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投降就是死。
这是荀彧的威胁,也是荀彧的决心。
到底该如何复兴大汉,前人做了很多的努力都没有搞清楚,荀彧曾认为曹操的思路比较好,在兖州做的有声有色,一度让州郡恢复了安宁,可后来曹操僵化了,还是觉得用自己那一套不断屠戮就能恢复天下太平,这让荀彧也陷入了迷茫。
之后被徐庶捉住,荀彧陷入了长久的抑郁,可与徐庶、艾先生等人的相处,他隐约觉得好像能摸索出一条新路。
新学若是能畅行天下,势必能给未来找到一条大道。
他爱颍川诸士,但他更爱真理,荀彧能感觉到这真理是永远不可能阻挡得了的,一切试图拦在他面前的人都势必成为历史的灰尘。
伯夷叔齐这样道德高深的人想要拦在历史的面前也是徒劳,荀彧当然不会做这种蠢事,所以,他与徐庶虽然没有什么太深的私交,还是毅然决定站在徐庶这边。
至于陈纪……
之前荀彧让荀攸出面,将陈纪带走藏匿起来,可没想到陈纪居然看穿了荀攸,还迅速摆脱出来,既然这样,荀彧也别无他法。
总攻已经开始,就算是陈纪挡在面前,他也除之不惜!
这下再蠢的人也知道他们是落入了巨大的算计之中。
若是继续抵抗,他们将成为天子钦定的叛逆,在与“荆州军”的火并中遭到残杀。
可若是投降,徐庶肯定也不会这么轻易饶了他们,起码日后他们还想继续以保护天子东归的老臣身份参与朝政是万万不可,这次徐庶下了这么大的决心,肯定不是跟他们说说笑笑,被连根拔起已经是必然。
这个……无人能挡!
大部分朝臣见荀彧亲自主持这算计早就崩溃,甚至连董承都动了求和的念头,可刚才荀彧也说了,今天的事情需要一个结果,而董承就是这个结果!
“还愣着作甚?赶紧跑啊!”
他一下背上陈纪,慌不择路朝城门的方向逃窜。
荆州军见董承跑了也无心恋战,一时间众人纷纷朝城门的方向退去,现在他们只有一个念头——杀出城,与黄射汇合,就算没有天子,能逃得一条性命也是万幸了!
魏续志得意满,厉声道:
“别让他们跑了!这些鼠辈,今日都要将他们一一擒拿!”
月黑风高,正是杀人的好时候。
徐庶军已经下定决心在这一晚结束所有的事情,明天出榜安民,后人描述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将完全按照徐庶的讲述描画。
留给董承等人的时间不多了……
魏续魏越两人之前一直表现得焦躁狂妄,可为了今天晚上的战斗,他们已经准备了很久很久。
他们将大量的军队散开埋伏在周围,这些人不是为了参加战斗,而是为了防止敌人向周围逃散,董承手下的溃军本来想趁着夜色逃走,没想到才散开,就立刻遭到周围伏兵的箭矢埋伏,无奈之下,他们要么投降,要么只能紧紧跟随董承,继续朝着城门的方向奔去。
城门,这是他们最后逃生的机会。
这边肯定有埋伏,但只要埋伏不多,他们就还有……逃出生天的机会!
“天子车驾在此,还不速速打开城门!”董承扯着嗓子大喊,同时命令手下人迅速沿着阶梯向上,先控制城楼绞开城门,只要城门打开,他们还是能逃出去大半。
现在董承真是追悔莫及。
他与杨奉、杨定三人本来是天子东归的关键,如果他们能真的一心为国,他们甚至不一定会被李傕郭汜追上,甚至能尽可能付出更少的代价抵达雒阳。
可就是因为三人各怀鬼胎,都想占据主导,导致三人的各自分崩离析,杨定杨奉之前就成了丧家之犬,董承感觉自己今天也快了。
好歹杨定杨奉还活着,自己可能今天就要死在此处!
董承的士兵也知道现在是生死时刻,他们提着刀,甚至没敢打火把,趁着董承叫门的时刻悄悄摸上去,只要他们摸上去,其他人也能迅速登城,只要打开城门,众人就有逃出生天的机会。
起码,能让这些一路转战来的凉州军有那么一丝生机!
