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奥斯提亚,红衣主教朱利安诺·德拉·罗韦雷绕着自己的寓所不停踱步,愤怒得像个疯子。他刚接到消息,得知切萨雷·波吉亚已经攻下塞尼加利亚,如今,在曾经属于他家族的地盘上,波吉亚家族的法治成了王法。可这还不是最糟的。
切萨雷一离开塞尼加利亚返回罗马,留在城内的士兵们便**妇女、抢掠财物,将整个城镇洗劫一空。几乎没有一个女人逃过厄运,甚至是他可爱的侄女安娜。而她不过是一名十二岁的孩子。
红衣主教怒气冲天,甚至无法静心祷告。他拿起羽毛笔,坐在桌前,双腿控制不住地颤抖,给阿斯卡尼奥·斯弗萨写了一封信。信中写道:“如果我们只是一心向善,那么只能纵容坏人当道。为了天主和圣母教廷之大善,我们必须修正已经犯下的错误。”接着,他又定下了与对方见面的时间和地点。
他的双手颤抖着,举起火漆置于烛火上方,看着熔化的红色封蜡缓缓落在折起的羊皮纸上。接着他取出自己的印章,将殉难基督的头像印在温热的封蜡上。
红衣主教德拉·罗韦雷正要叫信使,突然头部一阵剧痛,疼得不禁跪倒在地。他双手捂着脸,头低垂着。他想大声喊叫,但眼前所见的影像却让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分明看见教皇的旗手慢动作一般从他面前走过。旗手手持白色旗帜,旗帜上面绣着波吉亚家族的红色公牛家徽,在风中烈烈飘扬。但紧接着,他看见那旗帜掉落在地,数千匹马匹从旗帜上踏过,将它在淤泥中踩得稀烂。等他抬起头来环顾四周,眼前分明什么都看不到了。他立刻明白了:波吉亚公牛已被屠戮。
他站起身,因为眼前的幻象而浑身颤抖,身子只能倚靠着书桌。等双腿平静下来,他再次拿起羽毛笔。他又写了几封信。他拿红色封蜡将信一一封上,每封好一封便念一句祈祷文。这些信一封是给那不勒斯国王的,一封是给罗马红衣主教科罗内托的,一封给威尼斯红衣主教马拉沃亚,还有一封给佛罗伦萨的卡特里娜·斯弗萨,最后一封则是给西班牙的伊莎贝拉女王的。
现在他必须出手了结这一切……
过去几星期,约弗瑞每天都会走下长长的旋转楼梯,来到圣天使堡的地牢内,走过熟睡的卫兵。一天一天过去了,卫兵们已对他熟视无睹,他直接走进角落里那间污秽的地牢内。
地牢内有一张简陋的帆布床,上面铺着稻草。桑夏一头黑发乱蓬蓬的,结在一起,她静静地坐着,如同一尊塑像。他看着她,眼中噙满泪水,可她似乎并没有看见他。
卫兵把门打开,约弗瑞走了进去。他在她旁边坐下,伸手去摸她的手,她没有把手移开,可他感觉到她的手冰凉无力。
他恳求她道:“桑夏,桑夏,快不要这样。千万别不做抗争就这样离开我。我已经给你的叔父写了信,他很快就会来把你接走。但是我不敢亲自去,我怕你会受到伤害。”
桑夏开始轻声哼唱,却什么话都没说。
约弗瑞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可是,怎么做?
自他父亲将桑夏关入地牢的那一天起,约弗瑞就一直被人看着,他的一举一动都受到监视。除了走下圣天使堡地牢的这个时刻,其他时间他没有一分一秒是独处的。
切萨雷刚回到罗马,他向弟弟保证说,稍候些时日他就会过问此事,让教皇把桑夏放了。
此时,约弗瑞仔细地注视着爱妻,热泪盈眶。如果他再不快点儿,她会就此寻求解脱的,而他根本无法承受这样的结果。
这时,一个卫兵朝他走来,喊着他的名字。约弗瑞并没有认出他是谁,只觉得曾在什么地方听过这声音。那人有一双清澈的蓝眼睛、一头浓密的黑发,虽然形容粗犷,但看上去孔武有力。
“我认识你吗?”约弗瑞问。
年轻人点点头,可直到他伸出手向约弗瑞致意时,约弗瑞才认出他来。
“梵尼,”约弗瑞叫出他的名字,拥抱他,“梵尼,你怎么会出现在这儿,没被人发现?”
