白露为霜,月华成妆。

昼夜交替之时,山间有着薄雾弥漫,天光微亮,皎白的月轮还不曾彻底隐去,寒凉的冷风侵袭而过,山谷之中的花草之上已是沾满了清凉的露水。

白皙纤美的削葱玉指在漆黑罩袍之下伸了出来,摘起一簇满是朝露的嫣红花瓣,放在黑袍之前嗅了一嗅,隐约有清淡的幽香漫入口鼻。

修行无日月,每当昼夜轮转,它便会在这谷涧之中采摘晨露,汲取其中微弱的天境霞光,以蕴养自己神魂深处种下的龙宫真血,至今已是过了七十余年光阴。

数十年过去,朱紫妖国地脉被渭渊山海之境尽数侵蚀,地貌变迁之间,这棵高及两万余丈的古老灵树由于其吸引天境灵气之能,被山海境圣人当做了新的道场。

其上的云阙云宫早已消失不见,山海境圣人施展大神通,将数座巍峨秀美的山峰挪移而来,更是布下了遮蔽整棵灵树的护阙灵阵,自此之后,树冠之巅的山阙便成了渭渊地境最为尊贵之处。

如今的渭渊地境,便是曾经的极北边陲。

“季清婵。”

听到呼唤自己的声音,它自花丛之中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身着锦青云纹织罗缎袍的清冷少年。

嫣红的花瓣散落于泥土,它的纤白手指也重新藏入了黑袍之中,道:“季主。”

“将此物送至山海圣宫,交予渭渊大圣。”季月年轻拂袖袍,凝聚出一块玉牌,其眸光依旧冰冷沉静,数十年光阴流转,根本不曾在其身上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好。”

它上前取过玉牌,略一沉默,又道:“渭渊圣人沉寂数十年之久,如今一朝苏醒,竟是欲要朝祭北海,季主需多加些小心。”

山海境圣人不仅渡过了第一灾劫阴雷造化之劫,更是渡过了第二灾劫勾火玄寂之劫,乃是名副其实的二劫大圣。

无人知晓其修行速度为何如此恐怖,即使在这浩渺无尽的天地之间,也极少有生灵能够如此之快地连渡两劫,脱胎换骨,成就大圣。

季月年神色莫名,道:“且去便是。”

季清婵抬首看了他一眼,持着玉牌转身而去,墨染般的玄黑罩袍掩藏住了所有心绪。

七十年之前,一张篆着“传道”的锦帛自身前浮现而出,季月年瞬间便想到了陷空山脉无底洞天的地涌夫人,其留下了一模一样的锦帛,亦是只有“传道”二字。

在季月年的猜测之中,这尊诡异莫名的渭渊大圣,应是南海普陀圣境的布局。

其存在的意义只有一个,便是协助悟净成道!

西极上宫太白神府所余的唯一神裔,便是渊涧,其之所以前往普陀境底的韬光水幕,乃是为了觐见布道普陀的掌珠龙姬尊上。

掌珠龙姬出手干预之下,护住了太白神府诸位正神的真灵,却也抛下一粒砂砾,让渊涧将自己平生所学尽皆授予。

季月年虽然不曾知晓渊涧的往事,却是自元清道人那里得知了许多佛道隐秘。

渭渊山海之境前时脱离北俱芦洲陆境,仅仅只是与北海海脉有着勾连,完全不受极北边陲护法天神的监察,这也是渭渊大圣能够如此蹊跷地渡过阴雷造化劫数与勾火玄寂劫数的最大原因。

若是直接在北俱芦洲落子,定然会引起巡守天神的注意,而使其在独立的渭渊山海之境成道以后,再将山海境归于地脉,这尊二劫大圣便躲过了所有监察,光明正大地入了北俱陆境。

渭渊大圣之所以在山海境连渡阴雷造化之劫、勾火玄寂之劫,便是普陀圣境出手干预之故,待六百年期满,则使悟净施展真正的“续灵改命,避死延生”之术,直接将渭渊大圣的神魂修为尽数剥夺,归于己身。

真正的“续灵改命,避死延生”之术,不仅可以增添寿元,更是可以剥离修为,可怕至极。

心中万千思绪流转,季月年静立于山涧之中,眸光却是愈加晦暗。

关于悟净,关于渭渊圣人,所有的线索都能够勾连起来,唯一笼罩在迷雾之中的……便只剩了自己。

数十年之前,渭渊大圣将树冠山阙之上的一座山峰划给了季月年,引得渭渊地境无数生灵尽皆哗然,上百尊阴阳渡境的上君以及十余尊护法都神,都不曾在大圣道场之上取得一席之地,一个极北边陲的生灵,竟然能够得到如此恩宠,让这些渭渊地境的生灵根本无法接受。

圣令如天,诏令颁布之时,尽管这些渭渊地境的生灵再不情愿,也无法阻挡季月年取了树冠之上大圣道场的一座山峰。

“普陀圣境如今的布局,无论是极北边陲还是渭渊地境,仿佛都与我并无太大关联,还有那一直都在寻找悟净的布衣老者,似乎也没有了声息,”季月年思绪流转,依旧找不出一丝一毫的头绪,“暂且等得六百年期满,再作打算。”

此时距离六百年时限,已是只剩了不到一年。

真灵深处的迷雾不仅没有消散,反而愈加浓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