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丑之前就想突围了。
但是身为袁绍的亲信爱将,他之前还一直不敢真的就这么直接跑了。
沮授威望甚高,连文丑都害怕他。
他这一战誓要占据轵县,这样他们才有迎接天子的希望,甚至可以说沮授这次南下救援文丑都是次要的,他真正想要的是占据轵县,这样他才有再接到天子的希望。
所以文丑之前力战,都是想打通与沮授的联系,还真没想过以他们的优势兵力直接全军突围逃跑,放弃轵县。
如果是白天,阴夔主动来找文丑商谈此事,那文丑一定会言辞拒绝。
可现在半夜慌乱,文丑本就反应不过来,又见众人已经不管不顾先走,他顿时有种被人甩开的感觉。
大多数人都有从众之心,尤其是在大乱困境之中,大多数人会下意识地寻找依靠。
文丑尽管不断告诉自己不能放弃轵县,可眼看阴夔撒丫子跑了,文丑也只能高呼一声:
“让所有儿郎立刻出发,立刻!
我们,我们北上,迎接监军!”
如果文丑还有一点理智,一定会问自己一个问题——他手下兵马还有两千多人,就算从现在开始所有人一起整装出发,最快也得两三个时辰。
这么久的时间,外面围城的徐庶军难道就不准备?
就不反击?
就不袭扰?
稍微有点领军经验的人都能想到这一点,但看着阴夔手下众人已经迫不及待地逃跑,文丑手下众将都担心被甩开,不等文丑催促就赶紧返回军中,迅速召集其他军士,众多军士听说终于要逃了,各自欢欣鼓舞,总算长长地出了口气,不由分说立刻表示要跑。
城中的粮草本就接近耗尽,所有人都在恐惧中晃晃不可终日,这次文丑说要跑,自然是把粮草全都平分给了手下兵将,众人兴奋不已,哪还再有丝毫守城的斗志,全城上下的袁绍军士卒都盼着肋生双翅,赶紧飞回北边,回到沮授的身边。
至于迎接天子……
算了算了,迎接天子什么的都是大人物考虑的事情,我们要做的只是活下去。
反正这是文将军的命令,不过……
想到这,众人又有些惴惴不安。
万一文将军半路反悔怎么办?
文丑之前迎接天子的时候都能走到半路突然回来,这次要是也走到半路上反悔……不可能,文将军不可能反悔,绝不可能反悔。
就这样,袁绍军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直接放弃了重镇轵县,沮授这次迎接天子的计划彻底宣告失败。
黎明的微光洒下来,城头上一个文士挥舞着令旗召唤徐庶军进城。
曹真甩开大军,径自策马入城,他骑马在城中飞快地绕了一大圈,确认并没有敌军的埋伏,这才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面容清雅,笑起来人畜无害的袁嗣。
“走了?”
“嗯。”
“都走了?”
“是啊。”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这次文丑和城中的兵马加起来足有一万两千人,人数远远超过了徐庶军,可这一战他们也就只有最初的突围还有些凶狠,之后的攻势越发软弱,现在他们还有大军万余人,重压之下,居然没有与徐庶军舍命一战,而是选择这种窝囊的方式,一万大军一夜之间顷刻散地一塌糊涂。
如果不是袁嗣就站在城头笑眯眯地炫耀着胜利,曹真怎么也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他看着满地的狼藉,宁愿相信这是袁绍军为了破局留下的诡计,此刻他们可能就埋伏在城中的某处,之后还有杀招等待着自己。
“哎,打仗就是这样啊。”袁嗣看着面前的少年,又想起了之前的寿春之战。
“这都是徐将军的诡计?”
“咳,妙计,小小年纪的,别学宋宪说话。”
“这,为什么会这样啊!”
轵道极其重要,如若丢失,袁绍军不管胜负,反正是肯定不能接到天子。
如果不接天子,那他们整个春日的战斗全都成了白忙活,文丑身为袁绍军寄予厚望的领军大将,居然连这点事情都做不好,实在是让曹真难以接受。
袁嗣倒是感同身受,悠然叹道:
“哎,换了你也一样啊。
徐将军的诡计,咳,妙计千变万化,便是没有这计,还有那计,沮授要是亲自来还好,他只让文丑自己领军来,说实在……有点小看徐将军了。”“徐将军,到底用的是什么计策?我,我为何现在还猜不到?”
