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乡是这个年代普遍认知中最牢靠的依仗。

都是陈留老乡,征战在外的高顺下意识地就把他们当成了自己可依靠的人,对他们推心置腹,没想到他们早有准备,在关键时刻刺了高顺一刀!

用人失察,损伤大军,如果是别人还会推诿,可高顺的出身、教养让他决不能推辞,这件事就是他的责任,而他又相信高柔是无辜的,他知道徐庶一定会袒护自己,生怕徐庶拿无辜的高柔人头给吕布一个交代,出于对徐庶的愧疚,也出于对高柔的保护,高顺愿意以死谢罪。

“徐将军对高某的信任,让某心中更加惭愧。

高某并无什么智略,给将军引来如此大祸,又……哎,我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死后只求将军能千万保重身体,他日兴复汉室,高顺也能含笑九泉。”

徐庶沉默片刻,叹道:

“说什么呢——你告诉我,你是不是想要袒护高柔?”

高顺苦笑着点头道:

“顺虽然识人不明,但可以以性命担保,此事绝对与文惠无关。

定是我那族兄高元才所为,此人当真手段不俗,倒是直接把我等逼入绝境了。”

高元才就是高干。

他是袁绍的外甥,深得袁绍信任,跟袁绍的亲儿子有同样的待遇,目前袁谭掌青州、袁熙掌幽州、袁尚掌冀州、高干掌并州,都是雄踞一方,堪称袁绍的屏障。

此人对宗族的感情极好,高顺之前一直认为双方交战只是各自为了公事,从来没想过要用自己的身份算计高干的事情,没想到他的人品好,高干倒是先下手为强了。

“高柔当真不知道此事?”徐庶问。

“当真!”高顺坚持说道,“文惠至孝,绝不会用生父之事设计害我,若是如此,以后就算成了,他有何面目再自称圣人子弟?

他也是被人陷害,闻说此事一定要一力承担,是我派人将其暂时看押,将军若是有意,倒是可以见见此人。”

徐庶摆摆手,笑道:

“没必要。”

这个年代大多数世家出身,身世清白的正常人都不会拿自己父亲的死开玩笑。

高柔之父病逝在蜀郡,高柔千里奔丧,遇上同族兄弟收留感激都来不及,怎么可能暗自生出这些算计。

他倒是一心奔丧,也是一心给同族的好大哥高顺出谋划策,可没想到他一开始就已经掉进了陷阱中,他想不到居然会有人在他治丧的护卫中安插奸细,还兴冲冲地将他们举荐给了高顺。

高顺不防备高柔,自然不会防备那些陈留的老乡,将他们委以重任,因此落入了算计之中。

而这些人发动的时机……

徐庶的眼睛缓缓眯起来,微笑道:

“原来如此,我总算是明白了。

孝父,你治军不严,误信他人算计,即刻免去你城门校尉、陷阵营都督,你可心服?”

高顺叹道:

“我此番给诸位招来大祸,将军肯留我性命,已经是天大照拂,某愿做陷阵营一军吏,再为将军厮杀报仇。”

“好!”徐庶冷笑道,“还敢算计我徐某的手足兄弟……我徐庶最爱贤良,这次管他是谁,让我知道了,都要宰了他!”

别人要是说这句话,高顺可能只是轻轻点点头,可听徐庶如此说,坚强的高顺再也承受不住,大哭出声,又是悲怆又是委屈地拜在地上。

徐庶如此托付,高顺深感自己无能透顶!

安抚好高顺,徐庶杀气腾腾地走出军帐,众人都不敢靠近他。

此时艾先生已经回去睡觉,天子派来的谒者仆射裴茂正等在外面跟徐和大眼瞪小眼,见徐庶出来,他赶紧上前,谄笑道:

“徐将军,天子听闻今日之事,也,也不相信是高将军所为,特让我送上绢布,赏赐给高将军。”

徐庶默然点头,算是记住。

裴茂又谄笑着道:

“之前在关中的时候就听闻兖州有一样博戏,唤作麻将,在下也学了些,只恨一路颠沛,并无操练之时。

听闻将军新得一子,特以‘麻将’相赠,以后还请将军多多照拂啊!”

