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二三十年,上述游戏在音乐专业大学生们当中的受欢迎程度,似乎已弱化了不少,不过与此同时,它在数学家群体中却受到了极大关注,甚至可以说,过去在音乐领域内受到的喜爱,已经由数学领域正式接管了。游戏发展进程中,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始终存在着这样一个显著特征,即它总是会被正处于发展鼎盛期或者复兴期的某门学科所青睐,这些蓬勃向上的学科,基本上能在其所辖范围内找到适合游戏的空间,对游戏加以认识,进行合理运用,并令游戏获得进一步发展。随着数学家们的出现,游戏被带到了全新的境界,被赋予了极高的流动性,在抽象概念上也得到了进一步升华,并且已经获得了某种类似于自我认知的个体意识,从外部观察者的角度来看,它似乎已经懂得如何主动去找寻自身发展的可能性了。自然,这一切都是跟当时整个社会文化意识的普遍发展规律相匹配的,实际上,在那个时期,后者已经成功克服了之前所面临的巨大危机,恰如普林尼乌斯·齐根哈尔斯在其著作中所描述的那样:“这一晚期文化总算发现了自己在整个人类文明史当中所扮演的角色,总算以略带谦卑的自豪态度,接受了自己当下的处境,形如上古晚期文明[62],以及希腊化——亚历山大时期[63]的文明。”
齐根哈尔斯的部分暂时就这样吧。截至目前,我们算是对玻璃球游戏的历史做了一番概述,现在,我们要试着对其历史进行阶段性总结:可以明确的是,游戏所针对的玩家从音乐研讨会转向数学研讨会之后(顺带一提,这一转变在法国和英国甚至比德国更快),游戏本身发展极其迅速,没过多久,就已经能够使用特殊符号和各类缩写,来表达数学领域的复杂运算过程了;数学家和数学专业的学生们,可以通过玻璃球游戏构建出来的各种抽象公式互相启迪思维,很方便地对游戏表述的数学原理展开更进一步的推导;研究领域不同的玩家,可以用游戏来向对方表述他们在这一细分领域内的学科发展轨迹,以及未来研究的各种可能方向。这套内容广泛涉及数学——天文学公式的游戏,要求玩家同时具备极为优秀的观察力、领悟力和精神集中力;哪怕在玻璃球游戏刚刚进入数学小圈子的那段时期里,对于数学家群体而言,“玻璃球游戏行家”这一称号,就已经是同行当中的超高评价了,拥有这一称号的数学家,往往享有卓尔不凡的声誉,数量上也可谓是凤毛麟角;在那段时期,“玻璃球游戏行家”实际上已正式成为“杰出数学家”的同义词。
不只数学,在漫长的发展历程中,这套游戏几乎被所有学科采用并模仿过,换句话说,玻璃球游戏的应用,几乎已涉及人类文明中的所有领域;至少在古典语言学和逻辑学领域,它的应用是早就得到了证实的。此外,在玻璃球游戏充分渗透到各个学科当中去的同时,学科与学科之间,也借助这一普适性媒介,进行了充分的嵌套与融合。举例而言,当它被应用到对音乐价值进行分析量化考察的科研领域时,熟悉游戏的学者们,开始利用物理数学公式,对乐曲演奏的线性流程进行即时估值,并且取得了前所未有的开创性成果。紧接着,语言学也从游戏中获得了灵感,以物理学测量大自然中各种常量的特有方式来测量语言结构,带来了不少新发现;随后又是对造型艺术研究的介入——值得注意的是,早在很久以前,造型艺术就已经通过建筑学这门学科,跟数学建立起了联系。因此,玻璃球游戏只是在很大程度上加强了这三者之间的关联而已。走上玻璃球游戏的道路之后,玩家们持续不断地通过游戏获得新的抽象公式,然后又将这些新公式运用到各门学科之上,从而发现各种新的对应关系,找到各种新的类比,或者在某些规律上领悟到契合之处,并且以此为切入点,发掘出新的天地。事实上,每一门拥抱游戏的学科,都专门为它开创出了一套由各种公式、大量缩写符号及一切可能实现的排列组合构建而成的游戏语言;在世界各地的知识青年精英中,这套带有公式序列和公式对话机制的玻璃球游戏都大受欢迎。众所周知,这套游戏不仅仅是一种学术训练方式,也不仅仅是闲暇时的消遣,重要之处在于,它对灵**很有帮助,可以培养知识分子们在自我认知方面的专注力,使他们不需要再借助其他手段,就能得到充分的精神给养,从而达到心灵上的满足与和谐;尤其是数学家们,作为玩家,他们以一种既是苦行僧又是运动员式的精湛技艺和严苛要求来玩玻璃球游戏,通过全身心的投入,获得了难以想象的乐趣,足以弥补他们在投身知识海洋的同时放弃世俗享受、放弃对名誉地位的追求所带来的遗憾。玻璃球游戏在完全克服“专栏时代”影响,以及通过最高效、最精准的灵**训练来唤醒全新快感这两个方面,显然发挥了很大的作用。实话实说,我们的确需要感谢这套新一代苦修纪律体系的出现。有了玻璃球游戏,世界从此不同。时至今日,人们大可以将“专栏时代”的灵**比作一株变异植物,这株植物在人类文化的发展进程中呈现出退化、返祖的现象,因为生长过于迅速,自外界汲取了过多养料,导致养料很快枯竭,自身也随之枯萎,之后的修正方式,只能是砍去这株植物的所有枝干,切割分解到只剩下根部,才能勉强加以保全。如今这些年轻人——假如想要投身象牙塔、将科学研究作为自己的终身事业——他们对于自己未来的规划,基本上是很清楚的,已经没有谁愿意再到高校去旁听那些带有明显专栏性质的讲座了。