那卫兵微笑起来:“我这化装很管用吧,你不觉得吗?快,来吧,我有几句话必须同你说,再不说就没机会了。”
几天后,一轮橙色的落日照在暮色笼罩的乡间,一间宽敞的马厩前站着两个人。两人中间高的那个身穿红衣主教的长袍,正对着四个端坐马背的骑手发号施令。骑手脸上都戴着面具,身穿黑色的连帽斗篷。
威严的红衣主教说:“照我说的做,不能留下痕迹。半点痕迹也不能留。必须要做个了断……现在终于是时候了。”
四个戴着面具的骑手飞快地掠过沙丘,朝那个叫诺尼的老妇人的农场奔去。老妇人缓缓拖着脚步向前迎接他们,手臂上挽着她那个藤条篮子。
一名骑手在马背上俯下身对她说话,声音很轻,像是在耳语什么重大天机。她点点头,四周看看,然后拖着脚步回到她的园子。不一会儿,她从园子里出来,手里多了一把黑色的浆果。她走进屋子,把浆果装进一个小皮囊,交给已在屋内等候的骑手。
“谢谢。”他礼貌地说。随后,他抽出长剑,只快速一刀,就将老妇人的头颅削成了两半。
几分钟后,诺尼的村舍燃起熊熊大火,连同她的身体一起被烧成了灰烬。
骑手们又翻身上马,飞奔离开,翻过山岭,消失不见了。
这天早上,亚历山大在不安中醒来。今天将举行宴会庆祝切萨雷的胜利,也是纪念亚历山大登上教皇圣座十一周年。他整晚都辗转难眠。他坐在床头,打算稍稍安下神再行起身。这时,他像平日那样抬起头抚摩自己的护身符,开始祷告。一开始,他摸摸脖子,发现脖子上是空的,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接着,他自顾自地笑起来。肯定就在附近。丢不了的,自从多年前他把它牢牢焊死在链子上后,它就从来没有从脖子上掉下来过。然而,这天早上,哪里都没有发现项链的踪影,于是亚历山大变得忧心忡忡起来。他大声叫来仆从,所有的仆人们。他找来杜阿尔特、切萨雷和约弗瑞。房间每个角落都被仔细搜寻了一遍,那护身符仍不见踪影。
“我决不离开房间。”他告诉他们,双臂抱在胸前。
众人请他放心,他们一定会寻遍庭园、大教堂,甚至是树林,只要没找到就决不停止搜寻。
到了晚上,护身符依然没找到。这时,红衣主教科罗内托传话过来,说大家都在等着开始庆祝,教皇这才同意走。“如果明天早上还没给我找回项链,所有教廷事务都通通停下。”亚历山大警告道。
在红衣主教科罗内托奢华的乡间城堡内,湖边美轮美奂的花园中摆着许多桌子,喷泉喷洒着晶莹的水花,溅落在池中漂浮着的鲜艳的玫瑰花瓣上。雨已经停了。食物都十分美味,有大盘裹着香草柠檬酱汁的热那亚小虾,有鹿肉拌刺柏果酱汁,还有一大张水果蜂蜜烙饺。娱乐节目也精彩绝伦,有那不勒斯的民间歌手的演唱,还有来自西西里舞蹈团的表演。
葡萄美酒海量供应,侍从们将酒倒进闪亮的银质酒杯内。科罗内托——身材肥胖的罗马红衣主教,举杯向波吉亚敬酒。出席宴会的另外三十名罗马富庶权贵也纷纷高举酒杯,向波吉亚表示敬贺。
亚历山大暂时把忧虑搁置一旁。他心情大好,与两个儿子开起了玩笑。切萨雷坐在一侧,约弗瑞坐在另一侧。席间,教皇两只手各挽着一个儿子,亲热地拥着他们。这时,约弗瑞侧过身子朝切萨雷说了些什么,也许是因为意外,或是故意为之,酒杯从切萨雷手中滑落,酒全洒了,鲜红若血,洒在切萨雷金色的丝绸衬衣上。
