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气腾腾,怒火熊熊。

愤怒的吕布感觉自己已经生出了前所未有的力量,别说是沮授,就算是袁绍亲自率领大军来了,他也要跟他们一争高下。

而且沁水乃阻挡沮授的最前线,此处若是失守,前方便一马平川,若是让沮授与文丑汇合,他们的气焰定然更加嚣张。

虽然是徐庶的建议,可吕布此番不打算听从,再说,如果是真的紧要,徐庶应该自己来了,何必只派徐和前来报讯。

敢用这种卑鄙的伎俩伤我兄弟,我吕布若不报仇,之后岂能为人?

他冷笑着看了徐和一眼,缓缓捡起铁戟,目光再次投向前方。

前方,宋宪杀得兴起,他浑身是血,万夫难敌,而沮授也亲自渡河,眼看就是最终的决战。

强敌相逢,我岂能后退半步,令法都能杀得如此兴起,

乌丸突骑阵中,牵招看见吕布,已经能感觉到他身上奔走的杀气,用力朗声大喝道:

“三姓家奴,可敢与我牵招一战!”

徐和脑中轰地一声,心道这下完了,彻底劝不住了。

徐将军,你快来啊,我不行了。

吕布最恨的就是有人说他是三姓家奴。

一旦提到这个词,吕布就会彻底丧失理智,不把眼前的人踏成肉酱绝不后退。

沮授跟之前徐庶面对的种种对手都不一样,徐庶之前也不能完全揣摩出此人的用意,也只能边打边想办法。

如今沁水大战,吕布已经生出了拼死一战的勇气,而徐庶居然还要撤退。

偏偏这撤退居然还不是他亲自来劝说吕布,这让徐和简直上了头。

他心道如果我是吕布,有人说我是三姓家奴我也不能忍。

这一战非得跟他拼个你死我活不成!

吕布攥紧手上的长戟,看着不断渡河的沮授大军,浑身杀气居然稍稍减退几分。

他眺望了一眼远处的徐庶,又把目光投在牵招的身上。

“你是牵子经?”

“正是在下!”

“好威风,好煞气。

汝兄刘使君说过你,看在刘使君脸上,我不杀你!”

吕布喝了一声:

“令法,撤军!”

“走?”宋宪这会儿已经杀得浑身鲜血淋漓,他已经好久没有这般热血狂暴,真想趁着这一身热血跟敌人再斗几个回合,可看着面色冰冷的吕布,他似乎反应过来什么,随即扭过头,冲着牵招喝道:

“牵招,今日我等看在刘备的面子上饶你一条狗命!

其余贼人可没有刘备的面子,再敢送死,我宋宪便把尔等尽数剁成肉酱!”

牵招面色铁青,吕布厚颜无耻,居然在阵前说出他与刘备的关系,此事虽然在河北有不少人知晓,可大多数的士卒肯定都不知道,吕布和宋宪在阵前直接高呼此事,众将都是心中一凛,齐刷刷地望向牵招。

这是无解之事。

吕布与刘备联盟,现在是袁绍军的大敌,之后沮授军要是继续大胜还好,可要是攻势不顺,会不会真的有人考虑考虑是不是牵招不肯力战。

毕竟归罪于人也是人的常见心态。

只是……

沮授望着吕布小山般高大雄壮的身子,见冷风吹得这位并州杀神衣衫翻飞,从开战到现在,这位河北军的监军心中终于生出了一丝畏惧,终于第一次产生“也许此战无法得胜”的感叹。

吕布会用计了。

这是徐庶之谋吗?

还是说吕布真的变了?