徐庶一怔,只见裴茂捧着一个锦盒,恭敬地举过头顶。

他接过盒子打开,只见里面居然是一盒用象牙雕刻的麻将,足见心意。

伸手不打笑脸人,裴茂给徐庶送礼他未必会要,说是给徐庶刚出生的儿子送礼……

嗯,费心费心,徐庶也不好再板着脸。

他把麻将收好,点头道:

“仆射费心了,竟匆匆雕刻此物,徐某受之有愧。”

裴茂笑嘻嘻地搓着手道:

“我怎会如此雕刻之法,这象牙乃,咳,乃张大司马赠天子之物,这雕刻嘛,乃我新纳一姬妾所做。

若是将军喜欢,我再雕几套,定要将军喜欢。”

徐庶笑着摇了摇头:

“一套就行了,哪里用的了这么多?

裴仆射,嗯,徐某之后有事,也得请裴将军多多照拂了。”

裴茂听得心花怒放,欢喜地道:

“好说好说,我闻喜裴家上下都是汉室忠良,将军说怎么做,我们就怎么做,绝不听那些鼠辈摆布!”

徐庶笑吟吟地点点头,亲自将裴茂送走,又转身走向孔融等人,简略说了说自己跟高顺商谈之事。

听说要免去高顺的陷阵营统帅但留他一命,众人都稍稍松了口气,询问徐庶准备让谁接管陷阵营。

这可是徐庶麾下的第一利刃,堪称徐庶军的筋骨,孔融举荐李典为统帅,再让高顺辅佐,方能控制此军。

可徐庶摇头道:

“我已经有了盘算——我准备让魏延接管陷阵营!”

“魏延?”孔融大吃一惊。

陷阵营是徐庶的王牌,统帅必须是徐庶心腹中的心腹,李典年少,却已经征战许久且对徐庶忠心耿耿,怎么就选择了魏延?

孔融可记得魏延之前多次当面说徐庶的坏话,动不动就在全军面前抱怨徐庶瞎指挥,这种人,让他当陷阵营的统帅?

“别问,赶紧把魏延叫来,我自有安排。还有,劳烦孔尚书交代艾畜一些事。”徐庶疲惫地说着。

徐庶今天被吕布一拳差点打死,孔融也不敢让他多耽搁,赶紧去把已经入睡的魏延扯起来,一路拖死狗一样拖到徐庶面前。

魏延头发散乱,满脸疲惫,在徐庶面前打了個哈欠,不快地道:

“作甚?”

他之前一直对徐庶的指挥不理解,尽管南阳战役中徐庶靠着利用张绣和袁术将蔡瑁彻底关住,但魏延坚持认为徐庶这是坐失良机,如果是他来指挥,一定是假装撤军,然后迅速南下一个黑虎掏心干掉蔡瑁,然后嫁祸袁术,独霸南阳。

因为这个魏延最近一直在赌气,大半夜被孔融薅起来,魏延心中惴惴,生怕今天徐庶心情不好,又有什么黑锅扣在他头上。

徐庶看着一脸桀骜的魏延,微笑道:“文长,陷阵营都督高顺被我免为军吏,陷阵营都督你可能担当?”

“啊?”魏延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眼睛瞪得像铜铃,一脸惊诧地看着徐庶,“陷阵营?哪个陷阵营?”

徐庶和颜悦色地道:

“就是我麾下的私军,高将军汰换兵员,现在共有两千精兵!”

“我……”

魏延双腿不住地哆嗦,当场愣在原地。

他之前就是一个曲长,从来没有带过这么多的兵马,在南阳大战中他也没什么立功的表现,徐庶居然一上来就把这支精兵交给他?

饶是魏延狂妄,此刻还是感觉一阵难言的眩晕,幸福的烦恼冲的他有些站立不稳。

天下有这种好事?

这支精兵便宜我了?

“我立了什么功劳?徐将军莫不是在说笑?

我,我不能白受了将军的恩惠!”

徐庶微笑着点头道:

“你现在暂时还没有立功劳,不过我正好有用得着你的地方,你要调动兵马帮我大战一场,务必要万军从中迅速拿下贼将,不知你敢不敢?”

大战一场……

魏延咽了口唾沫,心道这雒阳城中的兵马能有多少,值得徐将军大战一场的还有什么人?

难道是董承?

徐将军莫不是要率军进攻天子?

魏延虽然轻狂嚣张,可心中对天子的敬畏远比那些世族名门更强。

习得好武艺,卖与帝王家,这是魏延一直以来的执念,尽管这擢升让魏延非常欣喜,可要他进攻天子的卫兵,他还是不太敢做。

徐庶一眼就看破了魏延的纠结,微笑道;

“不是进攻天子,是……攻打吕布!”