他们知道,那些讲座的主讲人,无非是些有名无实、喋喋不休的老教授,这帮老教授所讲的内容看似高深莫测,或许能够令小市民听众们肃然起敬,可是细究起来,不过是些旧时代高等教育的残渣罢了,全是些过时的东西,浮夸、空洞又无用,没有任何独立见解可言。如今,他们必须向过去那些在各个科工行业摸爬滚打多年、最终修炼成百事通的高级工程技师看齐,以严谨认真的态度,学习与自己所选专业相关的各种知识;考虑到学术科研与综合应用之间的客观差别,在学习态度与刻苦程度上,他们甚至比前人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而且还必须循序渐进、有条不紊地在学术道路上前行,否则很容易就会掉队。无论如何,他们都必须走一条陡峭艰险的道路,必须接受数学和亚里士多德主义经院哲学[64]的严格训练,以此来净化并提高他们的认知能力,尤其是必须学会放弃下述一切好处,哪怕这些好处已经得到了之前好几代学者的公认,认为此生值得为它们卖命,即获得轻而易举赚快钱的机会,享受社会名声和公共荣誉,享受来自报刊的赞颂,成功地跟银行家和工厂主的女儿结婚,追求物质生活的豪华与奢靡。未来一旦成了作家,追求的就是作品的高印数,想方设法获得诺贝尔文学奖,购买漂亮的乡村别墅;一旦成了有名的医生,就希望能够戴上政府颁发的最高荣誉奖章,拥有一大帮穿制服的仆人;一旦成了学术界人士,那就想要娶上富有的妻子,家里的客厅金碧辉煌,大到能够办沙龙;化工专家要谋求工业界大企业监事会的实权位置;哲学家恨不得能开出自己的专栏工厂,在座无虚席的学术报告厅里慷慨激昂地发表迷人的演讲,现场不仅掌声雷动,还摆满了崇拜者们献上的鲜花——时至今日,上面描述的这类人物早已消失不见,截至目前,也没有再现身。实话实说,如今仍然有许多天赋颇高的年轻人,在他们看来,上述人物始终还是值得自己去羡慕的榜样,可是,通往公共荣誉、社会财富、名声地位和奢华享受的道路,再也不会经过演讲厅、研讨会和博士学位论文了;从普罗大众角度来看,堕落已久的知识分子群体,他们口中高高在上的所谓灵**早已破产。尽管如此,如今仍有一部分年轻人,他们出于对灵**的向往,出于对久远传统的盲信,重新开始了精神上的忏悔之旅,开始了狂热的奉献,并且也真的重新赢回了那一小块心灵的容身之地。相比之下,数量更多的青年才俊,他们要么为了光耀门楣,要么为了争取荣华富贵,不得不背弃如今早已无利可图的灵**,转而去寻找并从事那些可享荣华富贵、可盼纸醉金迷的职业去了。
假如我们还想在上述讨论的基础上更进一步,详细地描绘出新一代年轻人在自我认知能力得到净化之后,在正式成了合格的知识分子之后,将会在国家社会体系中占据哪些位置,将会起到哪些作用,将会取得怎样的成就,那恐怕就显得有些离题了。不过话说回来,实践经验很快就给出了相关论证——已经发生过的大量历史事实表明,一旦人类在某段时期内松懈了下来,疏忽了精神方面的训练,在灵**上放纵了自己,那么,哪怕只是经过区区两三代人,也足以对实际生活造成严重损害。上述损害涉及一切相对而言要求较高的社会职业,其中自然也包括技术性行业所辖的各种岗位,随着松懈状况的持续,从业者们的职业素养会变得越来越低下,工作能力越来越差,愿意承担责任的在职人员数量也变得越来越少。长此以往,负责在国家与国民之中进行思想建设的机构,即整个学校教育系统,越来越被知识分子所垄断。诚如今日欧洲几乎所有国家的学校,只要不是像过去那样,还处在罗马天主教会的控制之下,那就肯定掌握在由知识分子精英所组成的团体手中。这类团体对外通常是匿名的,普罗大众至多也只能感觉到某种普遍存在的倾向。当然,无论团体中的知识分子在日常行事上如何严苛、如何在普通民众面前表现出所谓“孤芳自赏”的态度,并因此在公众舆论上给自己造成怎样不利的影响,甚至个别人士还经常受到攻讦——无论怎样,知识分子团体的领导地位依旧屹立不倒。究其原因,不仅是因为这一群体本身在精神层面上的刚正不阿,不仅是因为它主动放弃掉了精神层面以外的其他全部利益和好处,保持并保护了自身的纯粹性——它同时也受到了早已成为全体人类普遍常识的一项理念的保护,受到了教育领域先祖们的荫泽,即认为严苛的教育对于人类文明的延续是必不可少的。每个人都明白这个道理,或者只是隐约意识到有这样一条规律存在:一旦思考不再纯粹,思想不再清醒,一旦对精神的崇敬不再如往常般见效,灵**的信仰统统失灵,那么——转眼之间,船舶与车辆将无法继续行驶,工程师滑尺上的读数,连带着银行和证券交易所里无处不在的数字,每个都开始摇摆不定,失去了原本的权威属性,失去了定义上的合法性,混乱亦随之而来,社会开始动**,文明因此而颠覆。人类花费了长得惊人的时间,前后不知历经多少代人,才将历史上反复重演的教训与悲剧,转化为一段全新的集体记忆:哪怕是我们文明的外部框架,哪怕是技术、工业、贸易等看似与灵**无关的部分,也必须以精神上的道德和正直作为共同基础。