以沮授对吕布的了解,痛击张杨并以“三姓家奴”侮辱吕布,他应该会立刻丧失理智,不顾一切的发动暴怒的进攻,誓要将眼前的一切敌人踏碎。

沮授之前没有立刻全军渡河,也是不希望全军出动的兵力太多,直接吓跑了吕布。

可沮授万万没想到的是,这次吕布居然默默忍受住了这份侮辱,甚至在己方还占据一定优势的情况下主动选择撤军,这让沮授大感意外。

一个能放能收还能控制自己情绪的吕布。

还会用一点点的离间计……

呵呵呵,哎,我怎么总是要面对这种对手。

吕布军潮水般退去,牵招的乌丸突骑试图追赶,但被吕布连续杀死三人之后,牵招也只能含恨命令军士停止追击,眼睁睁地看着吕布军散去。

这一战沮授军成功渡河,是实打实的取得了战斗的胜利,但沮授军全军上下居然没有一个人欢呼雀跃,他们都能感觉到监军的心情极差,这一战的并没有取得预期的战果。

战术上大获成功,可在战略上放走了吕布军主力,之前布置的奸细提前暴露,为了吸引吕布留下分散渡河付出的牺牲也比想象中的大,沮授这一战也只能勉强算是平手。

两万大军杀来,勉强打平,更让沮授难忍的是这一战怕是还打出了能收能放、跟往常大相径庭的吕布,这是沮授万万不愿看到的。

也许,我放出了一个恐怖的敌人啊。

沮授迷茫,倒是吕布军全军后撤,众人虽然疲惫,可脸上却满是振奋之色。

他们以劣势兵力在岸边痛击沮授军,斩杀颇多,宋宪斩杀了叛将杨丑更是鼓舞了全军的士气。

夜幕中,营地里的军士各自围着火堆休息,今日一战,众人虽然损伤不小,可也着实看到了战胜河北军的希望。

有希望,就是一切。

宋宪今日的表现堪称天神下凡,他得意非常,在众多老兄弟的劝酒中喝的酩酊大醉,不断夸耀自己的本事,烂泥一样在一边瘫成一坨,魏续魏越等人也各自喝的流着口水睡在一边,只有吕布一口没喝,他怔怔地看着火堆,时间长了感觉人影都有些模糊。

“岳父,你找我?”徐庶缓步来到吕布身边,把宋宪拖到一边,在吕布身侧坐下。

吕布正色点点头,他看着身侧的徐庶,略带几分犹豫地道:

“今天元直为何没有来劝说我?”

吕布了解自己的脾气。

当时张杨受伤,牵招用三姓家奴侮辱吕布,宋宪还用惊天一刀稳住了即将溃退的大军,吕布军气势高涨,按理说是全军猛攻之时,徐庶却派徐和来劝说吕布后退——还不是他自己来。

吕布选择听从徐庶的建议,现在终于能稍稍休息,吕布终于忍不住迫不及待地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徐庶微笑道:

“那当时牵招如此侮辱岳父,岳父是为何如此容易放过他。”

吕布哼了一声,又看着面前的起舞的火堆,他随手用木棍拨弄着烈火,冷哼道:“这种诡计,我怎会一直中计?”