一个男仆过来擦拭泼洒出来的酒,但切萨雷很不耐烦地将他推开了。
夜色渐浓,亚历山大却感到极度疲惫,浑身发热。没过多久,他便要求离席。切萨雷自己也感觉周身怪异,但他更担心父亲。亚历山大此刻脸色惨白,他开始冒汗。
亚历山大被人搀扶着回到梵蒂冈的寓所内。此时,他发起了烧,浑身滚烫,几乎无法讲话了。
他立即传来御医米歇尔·马卢扎。
御医给教皇做过检查后,摇了摇头。接着,他转身对切萨雷说:“我怀疑是疟疾。”他仔细地端详了一下切萨雷,又补充说,“切萨雷,你看起来情况也不好。卧床休息吧,我明天早上再来为你们复查。”
到了第二天早上,父子二人都病倒了,且病得不轻。两人都发着高烧,浑身滚烫。
马卢扎医生不能确定自己到底是在治疟疾还是中毒,他决定立即用带来的蚂蟥替他们放血。马卢扎拿出一个药罐,切萨雷看见药罐底部有几条细细的黑色蚂蟥在爬,俨然就是一根根棕色的长绳变成了活物。
马卢扎医生浓黑的双眉紧锁着。他手拿金属小钳,轻轻伸入罐中,小心地拉出一条蚂蟥,放在一个小锡盘上,朝切萨雷伸过来,不无骄傲地解释说:“这是全罗马最好的蚂蟥,是花大价钱从圣马可修道院买来的,那里有专人精心饲养蚂蟥。”
切萨雷紧张地看着医生将蚂蟥一条接一条放在父亲脖子上。第一条蚂蟥的颜色很快就因为吸饱了血而变深,原来线一样细的身子变得粗而短。等到第四条蚂蟥放上去的时候,第一条已经饱得快要爆裂开来了,身体滚圆紫红,如同一枚浆果。吃饱血的蚂蟥从亚历山大的脖子上掉了下来,落在洁净的丝绸被单上。
切萨雷觉得更恶心了,马卢扎医生却还兴奋地展示着他的蚂蟥和医术,他对切萨雷说:“我们必须把这些蚂蟥慢慢喂饱。他们会吸去你父亲体内的坏血,帮助他恢复健康。”
马卢扎医生觉得血放得差不多了,便撤走了蚂蟥,宣布道:“我相信教皇陛下已经好多了。”
的确,亚历山大的烧似乎退了些,可是他现在全身冰凉湿冷,脸色惨白。
马卢扎转向切萨雷,说:“好,我的孩子,现在轮到你了。”他一边说,一边又取出几条蚂蟥。但切萨雷觉得这种医疗手段太令人作呕,因此拒绝了。可是,对于现代医学他又懂什么呢?他只是觉得恶心,管不了这么多了。
到了晚上,尽管医生的判断十分乐观,但显然亚历山大病得更厉害了。有人担心起来,他一定是快要死了。
切萨雷躺在自己寓所楼上的卧室内。杜阿尔特告诉他,他的母亲瓦诺莎来看过教皇,人们看见她哭泣着走出他的房间。她也想来看望切萨雷,但没忍心叫醒他。
这时,切萨雷坚持让人带他到父亲床前。他走不了路,被人抬着下了楼,来到父亲的病房。房内一股霉腐味儿,切萨雷虚弱得一下跌坐在亚历山大床边的一张椅子里。他伸出手握着父亲的手,亲吻着。
亚历山大教皇仰卧在**,腹部因为毒素堆积而开始腐败,肺部充盈着浓稠的**,呼吸十分困难。他不时堕入如梦般的睡眠状态,头脑经常混沌不清,但偶尔又很清醒。
他抬起头,看见儿子切萨雷坐在床边。切萨雷脸色憔悴苍白,赤褐色的头发枯涩且没有生气。看见切萨雷脸上的担忧,他备受感动。
他回想起自己的孩子们。他是否把儿子们都**得足够好?或者,作为他们的生父,作为教廷圣父,他是否威严过度,把孩子们都毁了,让他们失去了斗志?