玻璃球游戏在当时仍缺乏普适性的能力,即超越各个学科、高悬于各个学科之上的统御力。在那个时期,隶属于各个学科的知识分子,以及勇攀知识分子道路的修行者们,包括天文学家、希腊语学者、拉丁语学者、经院哲学理论家、音乐学院大学生等,在他们各自的小圈子内部都会玩玻璃球游戏,这套游戏已经成了他们灵**中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但是,玻璃球游戏本身却并不统一,每个院系、每个学科,乃至于每个学科当中具体而微的每个研究领域,都拥有各自不同的玻璃球游戏语言和规则,彼此独立,自成体系。知识分子们花费了半个世纪的时间,才迈出了弥合上述分歧的第一步,并且以此为基础,最终实现了玻璃球游戏的统一。造成这种迟缓的主要原因无疑是道德上的,形式与技术上的原因,相对而言反而比较次要:实话实说,早在半个世纪之前,其实已经可以找到弥合分歧的方法,但是,与新崛起的知识分子严苛道德精神一同显形的,还有一系列的恐惧,恰恰是这些恐惧阻止了分歧的弥合,即对“玩闹”的清教徒式恐惧;对将原本泾渭分明的各个学科和既存分类法的边界彻底击碎,并且将一切混合到一起的恐惧;除此之外,他们还对某种深刻且合理的羞怯心理感到恐惧,即对可能重新陷入过去那个礼崩乐坏的“专栏时代”存在着罪恶感——当时的知识分子们因为这份罪恶感的存在,时刻感觉到羞怯。
造成半个世纪后这一决定性影响的,乃是玻璃球游戏历史上的一位重要人物,此人的壮举,使人们几乎一步到位地认识到,玻璃球游戏体系中存在着无比巨大的潜在可能性,从而一举将游戏带过了普适性的门槛。值得注意的是,这次给游戏带来跨时代进步的,又是与音乐之间的联系:一位瑞士音乐学者,同时也是一位狂热的数学爱好者,他为游戏赋予了全新的转机,同时也带来了向最高阶段发展的可能。时至今日,这位伟大人物在俗世中所用的名字已无从查考——毕竟在那个年代,知识分子当中已经不流行搞个人崇拜了——唯一能够确定的是,在团体的历史记录中,他以“巴塞尔[65]的卢梭尔(又名:江湖艺人)”这个身份存在。他的发明——就跟那个时代的其他任何一项发明一样——完全出自他本人的兴趣与天赋,但又绝非仅仅脱胎于个人的需要与努力,仔细考察相关史料就会发现,其主要驱动力,实际上是来自一台相比之下动力更为强大的引擎。众所周知,他那个时代的知识分子当中,到处都活跃着一种热切的渴望,即找到能够完美表达出自身崭新思想的合适手段。大家寄希望于哲学,希望哲学能给出自己想要的答案;大家寄希望于统合,希望原本存在隔阂的一切能够相互交融,最终融为一体。大家普遍抱持着这样一种观念,即认为以前那种隐居在自己学科所辖范围内、自得其乐的小小幸福是不够的,不足以弥补心灵上的空白;因此,时不时地就会涌现出一两位试图突破学科原有限制的学者,他们总是能找到这样那样的方法,将学科中少数几个微不足道的领域,巧妙地推进到普适性的殿堂;大家渴望拥有一套崭新的字母表——渴望掌握一门全新的符号式语言,只要学会这种语言,就可以跨越一切障碍,可以用它来记录全新的精神体验,专攻不同领域的知识分子之间,也可以无障碍地进行交流。这台特殊引擎所拥有的动力是如此强劲,当时有一位身在巴黎的知名学者,他以《中国的劝诫》为题所创作的文章足可证明这点。至于这篇文章作者的具体情况,反倒没必要在此多费笔墨,只提一点:同时代的许多知识分子都忍不住想去嘲笑他,认为他是某种形式的“堂吉诃德”。顺带一提,在他自己的专攻领域,即中国语言学这一学科内部,他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学者,受到很多人的尊敬。在文章中,他详细解释了科学与思想的培养将要面临的危机。他说,尽管截至目前,一切的发展都还算凑合,但如果无法尽快发展出一门国际通用的符号式语言,向上的态势很快就将陷入瓶颈,随后必将无可挽回地陷入崩塌与解体。在他看来,这套全新的符号式语言,形式上应该与中国的古汉字相类似,一旦用上了这门语言,哪怕面对最复杂的事物,也可以从容不迫地以世界上所有学者都能理解的方式进行图像化表达,而且还不会影响到个人的想象力与创造力。可惜的是,文章中仅仅提出了关于这门语言的设想,并没有真正创造出这门语言,满足其相关要求的最重要一步,始终还是由“巴塞尔的江湖艺人”踏出的。他为玻璃球游戏发明了一套新兴语言专用的基本规则,将之定义为一门完全使用符号与公式来构成语素的语言。在这门语言中,数学和音乐占据了同等重要的份额,天文学与音乐之间通过各种公式达成紧密联结也成了可能,对于任何一门学科而言,数学和音乐都是一个共同的公分母。尽管这绝非玻璃球游戏发展的终点,但我们必须承认,正是这位没有在历史上留下自己真实姓名的“巴塞尔的江湖艺人”,为我们宝贵游戏后来的一切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玻璃球游戏,很长一段时间以来都是数学家、语言学家或者音乐家们的专属娱乐方式。不过今时不同往日,它所拥有的独特魅力,已越来越吸引所有真正追求灵**的人。部分历史悠久的大学研究院、部分共济会组织分舵,甚至连古老的东方旅行者联盟,都将目光转向了它。就连一些天主教修会成员,也在接触玻璃球游戏的过程中,感受到了某种全新的精神气息,并且为之着迷;尤其在一些本笃会[66]修道院里,有很多人都参与了这项游戏。有鉴于此,早在那个时期,一个与游戏相关的重要问题已经开始浮现。而且,这个问题被正式提出来之后,马上就受到了足够的重视,此后也经常被拿出来讨论,即教会和罗马教廷究竟应该如何看待玻璃球游戏?是应该容忍、支持还是加以禁止呢?