牵招高呼“三姓家奴”的时候,吕布的上涌的热血几乎让他不顾一切冲出去与牵招大战。

但就是那一刻,他想起了熟悉的一幕。

廪丘之战,徐庶突然出现在火光中,高呼吕布为“三姓家奴”,并且招呼吕布来战。

吕布当时沉浸在极度的暴怒之中,暴怒让他的武艺发挥的淋漓尽致,众多的曹军士兵完全不是他的对手,冀州名将朱灵甚至转瞬就被吕布杀死。

但就是那一战,吕布深陷泥沼,尽管战斗中他发挥极其神勇,可终究没有挡住徐庶的种种鬼蜮算计,最后满盘皆输,如果不是后来徐庶又转投自己帐下,吕布肯定要被曹操打出兖州。

吕布和徐庶结盟之后,两人都特意回避这件事,尤其是当时徐庶在战阵上高呼“三姓家奴”的场面实在是让吕布难以启齿。

之前他已经忘得差不多,倒是在雒阳的时候,杨定的话又勾起了吕布久违的记忆,曾经的屈辱和不甘再次涌上心头,让吕布和徐庶一度产生了一些龃龉。

这一战中,吕布看见张杨受伤的时候已经几乎失去了理智,在听到那句“三姓家奴”之后,他的狂怒几乎已经压抑不住。

但又在此时,一个声音在吕布的耳边响起。

那是分别时,刘备对吕布的称赞。

他想起这位大汉宗亲曾经庄重而严肃地称赞自己为英雄,是挽救大汉的英雄义士。

是啊,我是大汉英雄,若是只会厮杀,只是意气用事,与宋宪又有什么区别。

痛定思痛,吕布生平第一回完美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甚至能迅速反应过来,利用之前自己在袁绍军中听说过的牵招与刘备的交情给牵招下套。

“打了这么多年仗,我也知道打仗不能听别人的,听别人的总要吃败仗。”吕布长叹道,“可惜,我明白这个有点晚了。”

徐庶笑看着吕布道:

“我今天没有劝岳父,也正是因为这个。”

“呃?为何?”吕布百思不得其解。

他现在感觉如果当时不是自己突然醒悟,可能就真的策马冲上去跟牵招拼了。

徐庶看着一脸期待看着自己的吕布,似乎能感受到吕布心中有个声音在不断的呐喊。

师父教过他,这世上就不存在真的率性而为,完全不考虑其他人褒贬的人。

从古至今,都是如此。

吕布这次做出了这么大的转变,不管徐庶为了什么,他接下来开口,一定要夸他。

碰巧,这是徐庶的强项。

他也捡起一根木棍,在火堆中轻轻捣了捣,火焰猛烈了几分,照的两人亮堂堂的,长长的影子看起来格外雄壮。

“小婿这次只带阿和一人前来,便从没有想过要命令岳父如何。

沮授诡谲重重,小婿敢与其对垒,靠的还是岳父的惊人本事。

这一战岳父若是听小婿的稍稍后退,小婿之后定有杀敌之法。

若是岳父不听,倒是策马迎上去,小婿也自愿与岳父并肩厮杀。”

吕布一怔,没想到徐庶居然给出的是这个解释。

这算什么解释?

他苦笑道:

“若是我一头撞上去,全军中了沮公与诡计,尽数死在乱军之中,岂不是白白送了你这条性命?”

徐庶微微一笑,诚恳地道:

“这又如何?难道我们不是一家人吗?”

吕布先是一怔,随即露出了极其复杂,极其凝重,极其精彩的神色。

他慢悠悠地垂下头,低声嘟囔道:

“元直之才,胜我何止百倍。

追随我这般武夫,当真是……当真是可惜了。”

周围,宋宪等人叠在一起,呼噜震天。

火堆里木柴欢快地燃烧崩解,时不时发出清脆的噼啪声。

而暴烈如虎的并州猛将吕布却安静地垂着头,不喜不悲。

一家人啊。

除了稚叔,这天下还有把我当家人的,真好啊。

吕布突然感觉之前对徐庶的怀疑和嫉妒简直是幼稚地可笑。

他定定神,从腰间摸索片刻,解下那方一直片刻不离身的传国玉玺,毫不犹豫地送过去,塞在徐庶的手中。

这一刻,这位并州猛将神采飞扬。

“我就一个女儿,元直就是我的家人。

之后进退如何,全由元直调遣,这方玉玺之前是元直取得,这次元直就听我号令,帮我送还到天子手中。”

徐庶终于舒了口气。

吕布终于放下心结,这位大汉猛将再不是一个暴躁多疑,可以随便被人拿捏的莽夫。

他接过玉玺,抚摸着这块承载秦汉岁月变迁的美玉,温言道:

“既然岳父赐我厚礼,那我也送岳父一样东西。”

“什么?”吕布好奇地问。

“文丑的人头,只是得劳烦岳父亲自去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