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0年4月
亲爱的马丁:
随此信附上所作新诗的定稿版[20]。是啊,这挺滑稽:当整个世界都在为战壕和碉堡之类的东西做准备,要将我们既往的世界彻底粉碎时,我却没日没夜地忙于这首小诗,试图修改出一个更好的版本。刚开始时,这首诗共有四节,现在只剩下三节了——我希望它因此而变得更加简练、更显优美,与此同时,内蕴亦不会有丝毫减损。在第一节中,第四行从一开始起就困扰着我,誊抄给朋友们览读时,我开始逐行逐字地推敲,试图找出其中哪些文字可有可无,不能删掉的又有哪些。
事实上,九成读者根本就不会注意到,这首诗还有这样那样的版本。将要刊登这首诗的报纸,就算一切顺利,也只会给我十瑞郎
左右的稿费,无论登的是这一版还是那一版。对全世界而言,从事这门职业简直毫无意义,既儿戏又滑稽,甚至可以说是发了疯。大家难免会腹诽:这位诗人何必为了笔下区区几行小诗殚精竭虑,甚至不惜虚耗时间?
对此,大概可以这样回答:
首先,这位诗人所做的事情,恐怕的确没有任何价值可言,因为他几乎不可能创作出一百年甚或五百年后,仍然具有生命力的极少数诗歌之一——尽管如此,这位看似离经叛道的先生,他做的依然是一件更好的事,一件比现今大多数人所做更无危害、更显善意、更可取的事情。他创作诗歌,将词语一行行排列起来——相比之下,他可既没有开过枪,也没有放过炸药,没有滥用毒气,没生产过弹药,没击沉过船只,凡此种种,从未涉及。
对此,大概也可以这样回答:
这位诗人身在一个明天可能就会被毁灭的世界上,他精心琢磨、安排、挑择自己那些小小词藻,就跟眼下漫山遍野生长的银莲花、报春花和其他各种小野花所做的事情完全一样——身在这样一个世界上,明天可能就会被毒气所扼杀,今天却仍旧小心翼翼地让自己的花瓣和花萼生长,无论花瓣有四片、五片还是七片,无论边缘光滑抑或长有锯齿,一切都要做到位,要尽可能体面。
(文泽尔 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