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睡后大家起来,在客厅里瞎说,说到了将来哪一天不幸有钱了一定买车,起码也得奥迪。我还把一本杂志上奥迪的款式找出来,就要这样的。边红旗说,没出息,怎么说也得买个宝马吧,现在一明都坐上了宝马。

沙袖正在开电脑准备攒书,听了就笑:“一明坐宝马?他梦里还坐宇宙飞船呢。”

“我都看到两次了,”边红旗说,“绝对是宝马,开车的还是个漂亮的女人。”

“真的假的?”我也怀疑。能坐上宝马的人在北京也不多,况且是我们这些穷光蛋。

“我撒谎有钱赚?就在承泽园门口下的车,爱信不信。”

“一明爽啊,下了课还有美女开宝马送回家,为什么不一口气送到楼底下?”

“你看我们楼底下还能跑开宝马?”

我是开玩笑的,说过了觉得不妥,扭头看看沙袖,她认真地看着电脑屏幕。她说:“你们这些臭男人啊,整天就知道做白日梦。”

边红旗说:“咱们这号人,再不做点儿白日梦还能活下去?”

说得我一阵伤心。边红旗出去揽活儿了,我开始写东西,两千块钱稳定了我的生活。下午五点钟左右,沙袖叫我和她一起出去。我问她干吗,她说没事,攒书攒累了,想出去走走。

“一明马上该回来了。”

“他回来我就不能出去了?”沙袖说,“我又不是他老妈子,要提双拖鞋迎到门口。”

沙袖下楼的速度很快,下了楼走路的速度也很快,一点儿散心的样子都没有。我说你去抢银行还是参加运动会?她说快了吗?那就慢点儿。其实也没慢下来,我们很快就到了承泽园门口。快傍晚了,卖馒头、熟菜的小摊点已经开始占领万泉河边和桥上的有利地形,吆喝声也响起来。沙袖在各个小摊子间转悠,挑挑这个,看看那个,问了一圈什么都没买。我跟在后面像个跟班的,偶尔听她说几句什么菜怎么做,哪个东西更好吃。

我们在桥附近转了大半个小时,我还是没搞懂沙袖要干什么。后来一明从蔚秀园那边步行过来,沙袖问他怎么回来得比前几次迟了,我才心里一动,她大概是想看看一明是不是真由一个漂亮女人用宝马送回来的。一明说当然是坐公交车回来的,北大西门那站下的。

一明每周去代两次课,周一和周四。我和沙袖下楼那天是周一,周四下午我就觉得沙袖有点儿不对劲儿了,三点过了她就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把音乐的声音开得很大。那天边红旗在家,午睡时被沙袖的音乐吵醒,迷迷糊糊到我房间里找水喝。这几天他每天回来得都比较早,听说外面风声有点儿紧,他出门开始比较小心了。边红旗看到我桌上有一张新买的碟片,要看,我就把电脑让给他,自己躺到**看书。

五点钟,沙袖果然来到我房间,问我愿不愿意下楼转转。我犹豫了一下说算了,我想把剩下的几页书看完。沙袖站在门前不进不退,她对一个人去似乎有点儿恐惧。这时候边红旗的碟片看完了,说他愿意做护花使者,正好下去活动活动。

他们在承泽园门前没看见把一明送回来的宝马,就直接去了北大西门那站。沙袖看见的一明不是从公交车上下来,而是从一辆宝马里出来,开车的果然是个女人,而且看起来年轻漂亮,像影视里那样的白领打扮。一明下车进了蔚秀园不见了,宝马才掉头驶向海淀方向。晚上因为这件事吵架了,边红旗才告诉我,当时沙袖没让他和一明打招呼,他就知道坏事了,他的大嘴巴惹祸了,不该提什么宝马的事。

架吵得还算平和,是关起门来以后才吵的。大概一明说不清楚了,就把门打开,把我和边红旗都叫到客厅里,他说可以让我和边红旗作证,他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是不是那种瞎搞的人。沙袖就是不说话,听一明一再重复简单的几句话。

一明说,那个女的是在他班上进修的学生,在中关村的一家电脑公司上班,人家有个做老板的男朋友,都快结婚了。她的专业是网络管理,对法律只是业余的兴趣。因为她也住在海淀,所以顺便把他捎过来。就这些。

沙袖说:“那你为什么现在不让她把你送到小区门口?”