五步,四步,三步……
负责突击的士兵猫着腰缓缓上前,他们已经看见了城头的火光和火光中严阵以待的士卒,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
再来三步,我们就能冲上城头,我们就能带着所有人逃出去!
我们……
“啊!”
随着几声箭矢划破天际的响声,几個趁着夜色试图登上城头的士卒都被箭矢放倒,惨叫着顺着台阶滚下去,再也没了声息。
随即,城头钻出一个个人影,在微弱的火光中眺望着城头,显然是早有准备。
不过,他们应该也不只是冲着董承等人来的。
因为城外也亮起片片火光,甚至还有人高声呐喊,呼唤城头的守军开城。
听着口音,夹杂着不少荆楚腔调——黄射的主力终于赶来了!
刘艾听得城外援兵抵达,更是恨不得肋生双翅,赶紧飞出去跟黄射汇合。
“陈叔至,别藏了,我知道你在!”
他比董承还要后悔。
如果他老老实实地做他的宗正,现在无论如何不会惹上这些事情,可他刚刚进入雒阳的时候就得到了袁绍的承诺,承诺如果他能想办法干掉徐庶,袁绍将会全力扶持刘艾,就像之前扶持同样当过宗正的刘虞一样。
刘艾就是相信这鬼话,才一直将野心埋在心里。
他本以为上次侯成之乱中徐庶并没有发现他,没想到徐庶从头到尾只是在忍耐,现在大网收紧,白日还高高在上的刘艾终于丧失了一切,只能苦苦哀求城上的陈到救命。
“叔至!放我们一马!我们酿成大错,现在已经穷途末路,求你饶我一回,我若不死,日后定当回报!
今日我等惨败,还不曾救出天子,日后再也没有半分还手之力!叔至,放我们一马!放我们一马吧!”
种辑看着刘艾的模样,长叹道:
“求他作甚,我等跟他们又没什么深情厚谊,如何能放我们离开?”
陈纪看着城头,看着严阵以待的士卒,突然反应过来。
他大步上前,厉声道:
“群儿,出来,为父知道你在此处!别说你不在,若是没有你,这些人如何能守住城门!
之前公达想把我留下,就是知道你在此处,好让你来将我等一一拦住,是也不是?”
“出来!为父唤你出来!你自幼至孝,难道此刻要故意阻挡为父去路,背上不孝之名?
你从前与为父论孝道,如今孝道何在,你倒是说说,把为父拦在此处,任由并州人杀害折辱,这可是孝道?”
随着陈纪的嘶吼,城头慢慢悠悠站起一个儒士的身影。
他身形并不高大,看上去有些瘦弱,宛如女子一般纤细,可此人却正好是雒阳城中的最后一道关卡,这支学生军的真正掌控者,艾先生最重要的学生,度支尚书陈群!之前的一切众人也都明白了。
他们所谓的老谋深算,在徐庶、荀彧、荀攸一起谋划之下宛如婴童的把戏一般稚嫩可笑。
他们之前让荀彧请陈群赴宴并软禁,自以为拿住了陈群,自以为控制住了这支学生军,所以他们就有了反击的本钱。
现在一切谜团都已经揭开,连魏续魏越这两个酒蒙子都是精心设置的埋伏,所谓被荀彧控制的陈群也不过是藏了起来,没有人比他更适合当最后一关的守卫。
这里的城门看守就是他。
只要他严格守住城门,以学生军的战斗力,董承手下这些散兵游勇无论如何不可能杀出去。
唯一的破绽是,之间荀攸没有拦住陈纪!
陈纪在此,这是众人最后的希望了!
“父亲,你为何非要离开雒阳?”陈群的声音清冷骇人,他尽力让自己没什么感情的波动,可众人分明能听出他在强忍着悲愤和痛苦。
毕竟是自己的父亲在城下,经典忠孝不能两全,他之前的决策已经全面倒向了徐庶,必不能做出放走这些城中之人的事,可若是不开城,这城中可是有他的父亲啊。
一时间天人交战,众人都屏住呼吸不敢出声,而此刻城外却喊杀再起,黄射显然是意识到城中出事,开始拼命鼓噪呐喊,为城中的人壮胆。
陈就和韩晞感觉到了脱困的希望,赶紧扯着嗓子大喊道:
“陈长文,我等无冤无仇,不过是来迎接天子!