自从那位巴塞尔人迈出了革命性的一步,在玻璃球游戏的历史上做出了伟大壮举之后,游戏迅速发展成了今天的模样,成了完全体,并且长久保持了下来:统合为思想与音乐的缩影,统合为对一切崇高对象的无比崇敬,统合“知识的总和”当中原本各自独立存在的一切个体,进入“天人合一”[67]的完满境界。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玻璃球游戏部分扮演着艺术的角色,部分则起到了思辨哲学[68]该起的作用。普林尼乌斯·齐根哈尔斯生活的那个年代,玻璃球游戏在日常生活中的应用其实也并不罕见。举例而言,其中有一种方式,它的大名甚至早在“专栏时代”的报刊文章中就已耳熟能详,一些想象力异常丰富的文人雅士会用这种方式创造出千变万化的幻想空间,借此勾勒出自己在相应年代里的渴求目标,其名唤作:魔幻剧场[69]。
打从一开始起,玻璃球游戏就在游戏技巧策略与素材选用方面有着不可限量的拓展可能,也正因如此,就其核心内容而言,确实也对玩家们的心智提出了极高的要求,这种高要求令游戏顺理成章地成了一门高高在上的艺术与科学。不过话说回来,在巴塞尔人发明游戏的那个时期,游戏依旧缺乏一些最基本的要素。当时,每场玻璃球游戏都要走一套大致相同的流程:首先,需要考察大量彼此之间各不相同的思想与美学领域,将来自这些领域的种种概念、想法和思考片段集中起来,归纳成一个可堪使用的集合;然后,需要对上述集合中的海量元素进行排列、整理、分组,并以严谨细致的方式,对所有元素加以比较。通过这样一种方式,我们得以对这些元素所蕴藏着的、超越时间的永恒价值与永存形式,进行一次非常迅速的回溯,相当于在精神王国所辖疆域内完成一次技艺精湛的短途飞行。玻璃球游戏如此运作了很久,直到多年以后,“修心养性”的冥想概念才逐渐在教育事业的库存清单中出现——准确点儿讲,这一概念是从东方旅行者的传统与风俗中偶然发掘出来的——并且很快就被引入了游戏当中。实际上,在当时已经出现了一种很明显的趋势,一些除了超强记忆力之外,再无其他任何美德或修养可言的所谓“记忆大师”,他们不仅能够轻而易举地玩出技巧精湛、令人眼花缭乱的游戏,还能通过自身所具备的巨大优势,将无数个想法像走马灯一样串联起来,密不透风地对其他游戏参与者们施加压力,使他们感到无所适从、困惑不解,被迫交出游戏的主导权,受到“记忆大师”的支配与掌控。在“修心养性”被正式引入游戏之前,上述邪道玩法已对游戏的平衡性构成了极大的威胁,早就引发了普遍的不满与警惕。一旦有了新概念加持,纯粹依赖技巧性的不公平玩法旋即被禁止,对其施加的禁令逐渐变得越来越严格。相比之下,冥想反而成了游戏非常重要的组成部分——没错,它实际上已经成了每场游戏的观众和听众们关注的主要内容。该现象的出现表明,游戏正朝着宗教化的方向转变:不再像过去那样,仅仅依靠迅速的观察响应和熟能生巧的记忆力这两样工具,去跟随每场游戏的思想序列,追求每场游戏精神上的完整拼图。确切点儿讲,所做的固然还是这些事情,却有了更高层次的追求:游戏过程中,不应再存有任何不负责任、玩世不恭的想法,玩家必须以更严肃、更能让灵魂产生共鸣的方式,全身心地投入游戏。如今,当每场游戏的主持人召唤出某个符号之后,所有参与者都必须先对这个符号的内容、起源和蕴意展开冥想——整个过程必须保持沉默,且要求十分严格,不可敷衍了事。这就迫使每个玩家必须将相关符号的内容密集地、有机地发掘出来,必须对其有着深入而彻底的了解。冥想步骤的应用技巧与训练手法,是由各个团体和游戏联盟的全体成员从精英学校里带出来的,那里一直都对沉思和冥想的技艺给予了最大的关注。通过这样一种方式,玻璃球游戏的象形文字得以保全,避免逐渐退化为纯粹的字母符号形式。
发生上述变化之前,尽管玻璃球游戏在学者们当中一直很受欢迎,但它始终没有脱离知识分子小圈子活动的范畴,始终都是十分私人化的精神训练,作为玩家,既可以独自游玩,也可以两人或者很多人一起参与。不过话说回来,虽然是私人性质很强的游戏,但那些一局下来完成得特别巧妙的经典局,每一步构思都很精彩,游玩过程极为成功,常常会被官方授予奖项,予以表彰,并且在城市与城市、国家与国家之间广为传颂,接受人们的顶礼膜拜抑或评头品足。但是,直到上述变化发生之后,通过让自己成为公共庆典这一方式,游戏才慢慢开始拓展起自己的新功能。今时恰如往日,每个人也还是可以自由地在私下场合畅玩玻璃球游戏,通过它来进行精神训练的热情有增无减,尤其在年青一代当中,情况更是如此。可是,如今我们对游戏的认知已经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如今,当我们听到“玻璃球游戏”这个词时,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与游戏相关的节日庆典,以及公开举办的竞技游戏。这类游戏通常是在少数位高权重的大师主持下进行的,这些“卢迪大师”,或者说游戏大师,分散在各个国家里,仅在举办竞技游戏时才会在众人面前现身,他们在受邀请者的虔诚聆听下,在来自世界各地的听众聚精会神的关注下,承担着主持任务。这类游戏当中的一部分相当耗时,往往需要持续数天乃至数周之久。当人们在庆典上遇到这种旷日持久的游戏时,所有玩家和听众都必须精确遵守相应的游戏规则,共同在游戏中度过一段清心寡欲、无私忘我的灵**时光,进入纯粹的冥想境界之中。不只在清醒的时候,这套规则同样也延伸到了睡眠时间里,堪比多年以前,参加圣依纳爵[70]主持的一项信仰训练的信众们所过的那种秩序井然、规定严苛的忏悔生活。