“啊?”魏延一个哆嗦,险些直接坐在地上,他满脸煞白,不敢相信徐庶居然要攻打吕布?

是不是故意想要害死我,所以才让我攻打吕布,之后把造反的罪名推到我的头上?

魏延一度心乱如麻,可看着徐庶一脸郑重的模样,他索性一拳狠狠打在地上:“成!我做!”

徐庶满意地点点头,又唤来徐和,低声道:

“你亲自去找一趟令法,吩咐他若是有难,一定要记住几句话!

另外,叫公明做好准备,他老乡只要发令,咱们就立刻动手!”

除了一直跟在徐庶身边的徐和,外人哪里能明白徐庶这些算计都是什么。

曹真一脸担忧地扯着徐和的袖子,低声哀求道:

“徐大哥,这,这都是怎么回事?

这都是什么算计,为何我越发听不懂?”

徐和看着这个好奇的小胖子,微笑着低声道:

“说起来,此事倒是跟你的一位故旧有关!”

·

夜半,艾先生四仰八叉地睡得正香,他大嘴长大,嘴角口水横流,又忍不住连连磨牙,不停地憨笑道,念叨着一堆奇奇怪怪的东西。

突然,睡梦中的艾先生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捏了捏自己的脸,他下意识地翻了个身,张开双臂,一下抓住一个人的身子,憨笑道:

“美人,美人来陪陪哥哥,哥哥认识好多大导演,把哥……唔……”

艾先生胡**搓,突然感觉手感不太对,一抬头,只见戚寄正在一脸无辜地看着他。

愣了片刻,艾先生发出一声声嘶力竭地惨叫,腾地一下弹起来,一脸惊恐地道:

“你你你,你怎么进来了?

啊啊啊,快走开啊,好恶心啊!”

戚寄非常无语,苦笑道:

“校长啊,我这是有紧急军情商议,这不是才来找你吗?”

“紧急你个头,赶紧给我滚!”艾先生一脚踢飞戚寄,发现自己已经吓出了一身冷汗。

自己在梦中看到的美女都变成了戚寄的模样,真是恶心地他哇哇大吐,脸上的表情真是要多痛苦有多痛苦。

怪不得曹畜长之前一个劲地说自己梦中好杀人不让人接近,万一睡得好好的突然摸进来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不行了,这画面光是想想就想吐了。

“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啊!”艾先生恶狠狠地问。

戚寄苦笑着道:

“那个……那个,之前孔尚书来寻,约咱们一起去北邙盗墓充作军资,我怎敢自己拿主意,只好赶紧来寻艾先生。”

“盗墓?”艾先生摸了摸下巴,“是哪个孔尚书?这种不要脸的事情都做,恶心!”

戚寄舒了口气:

“学生也觉得此事大大不妥,孔尚书好歹是圣人之后,与校长结拜之后为何不教校长向善,反而要做出这种……”

“你说我大哥孔融?”

“啊,是啊,不然还有哪个孔尚书?”

艾先生猛地一拍大腿:

“抄家伙!赶紧的,看什么看听不懂人话吗?赶紧准备家伙去啊!”

戚寄:……

“校长,现在徐将军正在为高顺的事情发愁,我等……我等不能相助,还要出城盗墓,这是不是不太好啊?”

艾先生瞪了他一眼:

“废话这么多做什么?工作只有分工不同没有高低贵贱之分,我们一样都是为大汉的事业增砖添瓦,懂又不懂啊你!

他打他的仗,我们盗我们的墓,有了钱咱们手下的兄弟们都能发财,这不也是在帮助蛆庶打仗吗?

行了行了,我大哥都说没事,赶紧抄家伙,天亮之前给我立刻杀到北邙,让你们看看老子寻龙摸金的本领!”

戚寄:……

“不是,校长,大半夜的,突然叫咱们去盗墓,校长就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吗?”

“能有什么问题?完全没问题,盗墓不晚上去还能什么时候去?

天亮盗墓才是不守规矩!”

“不是,学生总觉得其中有诈啊!

万一,万一有鬼怎么办?”

“放你娘的屁,唯物一点行不行,哪有什么鬼怪?”他不满地瞪了戚寄一眼,对古人的迷信感到非常无语,“对了,赶紧拿点竹简和笔墨来。”

“用这个作甚?”

“我做几个拜帖,写上蛆庶的名字,之后开棺的时候把拜帖扔进去,有鬼也抓蛆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