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几句。

我们谴责阴谋诡计猖獗的教会,蔑视热衷于俗权的教权;但是,我们处处敬佩思考的人。

我们向跪着的人致敬。

信仰,人所必需。毫无信仰的人实在不幸!

凝神静思不是无所事事。有有形的劳作,也有无形的劳作。

沉思静观,就是劳作;思考玄想,就是行动。交叉的胳膊在干活,合拢的手掌在工作。举目望天也是一种事业。

泰勒斯[29]静坐四年,创建了哲学。

在我们看来,静修者不是好逸恶劳的人,避世隐修者,也不是懒惰成性的人。

遐想幽冥世界,是一件严肃的事情。

我们认为,活着的人应当念念不忘坟墓,这样讲丝毫无损于我们上述的话。在这一点上,神甫和哲学家达成共识。“总要死的。”拉特拉普修道院院长这样反驳贺拉斯。

生活中常念叨点坟墓,这是智者的法则,也是苦行僧的法则。在这方面,苦行僧和智者见解一致。

物质繁荣,我们需要;精神崇高,我们坚持。

性急的人不假思索,问道:“那些木然不动的偶像神神秘秘的,究竟有什么必要呢?他们有什么用呢?他们究竟在干什么呢?”

唉!面对围住并等待我们的黑暗,不知道这无边的弥散要把我们怎么样,我们只能这样回答:“那些人所为,也许是无比崇高的事业。”我们还要补充一句,“也许没有更为有用的工作了。”

从不祈祷的人,确实需要总在祈祷的人。

在我们看来,全部问题就在于掺杂在祈祷中的大量思想。

莱布尼茨[30]祈祷,那很伟大;伏尔泰崇拜,那很美好。“这是伏尔泰为上帝建造的。”[31]

我们拥护宗教,但反对五花八门的宗教。

我们认为祷文空乏而祈祷崇高。

再说,我们所经历的时刻,幸而在19世纪中不会留下影像,就在这种时刻,多少人垂下头,意志消沉,而周围那么多人追求享乐,沉溺于短暂而丑恶的物质生活,无论谁能退隐修道,在我们看来都是可敬的。修道院就是引退的地方。牺牲即使失当,总还是牺牲。将重大的谬误当作天职,也不失为伟大。

就事情本身而论,并围绕真理巡视,直到公正而毫无遗漏地审视了所有方面,那么修道院、尤其修女院最为理想,因为在我们的社会中,妇女受苦最深,隐居修道院就是对社会的抗议,可以说修女院无可争辩地有几分庄严。

修道院生活极为清苦,极为惨淡,上文已粗略地谈及。那不是人生,因为没有自由;那也不是坟墓,因为尚不完满;那是个奇特的地方,犹如高山的山脊,从那里望这边可见我们身处的深渊,望那边可见我们将去的深渊;那是隔开幽明两界的狭长地带,明不明,暗不暗,烟雾迷茫,生命的衰弱之光和死亡的朦胧之光交相辉映,这正是墓穴中的那种晦明。

当然,我们并不相信那些女人所信的东西,但我们和她们一样生活在信仰中。那些心诚的女人,战战兢兢又信心百倍,她们的心灵又卑微又崇高,敢于生活在神秘世界的边缘,在已经闭合的尘世和尚未开放的天堂之间等待,面向世人看不见的光亮,仅有一种幸福,就是想到自己知道光亮在哪里,一心向往幽冥和未知,目光凝望悄然不动的黑暗,跪在那里不能自持,浑身颤抖,有时受太空深邃气息的吹拂,身子又飘飘欲起;我们只要一观察她们,就不免动情,产生一种宗教式的恐惧、一种满怀钦羡的怜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