对于这部分内容,恐怕也没有多少可补充的了。总之,随着时间的推移,占统治地位的学科不断发生变化,科学领域抑或艺术领域,这门学科抑或那门学科——久而久之,玻璃球游戏作为当之无愧的“游戏之王”,某种程度上而言,已经发展成了一门通用语言。借助这一语言,玩家们能够自由运用各种表意明确的符号来传递特定的价值观念,并且还可以将它们相互联系起来,表达特定的思想。游戏发展进程中的任何一个时期都跟音乐息息相关,因此,大家所玩的游戏也普遍按照音乐或者数学规则来进行。一个主题、两个主题、三个主题相继得以确立,相继用游戏规则表述出来,然后开始发生变化,开始进行拓展:像这样的一种游戏进程,与赋格曲或者协奏曲中的主题变化极为相似,两者遭遇的几乎是同样一种命运。打比方说,一场游戏可以从预先给定的天文学参数起步,也可以从巴赫的赋格主题起步,或者从莱布尼茨的某个数学公式起步,甚至从《奥义书》[71]中的某一句话起步……总之,游戏可以从任意选定的主题起步,根据玩家的意图和天赋,对已经被选定并唤醒的主题展开深入讨论,继续向内发展其奥妙,挖掘其核心思想,或者通过对其他相关概念的呼应来丰富其表达。就后者而言,如果说游戏初学者能够合理运用游戏符号,在古典音乐与自然法则的公式之间找到相似之处,并借此建立起粗浅、薄弱的联系;那么游戏高手和大师们完全能够以最初选定的主题为根基,以近乎无限的可能性向外自由拓展,为游戏创造出无穷无尽的组合变化。长期以来,总是存在着这样一派玩家,他们特别喜欢将两种明显相互对立的主题或思想在游戏中并列、并置,以看似矛盾重重的困难条件起步,通过游戏中的一系列复杂操作,最终将这两种对立关系和谐融洽地结合到一起,诚如法律与自由、个人与集体。大家普遍认为,这类以对立关系为起步条件的游戏,有着巨大的实践价值,因为在游戏的游玩过程中,玩家有机会将两种对立主题或思想完全平等、不抱任何成见地加以展开,进行深入且彻底的探讨,尽可能纯粹地从主题的核心本质上加以统合:如果不是借助游戏,如此理想、优越的研究条件显然是难以实现的。一般而言,除了少数特立独行的例外情况,那些带有消极思想、怀疑论调、不和谐结局的游戏都是不受欢迎的,有时甚至是被禁止的,这与游戏在其鼎盛时期给玩家们带来的深切感受有着莫大的关系。在玩家们看来,游戏意味着通过一种极为精致巧妙的方式,从象征层面来探索完美和谐之境界,它是一门艰深又高雅的炼金术,是一套几乎能够让个体超越一切具象、一切多重性的统合精神——换句话说,可以借游戏来接近神。恰如那些在较早之前的历史时期里生活的虔诚思想家的主张,他们将多姿多彩、富于创造性的俗世浮生,视为通往上帝的必由之路,且认为表象世界的多重性唯有经过神性的统合,才能最终抵达和谐之地,唯有追求神的意志,才能真正将思考进行到底。相比之下,玻璃球游戏所使用的那些符号和公式,同样受到人类文明中所有科学与艺术学科的哺育,作为一门通行于全球的世界语言,以与俗世浮生相类似的方式,在游戏空间中进行组合与搭建,创造音乐、思考哲学,朝着完美、纯粹的至高存在稳步迈进,以完满的现实为目标而持续努力。正因如此,“实现”在玻璃球游戏玩家们之间是个很流行的词,他们认为自己所追求的游戏事业,乃是一条从设想走向存在、从可能走向现实的伟大道路。在此,我们理当再次回顾前文中引用的、由库萨的尼古拉所写的那段名言警句。
顺带一提,基督教神学的诸多表达方式,只要是以经典方式来表述的,似乎都已成了人类文化遗产的重要组成部分,因此,这些神学表达,自然而然地也被吸纳进了游戏的符号语言。具体而言,基督教的某条主要教义,抑或是《圣经》里的某段经文,教堂神父信手拈来的一句教诲,抑或是弥撒仪式上的拉丁语念诵,其实也跟几何学的公理或者莫扎特笔下的古典乐旋律一样,能够轻而易举又无比精确地用玻璃球游戏的语言表述,并且纳入游戏内部。假设我们敢于公开讲出下面这番话,就会发现这其实也算不得夸张:在真正属于玻璃球游戏高手的狭小圈子里,玩游戏几乎等同于侍奉上帝,尽管游戏本身并没有属于自己的一套神学。
世界级强权之间,始终都在进行你死我活的斗争,这种斗争毫无精神之美可言。为了在残酷斗争中生存下去,无论玻璃球游戏玩家还是罗马教会成员,都已自发地意识到唇亡齿寒的危险,因此,他们在各自团体的内部皆已下定决心,不允许在两者之间做出任何非此即彼式的选择。尽管如此,彼此冲突的状况还是时有发生。究其原因,乃是因为知识分子恰好夹在这两大强权之间,他们一方面是正直且虔诚的,可是另一方面,他们又对非黑即白、明确无误的表述有着强烈的渴望,两者之间的矛盾催生出一股冲动,驱使他们做出抉择。不过话说回来,上述非此即彼式的选择,实际上也从未真正做出过。罗马方面满足于自身对玻璃球游戏所采取的时而仁慈、时而敌对的态度,因为包括枢机主教在内,有一批等级颇高,甚至等级最高的教士都是隶属于玩家团体的,这些教士同时也是天主教阵营里的优秀人才。另外一个原因则在于玻璃球游戏本身——游戏已经发展到了公开举办大型竞技游戏这一阶段,已经有“卢迪大师”存在了,也就顺理成章地得到了宗教组织和教育部门的庇护,而且这两者对罗马方面总是彬彬有礼,满怀着骑士精神。教皇庇护十五世[72],当他还是枢机主教时,就已经是一位水平高超、醉心于玻璃球游戏的资深玩家了。可是成为教皇之后,他不仅跟他的前任们一样,永远放弃了这一游戏,甚至还试图对其进行宗教审判,一旦成功,便可以透过教廷的名义对其加以遏止;当年确实也走到了这一步,距离游戏在天主教徒群体当中被彻底封杀仅有一步之遥,但这位教皇在最终完成此事之前就去世了。尽管封杀未成,纵观玻璃球游戏的历史,也并不能将教皇庇护十五世视作一位无足轻重的人物。关于这位先生,在他那本被人们广泛阅读的传记中,一度将他跟玻璃球游戏之间的关系描述为一份深深的**,作为教皇,他只懂得用敌对的方式来掌控这份**。