“我不是已经说了吗,觉得拐到这边让人家麻烦,也担心你看了多心。”

“就这么简单?”

“这还不够?”

“那个女人喜欢你,”沙袖说着就哭了,“她看你的眼神有问题。”

“哪有什么问题?”一明无辜地看着我和老边,两只手摊开来给我们看,好像问题在手心里,“我怎么不知道?”

“我说有问题就有问题。她的眼神就不对!”

女人这方面的直觉远胜过男人。我和老边劝一明,以后少和她来往就是了,你没问题也得防着别人有问题。边红旗暗示他赶快认输,他在这方面有心得,和女人要想和平共处,必须时刻记住,她说什么就是什么,有意见下次提。一明是个老实人,就老老实实按照边红旗的意思低头了,向我们大家保证,以后决不再坐那个女学生的宝马了。

此后的一周风平浪静,各种迹象都表明,宝马事件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我们生活如常,唯一动**的是边红旗,风声越来越紧,他不得不深居简出。一天的大半时间都在**度过,偶尔沈丹也会过来,他就更下不了床了。他把房间里的所有与假证有关的东西都转移走了,他说是为了我们三个的安全考虑,防患于未然,省得到时候连累我们。除了沈丹和食物,他不再往家里带任何东西。沙袖对老边带女人回来不太高兴,原因是沈丹的叫声常常不能自禁,关两道门她的声音依然保持了强劲的穿透力,搞得我这个时候也不得不把耳机带上。

没想到沙袖的耐力和认真如此惊人,她在两周后把一明堵在了宝马边上。在硅谷前面,一明刚从车里出来,发现面前站着一个人,一声不吭地盯着他。车上的女学生摁着喇叭让她避开,沙袖动都不动。

女学生把脑袋伸出来问一明:“她是谁?”

沙袖说:“他老婆。”

一明说:“你怎么来了?”

沙袖说:“回家说。”

一路上沙袖都没说话,默默地流眼泪,一直流到家里还在流。一明跟在后面解释,怎么解释都没用。一明后来对我说,真的没有什么,至少他没对那个女人动过歪心思。他已经找借口推辞了,但是女学生盛情难却,他是个男人,总不能告诉她说为了避免老婆生疑吧?但是沙袖不听,她说只要想推辞,怎么可能找不到理由呢。沙袖也有道理,除了死亡,还有什么拒绝不了的呢?

出了事一明就找我,希望我能为他开脱一点儿。他以为沙袖会大吵大闹,进了门他就对我打手势递眼色,让我出来,看那样子我就知道出大事了。

沙袖只是安静地淌眼泪,没有弄出任何大动静。一明却是手脚并用去解释,脸都涨红了,他的脸一红就像已经做了亏心事。一明说:“这么多年你还不相信我?不信你问穆鱼。”

我只好说:“一明不会有问题的。我们同学四年,上下铺的兄弟,我知道的。”我正准备把大学里一明洁身自好的证据再次拿出来,沙袖打断了我。她的声音很平静,听起来和哗啦哗啦的眼泪没什么关系。

沙袖说:“其实你们有什么我又能怎样?在这里我就是个废人,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做不来,一个人活下去都成问题,我凭什么要求你那么多?随你,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说完抹一把眼泪就回房间了。一明和我都愣在那里,感觉像是攒足了力气的一个拳头准备打出去,突然发现对方只是一团棉花。失重感让我们俩大眼瞪小眼,不知该怎么办。边红旗从房间里伸出头,问我们出了什么事,看了一明沮丧的脸立刻明白了,招招手小声说:“又出问题了?什么事告诉我,我帮你搞定。对付女人我还是有一套的。”

没等一明把事说清楚,沈丹就在边红旗的房间里叫他。老边说:“过会儿再说,我先把这边的事解决了。”脑袋缩进去,门也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