现在城外乃是章陵太守黄府君与苏都督率军接应,你要是放我等走脱,我等绝不攻城,自趁夜离去。
若是不肯,我军若是攻城,只怕到时玉石俱焚!”
陈群站在黑影中,身上的儒袍被风吹得轻轻拂动,虽然看不清面容,但陈纪还是感觉到自己最骄傲的儿子正在流泪。
陈群一直想让陈纪改变自己的想法,一直都想。
之前陈群想办法把陈纪软禁在家中,想让他了解并接受一下新学,可陈纪就是因为理解,所以才对此解决反对,父子二人的矛盾越来越深。
现在矛盾已经不可调和,要么陈群放走陈纪,要么陈群直接死守,之后留下不孝之名——不管怎么说,徐庶这次是不能放过陈纪,就算今晚陈纪不死,徐庶为了以后也肯定不能让他胡言。
现在,就看陈群如何抉择了。
陈群立在城头,这个刚刚娶妻的青年人似乎一下苍老了许多,滚滚浊泪顺着他的脸颊不断流下,一时感觉天旋地转。
仁义默默溜到陈群的腿边讨好地蹭了蹭,陈群露出一丝苦笑,他轻轻摸了摸仁义毛茸茸的脑袋,看着城下严阵以待的众人,叹道:
“城外有贼人叫阵,大人为何一定要出去?
万一中了贼人的诡计,又该如何是好?
孩儿为大人……”
陈纪咬牙道:
“群儿,你到底开不开门!闲话少说,为父一把年纪,生死早就不用你挂念,今日若是不开门,日后休说是我陈纪之子!我陈纪没有你这种不孝之子!”
陈群长叹一声,挥了挥手,长叹道:
“大人有令,孩儿岂敢不从?只是这一别,日后只怕再难相见。
雒阳城中有天子,有君子,大人苦学半生,难道不是为了大汉?
如今弃天子而走,之后大人如何言忠?若是今日开城一别,大人日后有恙,群不能服侍身前,群如何言孝?
还请大人三思,莫要听信小人之言!”
“开门!”陈纪放声大喝道,“群儿何必多言,今日开门,日后还是我儿,若不开门,之后我父子恩断义绝!
城外如何,不劳陈尚书费心,老朽只问一句,你开不开门!”
陈群跌坐在地,不远处,司马懿和吴资探出头一脸同情地看着他,而仁义则用毛茸茸的脑袋轻轻蹭着他的手臂,静静等待着他的答案。
许久,陈群才无奈的长叹道:
“既然如此,一切罪孽全都归我——开门,放所有人出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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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陵太守黄射和都督苏飞严阵以待,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
他们再蠢都知道城中出事了,进城的人肯定是中了城中的埋伏,只是不知道是郭嘉等人故意赚他们到来,还是徐庶另有埋伏。
“周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黄射转头,颇为愤怒地盯着周仓。
之前郭嘉被周仓等几个山贼保护着来见黄射,之后郭嘉返回,周仓等人做人质,留在黄射营中。
临行前,郭嘉嘱咐黄射小心,说他总觉得这个周仓不太对劲,看他的模样全然不是一个寻常山贼,若是有恙,定是此人作祟。
现在城中大乱,黄射当然第一时间就开始怀疑这个周仓,他下决心,若是真有问题,先把周仓斩了再说!
周仓静静无语,依旧眺望着城头,那双眸子格外骇人,令黄射生出几分警惕,缓缓拔出长剑。
苏飞皱眉道:
“周仓,黄府君问你话呢!”
周仓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嘿嘿一笑,随手拍了拍圆滚滚的脑袋。
“哦,你们这一口一个周仓叫着,我都没有反应过来。
算了,大丈夫藏匿姓名,本就不是什么好汉,我也不瞒着你们了。”
他大步向前,苏飞刚想拔刀,身后几把刀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黄射大吃一惊,刚想逃跑,发现自己身后也有一把刀顶住了他的后心。
“你,你到底是谁?这是作甚?”
周仓狞笑道:
“不装了,老子叫昌豨,本在泰山做贼,现在诸葛先生给我改名叫昌务。
务,就是务必做好的务,我之前在雒阳附近等了一年多,尔等的狗头,老子务必要收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