他一扪心自问,他曾对孩子们犯下的罪恶就仿佛一一从眼前掠过,每个影像都那么清晰、逼真、让人动情,他之前从未看到过。突然之间,他明白了。所有问题都有了答案。
亚历山大抬头望着切萨雷:“我的孩子,我让你受委屈了,我请求你的原谅。”
切萨雷望着父亲,眼神中带着几分怜惜,又有几分警惕。“是什么事儿,爸爸?”他说,声音轻柔得几乎让教皇落下泪来。
“我把权力说成是邪恶,”亚历山大一边挣扎着呼吸,一边说,“但是恐怕我从来没有把它解释清楚。我向你警告过权力的邪恶,而不是鼓励你仔细地审视权力。我从未向你解释过,践行权力的唯一善的理由,就是爱。”他艰难地呼吸着,喉头发出嘶嘶的响声。
“那又怎么样呢,爸爸?”切萨雷问。
突然之间,亚历山大觉得一阵头昏。他觉得自己又变年轻了,仍然是当年的那个红衣主教,坐在寓所内与两个儿子一个女儿谈天说地,还有个婴儿在一旁玩耍。他感觉呼吸轻松了一些。“如果你的心中没有爱,那么权力就是一种错误,更重要的是,它甚至会变成一种威胁。因为权力是危险的,任何时候都可能变质。”
他似乎再度堕入梦中,此刻,他想象着儿子担任教廷大将军,想象着一次次征战、一次次取胜,他看见血腥的杀戮、野蛮的厮杀,看着他所征服的人们如何被毁灭。
他听见切萨雷呼喊着他。他听见儿子在发问,声音似乎来自久远的从前,从一个遥远的地方飘来。“难道权力不是一种美德?难道它不能帮助拯救许许多多人的灵魂?”
亚历山大含糊地说道:“我的儿子,权力本身什么也证明不了。它只是毫无意义地将一个人的意志凌驾于另一个人之上。权力不是什么美德。”
切萨雷伸手握住父亲的手,紧紧地握着:“父亲,以后再说吧,说话耗费你太多力气了。”
亚历山大微笑着,他心里认为这是个灿烂的微笑,但切萨雷看到的只是面部的扭曲。他用他的病肺呼进足够多的空气后,又说道:“如果心里没有爱,权力只会使人类同动物,而非接近天使。”教皇的肤色正在变暗,脸色更加苍白了,可是当马卢扎医生又被叫来时,亚历山大挥挥手让他走。他告诉医生说:“你在这儿的工作已经结束了,该去哪儿就去哪儿吧。”接着,他又将脸转向儿子,挣扎着强睁开眼,此时它们已变得异常沉重。“切萨雷,我的儿子,你是否爱过什么人胜过你自己?”他问道。
“是的,爸爸,”切萨雷说,“我爱过。”
亚历山大又问:“那个人是谁?”
“是我的妹妹。”切萨雷坦诚地说,他低下头,眼里闪着泪花。这几乎像是一次告解。
“卢克莱西娅,”亚历山大轻声说,接着又笑了。在他听来,女儿的名字就好似一首歌。“是的,”他说,“这是我的罪恶,对你的祸害,而于她则是种美德。”
切萨雷说:“我会告诉她你爱她。此时此刻不能跟你在一起,她一定感到无比伤痛。”
亚历山大脸上没有丝毫矫饰,他继续说道:“告诉她,她一直都是我生命中最珍贵的花朵。生命中如若没有鲜花,那根本算不上活过。美丽的东西远比我们想象的更加重要。”
切萨雷望着父亲,他头一回发现父亲其实也是个凡人,也有彷徨和软弱。他们的谈话从未像现在这样自由随意。此刻,他想更多地了解这个身为他父亲的人:“爸爸,你是否爱过什么人胜过你自己呢?”