徐庶做不到像诸葛亮那样的面面俱到,起码在军略和指挥临阵厮杀上,他跟麹义、高顺这样真正的高手相比还有很大的一段距离。
但一支军队不可能人人都是忠直之士、智谋之人,徐庶只要了解一两个身居高位,又秉性不良之人,就足以设计出让令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并最终因一人影响全局之法。
原本沮授以阴夔等人死守轵县,文丑抢到天子之后立刻返回,沮授立刻南下接应,在配合沮授之前已经准备好的内奸,足以迎接天子,并令吕布军种种设计功败垂成。
可徐庶处处针对文丑设计,从文丑进入轵县那一刻开始,就注定他势必要耗尽城中的粮草,而城中的粮草一旦耗尽,迎接天子的必经之路轵县必将落在徐庶军的手中。
“打仗原来拼的不是勇武兵马,而是粮草啊。”曹真肥嘟嘟的脸上终于稍稍露出一丝理解,可又有些受挫——他感觉自己好像这辈子都学不会这东西了。
袁嗣拍了拍小胖子的肩膀,温言道:
“你才多大,莫要总说一辈子的事,再过些年大汉平定了,这天下还是离不开你们这些少年人。”
曹真不好意思地咧咧嘴,他想起袁嗣也是袁家人,好奇地道:
“袁公,你也是袁家的人,为何不帮助袁绍,反倒要帮助徐将军啊。”
袁嗣之前是被逼无奈,但随着徐庶接连获胜,他越发相信自己的选择,不禁负手昂然道:
“我从不觉得在袁家开心过。
这些人野心勃勃,袁隗、袁绍、袁术哪个不是世受国恩,可他们各自野心勃勃,袁隗助董卓行废立之事,又引火烧身作茧自缚,袁绍、袁术两兄弟不顾家人在先,后来一个妄图自立新帝,一个藏匿玉玺欲行不臣之举。
我乃袁家晚辈,看着袁家如此心似火烧,也只能一个人吃饭,绝不与他人共语。
好在啊,我现在认得徐将军,终究不用一人吃饭,无人诉说心中诸事,徐将军能说的袁公路归正,共图大事,如此人物,真不愧当世英杰,远胜本初多矣!”
曹真:……
“袁公,此间只有你我二人,你说这么多我也不会跟徐将军说的。”
“为何啊。”
“因为我一听就知道是假的啊。”
袁嗣脸上露出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又拍了拍曹真的肩膀:
“孺子可教,阿真啊,你也不笨,勤学些,日后必成大事。”
“我,我还是算了,学不会啊。”曹真挠挠头,又突然想起一件事,“对了,袁公方才说,徐将军要与袁术共图大事,这,是真是假啊?”
“哦,你以为是真是假?”
曹真鼓着腮帮,仔细思考片刻,迟疑地道:
“怕是假的,这袁术凶名遍天下,又多怀不臣之心,与此人共图大事,怕不是引火烧身?”
徐庶之前给袁术扣了这么多的罪名,成功把袁术的名声给搞臭了,现在都这么臭了还要跟此人联合,这不是给自己找不自在吗?
而且袁术现在已经没有多少兵马,还龟缩在庐江,叫他们来哪?来中原战场恶心人吗?
袁嗣嘿嘿笑道:
“徐将军的事情你就别猜了,眼下文丑军走了,阿真,不,曹郎不想做些什么吗?”
曹真这才想起来,文丑这万余兵马这是北上冲着徐庶去了。
徐庶现在正在跟沮授大战,听说还被沮授打的节节败退,要是加上文丑的大军,怕是前后共有三万人,那岂不是要立刻将徐庶团团包围起来了!
“怎,怎会如此啊,之前徐将军不是说,不能让文丑与沮授汇合,若是汇合,定然难以应付吗?”
袁嗣微笑道:
“今日咱们有缘,我就告诉你一件事——徐公此战未必能胜沮公与,但取文丑首级易如反掌。
这种好事我只说给你一个,速速前去,这立功的机会不可少了,这次能独占功劳,之后刘使君、吕温侯一定都高看你一眼,切莫错过啊。”
曹真一怔,随即愤然道:
“汝为徐将军近人,为何多有此门户之见?
我等皆为同袍,此番力战为休,为何先想分润功劳之事?
我非要将此事说给高将军,与他一起进退!”
说着,曹真径自拂袖而去,匆匆奔到城外去寻高顺,一定要把这件事也说给高顺知道。
袁嗣轻轻捻了捻长须,微笑着摇摇头,叹道:
“孺子可教啊,要是我袁家……嘿,徐将军这是从哪聚集了这么多的好儿郎。
大汉再兴有望,这袁家第五世三公,还得靠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