此前,游戏一直都是由个人玩家和志同道合者们无拘无束游玩的,不存在任何体制上的约束。可是,由于各个国家的教育部门持之以恒地对游戏进行善意推广,玩家数量越来越多,受众面也越来越广,法国和英国开始出现公开的玩家组织,其他国家也很快跟进。于是,最终在每个国家都成立了一个游戏委员会,并选出一位首席游戏大师,其正式头衔为“卢迪大师”。在这位大师的亲自主持下举办的官方游戏活动,有着显赫的社会地位,被官方指定为精神文明领域的节日加以庆祝。当然,就跟团体里所有负责高级和最高级职务的成员一样,这位大师对外也是隐姓埋名的;除了与他关系密切的少数几个人之外,没有任何人知道其真实姓名。唯有“卢迪大师”亲自负责的官方大型游戏,才有资格使用由官方和国际化集团掌控的高效传播手段,如电台广播等。除了主持公开举办的游戏之外,大师们的职责还包括培养职业玩家,以及管理游戏学校。不过话说回来,大师最重要的职责,始终还是对游戏的进一步发展进行最严格的监管。玻璃球游戏建立了世界游戏委员会,由全世界各个国家派驻代表组成,唯有世界游戏委员会才有资格决定(这在今天简直无法想象)是否需要往游戏里添加新的符号和公式,是否需要扩展游戏规则,纳入的新领域是否有必要,是不是要从游戏中剔除出去,等等。假如我们将游戏视作全世界追求灵**的人们共同使用的一门语言,那么,由大师负责指导的各国游戏委员会,显然就是监督这门语言存续状况、规范其后续发展,并且努力维护其纯洁性的学院机构。每个国家的游戏委员会都拥有属于自己的一套游戏档案,即截至目前所有经过测试、得到官方批准的符号与密钥集合,其数量之多,早已远远超过中国古汉字的数量。一般而言,对于合格的玻璃球游戏玩家,大家都会默认此人拥有足够能力,能够顺利通过高等学校,乃至于精英学校的期终考试,达到了足以从这些学校顺利毕业的水准。可是,无论过去还是现在,对于未来玩家的另外一份期许同样也是心照不宣的,即他们对至少一门主要科学科目或者音乐的掌握,必须显著高于平均水平。在精英学校里,几乎每个十五岁的孩子都梦想自己未来能够成为游戏委员会的成员,甚至是“卢迪大师”。但实际上,到了博士生这个阶段之后,只有极少数人仍旧认真坚守着这份雄心,仍旧愿意积极投身于玻璃球游戏事业之中,为了该领域能够取得进一步发展而努力。当然,真到了这个阶段,仍旧选择坚守的游戏爱好者,无一例外地都会在游戏研究和冥想中加倍努力、勤奋练习,虔诚又忠实地成为公开举办的“大型”游戏中最核心的参与者。他们令公开游戏拥有了庄严肃穆的特性,同时也避免公开游戏堕落为华而不实的单纯庆典。对于这些货真价实的玩家和狂热爱好者而言,“卢迪大师”堪比王侯,不亚于教皇,几乎称得上是一位神灵了。
无论如何,对于每一位真正独立自主的玩家,甚至对于大师们而言,玻璃球游戏首先还是作为一种音乐创作方法而存在的,诚如约瑟夫·科讷希特在讨论古典音乐本质时曾经讲过的那样:
“我们认为,古典音乐是我们文化的精华与缩影,因为它是我们文化最清晰、最具特色的姿态与表达。在这种音乐之中,我们继承了来自古代和基督教时代的遗产,继承了宁静致远、勇敢无畏的虔信精神,继承了无可比拟的骑士道德。我们强调道德,因为每一种经典的文化姿态,最终都会收束于道德,人类行为的全部模式,最终都会收束于一种姿态。在公元1500年至公元1800年间,有许多不同种类的音乐被创造了出来,它们的风格和表达方式都非常不同,但其中的精神,或者说道德,在每种音乐当中却是完全一样的。古典音乐表达出来的人性态度始终保持了一致;始终基于对生活的同一种认知,并努力争取以同样的方式去克服命运的偶然性。古典音乐的姿态意味着:对人类悲剧的认识,对人类命运的肯定,意味着勇敢,意味着开朗活泼!小步舞曲优雅,无论作者是亨德尔还是库普兰[73];要么就是像许多意大利作曲家或者莫扎特那样,将感性升华为一缕温柔的情愫;要么就是像巴赫,安静沉稳、有条不紊地准备好去死——无论哪种,当我们仔细聆听时,其中总有一份倔强、一份直面死亡的勇气、一份骑士精神,其中总有一阵超凡脱俗的笑声在回响,源自那不朽的欢愉。在我们的玻璃球游戏之中,在我们的整个生命、一切行为与苦难当中,听来也应如此。”
这番话是由科讷希特的一位学生记录下来的。我们即以此来结束对玻璃球游戏的思考。
[1] 这部分内容为拉丁语。德语原文只翻译了拉丁语的正文部分,作者名Albertus Secundus及最后一行引用出处没有翻译,本书保留德语原文格式。——译者注(若无特别说明,本书注释均为译者注)
[2] 值得注意的是,此处原文为“历史编纂者”(Geschichtsschreiber)而非后文中多次出现的“历史学家”(Historiker)。这里体现了此段拉丁文及科讷希特德语翻译的严谨之处。
[3] 苏格拉底美德论中奉行“自制是一切美德的基础”,该观点与前述当下“对个性特征的理解”在理念上是相似的。
[4] 托马斯·阿奎纳(1225—1274),中世纪经院哲学代表人物,自然神学的最早提倡者,代表作为《神学大全》。
[5] 早期希腊人物雕塑沿袭古埃及,身份重于写实,个人特征较为模糊。
[6] 管风琴上用于变换音色的拉栓或按钮,数量通常在几十到上百个。