亚历山大无比艰难地张开嘴,继续说道:“是的,我的儿子,是的……”他说着,神情充满渴望。
“那个人是谁?”切萨雷问道,像父亲刚才问他一样。
亚历山大说:“是我的孩子,我所有的孩子。可是我怕这也是个错误。在其中一个本应接受神恩成为教皇圣父的孩子身上,我倾注了过多的爱。我本应用这些爱更多地侍奉天主。”
切萨雷安抚父亲道:“爸爸,你在圣餐桌前举起金制圣餐杯的时候,你举目望天的时候,虔诚的信徒们心中会感受到上帝的恩泽,因为你自己的眼中就充满了上帝之爱。”
亚历山大整个身体颤抖起来,他开始咳嗽、逐渐窒息。他的声音充满嘲讽,对切萨雷说:“当我举起装满红葡萄酒的圣餐杯时,当我祷告求神赐福圣餐、喝下圣酒时——那原本是天主的血与肉的象征——在我心中,我却把它们想象成我的孩子们的血与肉。我,正如上帝一样,创造了我的孩子们。而且,像他一样,我也让我的孩子舍身成了祭品。我傲慢自大,毫无疑问。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清楚。”他为自己的嘲讽轻笑起来,但接着又开始咳嗽了。
切萨雷想要安慰父亲,可他自己也觉得浑身无力,几乎要晕厥过去。“父亲,如果你需要得到原谅,我现在就可以原谅你。如果你需要我的爱,要知道我一直都深深地爱着你……”
突然,教皇好像想起了什么,神气就如同瞬间恢复了一般。“你弟弟约弗瑞在哪儿?”他问道,眉头微微皱着。
杜阿尔特连忙去找约弗瑞。
约弗瑞赶到了,他与父亲保持距离,站在哥哥切萨雷的身后。他的目光冰凉、冷酷,没有一丝悲伤。
“走近些,我的儿子。”亚历山大说,“握着我的手,就一会儿。”
有人帮着扶起切萨雷,让他挪开些位置。约弗瑞十分不情愿地握着父亲的手。亚历山大说:“弯下身子凑近些,我的儿子。有些事情我必须对你说……”
约弗瑞迟疑了半晌,但接着还是弯下身凑近父亲。“我让你受委屈了,我的儿子,我并不怀疑你是我的亲生子。但直至今晚之前,我眼睛里只看见你的愚笨。”
约弗瑞直视父亲迷离的双目,说道:“我无法原谅你,父亲。因为你,我无法原谅我自己。”
亚历山大望着他最小的儿子:“我知道太迟了,但在我死之前,必须让你亲耳听见,这很重要。你本来应当成为红衣主教,因为你才是我们家族中最善的一个。”
约弗瑞轻轻摇了摇头:“父亲,你甚至都不了解我。”
听到这话,亚历山大会心地笑了,此时一切都很明了,不会有什么差错了。“如果没有犹大,耶稣可能一辈子都是个木匠,过着讲经布道的日子,但没几个人要听,最终老死牖下。”说着说着,他又轻声笑起来。突然之间,人生显得如此荒谬。
然而,约弗瑞从房间里冲了出去。
切萨雷又坐在父亲的床头,握着父亲的手,直到他感觉那手变得像冰一样凉。
这时,亚历山大已经不省人事,根本听不见门上响起的轻轻敲门声。他看不到来人正是朱丽娅·法内兹,她身穿黑色连帽披风,面戴黑色面纱,走进房间。她脱下披风和面纱,转身面向切萨雷。
“我无法忍受不见教皇陛下最后一面,就让他这样离去。”她一边解释,一边弯下身亲吻他的前额。
“你还好吗?”切萨雷问。但她没有回答问话,只是说:“你知道,这个男人是我的生命,是我在这人世存活的根本。这么多年来,我认识了许多情人。大多是些年轻小伙儿——乳臭未干、恃强凌弱、贪荣慕利。而他虽然有着许多过错,”她一边说,一边把脸扭向亚历山大,“却是个真正的男人。”
她的双眼涌出泪水,轻声说:“再见了,我的爱人。”她拿起披风和面纱,迅速离开了房间。
一小时后,亚历山大的告解神父被召进来,为亚历山大做临终祈祷。
看着切萨雷的脸在眼前慢慢变得模糊,亚历山大感觉自己置身于一种前所未有的安详之中……
继而,他的视线落在死神那光华夺目的脸庞上。他发现自己沐浴在光华之下,走过银湖湖畔的橘林,手里转动着他那条金色的念珠串。这是多么光辉的一生。他从未感到如此美好……
然而,他的外在躯体却迅速发黑、膨胀,必须用力按压才能放进棺材,因为它涨得像是要从棺木两侧溢出来。不管多少人花多少力气想把棺盖关牢,怎么都关不上,最后只能用钉子将棺材盖钉上。
因此最后,教皇亚历山大六世不仅活着时不同凡响,死时也非比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