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既然提到“害羞”这个词,既然无须隐瞒什么,那么就应当讲出来,他正沉浸在美好的憧憬中,有一次他的“玉秀儿”却给了他一个严重打击。那几天,她说服了白先生离开座位,在小路上散步。那天正值牧月[275],和风劲吹,摇动梧桐树的枝头。父女二人挽着胳膊,刚从马吕斯的座椅前走过,马吕斯就站起身来,在背后目送他们,人在处于神魂颠倒的状态时自然会这样做。

突然,吹起一阵格外快活的风,大概负有春天的使命,从苗圃飞来,扑向小路,缠住那姑娘,使她浑身一抖,那美妙的姿态,胜似维吉尔的山林仙女和忒奥克里托斯[276]的农牧神女,不料那风掀起了她的衣裙,竟然掀起比爱西丝的仙袂还神圣的衣裙,几乎掀到了吊袜带的高度,露出那曼妙标致的腿。马吕斯看见了,他心头火起,义愤填膺。

那姑娘像惊慌的女神那样,赶紧拉下衣裙。然而,马吕斯并没有因此而息怒——不错,小路上只有他一个人。可是,还可能有人啊。万一有旁人呢!这种事怎么能让人理解!她这么干太不像话啦!——唉!可怜的姑娘什么也没有干,唯一有罪的是风;马吕斯这个薛侣班身上却附有霸尔托洛,[277]蠢蠢欲动,一心要表示不满,他甚至连自己的影子都嫉妒。肉体的这种强烈而奇特的醋意,的确就是这样在人心里萌生的,甚至无缘无故就肆虐起来。况且,即使抛开嫉妒不谈,马吕斯看到那迷人的腿,丝毫也没有快意;他可能更乐意看随便一个女人的白袜子。

至于“他的玉秀儿”,走到小路的那一头后,又同白先生原路返回,从马吕斯的座椅前面经过,马吕斯则狠狠瞪了她一眼。那姑娘微微向后挺了挺身子,同时眼皮儿往上一挑,分明在说:“咦,到底怎么啦?”

这是他们的“初次争吵”。

马吕斯刚朝姑娘瞪了一眼,就有一个人穿过小路。那是个伤残军人,驼着背,满脸皱纹,头发全白了,还穿着路易十五时期的军装,胸前挂着一块椭圆形红呢小牌,牌上有两把剑交叉的图案,那便是士兵的圣路易十字章。此外,他身上还装饰着一只没有胳膊的衣袖、一副银护下巴和一条木腿。马吕斯仿佛看出那人一副十分得意的神情,甚至觉得那不要脸的老家伙一瘸一拐地从他身边走过时,还特别亲热特别快活地朝他挤了挤眼睛,就好像他俩偶然串通一气,共同偷尝了一盘野味佳肴。这个战神的残渣余孽,什么事儿让他这么高兴呢?这条木腿和那条腿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情况呢?马吕斯嫉妒到了极点,他心中嘀咕:“刚才也许他在那儿!也许他看见啦!”想到这里,他恨不得把那伤残军人干掉。

时间一长,什么尖利的东西都能磨钝。马吕斯对“玉秀儿”的这股怒气,再怎么有理,再怎么正当,也会消下去。他到底宽恕了,但是毕竟费了好大劲儿;他为此赌了三天气。

在这期间,通过这件事,也正因为这件事,这份恋情激增,变得越发痴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