[7] 毕达哥拉斯(约前580——约前500),古希腊数学家、哲学家。
[8] 此处指古希腊、古罗马文明的晚期,从古希腊于公元前146年并入罗马帝国算起,至公元476年西罗马帝国灭亡,古典时代结束,欧洲正式进入黑暗时代。
[9] 希腊哲学晚期的一种思想,起源于一世纪,衰落于五世纪前后。“诺斯替”在希腊语中意为“知识”,该思想为哲学与宗教的混合体系,与毕达哥拉斯学派有一定渊源,信仰一套极为复杂的宇宙生成论,相关文献在中古世纪之后的欧洲几乎完全消失。
[10] 历史上,摩尔人主要指盘踞在伊比利亚半岛的伊斯兰征服者,其历史自公元711年北渡直布罗陀海峡后登陆半岛算起,直至1492年格拉纳达的摩尔人诚服西班牙王国为止。文中所指的“文化高峰期”主要指格拉纳达的摩尔人王国所取得的文化成就。
[11] 天主教教会用来在其所设经院中教授的理论,故名经院哲学。根据文中时代的线性发展,此处所指的是十四世纪形而上学被引入神学后的经院哲学。
[12] 欧洲文艺复兴时期的主要思潮,以人(尤其是个人的兴趣)、价值观和尊严作为一切的出发点。
[13] 此处指十七世纪在法国巴黎由数学家梅森举办的数学沙龙,参加者有当时著名的数学家帕斯卡尔、费尔马等,该沙龙后来演变为法国科学院,亦被称为“数学家学院”。
[14] 唯心主义哲学中的一类,代表人物为黑格尔、卢梭、谢林,对应年代为十八、十九世纪。
[15] 诺瓦利斯(1772—1801),德国浪漫主义诗人,代表作有《夜颂》《圣歌》等。
[16] 此处暗喻诺瓦利斯作品的象征主义和神秘主义精神。
[17] 原文为拉丁语“Universitas Litterarum”,语出自洪堡对现代大学的定义,他认为现代大学应是“知识的总和”,教学和研究同时在大学内进行。值得注意的是,洪堡的年代同样在十八、十九世纪,此处时代上仍然保持了线性。
[18] 阿贝拉尔(1079—1142),历史上第一位运用辩证法处理神学问题的学者。
[19] 莱布尼茨(1646—1716),德国哲学家、数学家,数学史上最伟大的符号学者之一,德国古典辩证法先驱,也是黑格尔唯心主义辩证法的思想源泉之一,被誉为“符号大师”“十七世纪的亚里士多德”。
[20] 黑格尔(1770—1831),哲学家,德国古典哲学代表人物。
[21] 库萨的尼古拉(1401—1464),文艺复兴早期的德国哲学家、神学家、法学家,他的哲学与前文中提到的莱布尼茨、谢林、黑格尔属于一脉,代表作为《论有学识的无知》。
[22] 指古希腊数学家欧几里得在其著作《几何原本》中构造出来的几何学。
[23] 本部分引言的作者。名字中的“艾尔伯图斯”对应了德国天主教多明我会哲学家、科学家艾尔伯图斯·麦格努斯(约1200—1280),代表作为《物理学》,其中内容包括自然科学、逻辑学、修辞学、数学、天文学、伦理学、经济学、政治学和玄学等各个方面。姓氏Secundus为拉丁语“第二”之意,合起来即为“艾尔伯图斯二世”。
[24] 出自诺瓦利斯未完成的作品《海因里希·冯·奥弗特丁根》。
[25] 黑塞虚构的历史人物。
[26] 弗里德里希·尼采(1844—1900),德国知名哲学家、思想家,其著作对宗教、道德、现代文化、哲学以及科学等领域进行了广泛的批判和讨论。
[27] 罗西尼(1792—1868),意大利作曲家,其作品以歌剧、宗教音乐、室内乐为主。
[28] 此典出自歌德名作《少年维特的烦恼》,书中维特穿蓝色燕尾服配黄色马甲,因为小说过于流行,这种服装搭配也成了当时风靡欧洲的一种时尚。
[29] 歌德在斯特拉斯堡读博时期,爱上了当地牧师的女儿弗利斯利克,故有此说。《少年维特的烦恼》发生的主要地点就是以斯特拉斯堡为原型。
[30] 1772年,歌德奉父亲之命前往威茨拉尔城的帝国最高法院实习,他在那里疯狂地爱上了朋友克斯特纳的未婚妻夏绿蒂·布芙,故有此说。夏绿蒂是《少年维特的烦恼》中女主人公的原型。
[31] 原文为Musik des Untergangs,即“毁灭的音乐”,对应《韩非子·十过》中“靡靡之音”的典故,指商纣时颓废****、使人沉溺享乐而忽略国事,进而导致亡国之乐曲。
[32] 在巴赫的众多传记中,作者们一致认为弗里德曼是他父亲手稿的糟糕保管者。弗里德曼生前便宜变卖了不少巴赫手稿,留下的都是相对重要的部分。一次性发现十一本巴赫手稿在古典音乐界可谓史诗级事件,故有文中所说。
[33] 音乐术语,对应乐谱中音的强弱程度,以力度记号来表示。
[34] 乔治·弗里德里希·亨德尔(1685—1759),巴洛克时期德国作曲家。
[35] 瑞士古镇,位于苏黎世近郊。
[36] 瑞士南部提契诺州小镇。两处地点在黑塞《东方之旅》与《提契诺之歌》中亦有提及。
[37] 德国传统巴洛克式管风琴,拥有四层手键盘,可操纵大量音栓,音色庄严宏伟。
[38] 西尔伯曼(1683—1753),德国著名键盘乐器制作师,巴赫的至交好友。巴赫认为西尔伯曼建造的每台管风琴都是杰作,经常对西尔伯曼管风琴进行评测,从各个方面给予调整意见。
[39] 此处引号内原文alten K?nige直译为“古代诸王”,是西方历史学中对秦朝建立之前中国所有历史时期的称法。
[40] 商朝末年乐师师延为暴君商纣王所作的曲调。
[41] 相传为黄帝当年于西泰山上会集诸鬼神而作的曲调。
[42] 吕不韦(?——前235),战国末年卫国商人、政治家、思想家,后为秦国丞相。
[43] 指《吕氏春秋》。原书中黑塞引用部分为《大乐》《侈乐》《适音》的德语白话版本,略有删改,本书直接引用《吕氏春秋》原文,并在注释中另附对应德语白话翻译。
[44] 出自《大乐》,意为:音乐的起源可以追溯至很久以前。它产生于音律度数的增减,自然之道为其本源。道产生了天地两极,天地两极产生了阴与阳的力量。
[45] 出自《大乐》,意为:当世界和平的时候,当世间万物都处于安宁祥和状态的时候,当所有民众都心悦诚服、归顺于他们的统治者时,就可以创作音乐了。音乐的创作是有具体条件的,必须克制住不恰当的欲望与**,不走上错误的道路,才可能创作出音乐。完美的音乐是有对应创作方法的——完美的音乐产生于平衡。平衡产生于公正,公正产生于对世界的正确认知。正因如此,唯有跟对世界有着正确认知的人一起,才能好好谈论音乐。
[46] 出自《大乐》,意为:音乐的基础是天与地的和谐,是阴与阳的协调一致。
[47] 出自《大乐》,意为:当然,腐朽的国家和已经走向衰亡的人民,实际上也不缺乏音乐,但他们的音乐并不欢快。
[48] 出自《侈乐》,意为:因此,音乐越轰鸣,民众就越抑郁,国家就越濒临危险,国君就越沉沦。如此一来,音乐的本质也就失去了。
[49] 出自《侈乐》,意为:古代所有的贤君,他们之所以重视音乐,欣赏的正是音乐能够使人开心的特点。暴君桀和纣制作了轰鸣声响彻天际的音乐。他们将声音巨大视为美好,认为乐器数量众多所达成的效果非常有趣。他们努力追求新奇怪异的声音效果,追求没有任何人听过的曲调;他们总是试图超越过去的一切创作,超越一切既有的尺度与目标。
[50] 出自《侈乐》,意为:楚国衰落的原因,是因为他们发明了一种娱神、祈求鬼神降福禳灾的音乐。这类音乐本身倒是足够嘈杂响亮,但实际上已经与音乐的本质拉开了距离。恰恰由于这类音乐远离了音乐的本质,导致它听起来并不欢快。而一旦音乐听起来不欢快,人民就会怨声载道,生活就会受到损害。……所有这些现象的产生,都源于对音乐本质的误解,在音乐创作中只懂得追求嘈杂响亮的声音效果。
[51] 出自《适音》,意为:因此,秩序井然的年代,其音乐是平静而欢快的,治理上也是平和安定的;动**不安的年代,其音乐是焦躁而严峻的,治理上则是乖张反常的;国家衰亡之际,其音乐是悲戚而哀伤的,治理上可谓危机四伏。
[52] 指乐谱中穿过五线谱使小节彼此分开的垂直线。
[53] 句逗划分,指乐曲中各个单元,如音型、乐汇、乐节、乐句、乐段等的划分。
[54] 今科隆音乐与舞蹈学院,位于德国科隆,成立于1850年,为欧洲最大、历史最悠久的音乐大学。
[55] 黑塞出生地,小镇卡尔夫位于巴登符腾堡州首府斯图加特市远郊,隶属于卡尔斯鲁厄行政区,在南德著名的黑森林区域内。
[57] 许茨(1585—1672),德国作曲家、管风琴家,巴赫之前德国最重要的作曲家之一。
[58] 帕克贝尔(1653—1706),德国著名卡农曲作家,对位法大师,也是巴赫的老师。“卡农”并非曲名,而是一种音乐曲式,字面意思为“轮唱”,即有好几个声部的旋律重复出现,交织演奏,互相追随,让听众有无限延伸的感觉——这与文中所描述的早期玻璃球游戏玩法是很相似的。
[59] 起源于十五世纪末的拨弦古钢琴,形制上与现代的三角钢琴类似,唯独琴弦是用羽管拨奏而不是用琴槌敲击。
[60] 一种在多弦乐器上加键而成的击弦古钢琴,出现于十四世纪。这种古钢琴发音轻柔微弱,特别适合家庭演奏室内乐,一度非常流行。
[61] 此处暗指1905年由著名巴赫学者、管风琴演奏家施韦泽提出的“巴赫弓”构思。这种弓有非常高的拱形,弓杆与弓毛之间的最大垂直距离超过十厘米。其演奏方式正如文中所描述:演奏时大拇指需要同时进行水平移动,以控制弓毛的松紧。弓毛处于放松状态时,可以同时触到所有的琴弦。
[62] 西方历史学术语,指晚期罗马帝国与中世纪之间这段时期的西方文明,开始于戴克里先(284——305)与君士坦丁(307——337)的长期统治,持续时间为两三个世纪。
[63] 西方历史学术语,即我们所熟知的希腊化时代,一般认为开始于公元前323年,即从亚历山大大帝去世时算起,结束于公元前30年,即屋大维将托勒密埃及并入罗马帝国的那一年,持续时间同样为约三个世纪。文中所列举的两个时期,均为西方早期文明中很典型的过渡时期。
[64] 经院哲学的一个主要流派,指直接、间接、程度不等地信仰亚里士多德基本学说,并且广泛采用亚里士多德特有的概念和方法来进行哲学研究。
[65] 巴塞尔古乐学院,瑞士历史最悠久的音乐学院之一,致力于研究中世纪至巴洛克时期的音乐。
[66] 由意大利人本笃于公元529年创立的天主教隐修会组织,相较于其他隐修会,本笃会非常重视教会音乐的传承与发展。
[67] 原文为“Unio Mystica”,即“神秘结合”,出自诺斯替主义的概念,指神秘主义者与神祇结合,借此获得某种终极体验,大致等同于中国的“天人合一”境界。
[68] 指从概念出发进行纯粹逻辑思维,推演出整个客观实在,使客观世界的发展屈从于人类思维普遍法则的哲学。
[69] 黑塞名作《荒原狼》中的经典场景,主角“荒原狼”哈利·哈特在此完成了自己的人格统合。在本书中被定义为早期玻璃球游戏的呈现模式之一。
[71] 附在印度圣书《吠陀》书末解释《吠陀》奥义的一类书籍,内容驳杂。
[72] 黑塞虚构出来的一位教皇。
[73] 库普兰(1668—1733),法国作曲家,法国键盘音乐古钢琴乐派的中心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