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陈群一声令下,雒阳城的城门吱吱嘎嘎慢慢升了起来。

看着外面黑洞洞的天,众人脚下一软,都感觉终于得救。

刘艾终于舒了口气,哽咽道:

“若非陈公,我等今日都要死在此处!”

陈纪意兴阑珊,没有半分炫耀的念头,他随意挥了挥手,叹道:

“赶紧走吧。”

郭嘉沉默不动,心中却隐约感觉到了几分不安。

不对劲,真的不对劲。

这也太容易了。

徐庶这次煞费苦心,并没有让人劫持天子,甚至还让跟随天子东归的老臣们或降或逃,之后他可以毫无滞涩地掌握朝政,并且给这些逃亡的朝臣扣上明反的罪名,就算是刘表、曹操一时半会也不敢公开任用这些逃臣,以免给自己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从结果上看,徐庶可谓是大获全胜。

可郭嘉感觉不对劲的地方恰恰就是在这最后一关。

这么容易吗?

徐庶谨慎小心,既然布下了这样的天罗地网,连荀彧荀攸都被他策反,之后这么容易就放他们走?

魏续魏越的兵马喊杀不断,可实际并没有冲阵厮杀,倒是真有将众人礼送出城的感觉。

以徐庶的性子,会这么容易就把众人都放走?他的脾气有这么好?

郭嘉几乎觉得这城门打开之后会迅速落下,将他砸成肉酱,但肯定陈群做不出这种弑父之事。

他眺望着城头,见陈群的身子摇晃了几下,软绵绵地坐了下去,隐匿在黑暗之中。

此时他才有些后悔,倒不是后悔今天举兵之事,而是后悔更早……

如果,如果很早之前,在兖州的时候,那时候若是我能全力与徐庶修好,若是曹公也能将徐庶奉为上宾,像招待其他颍川名士一样对待他,占据中原把持天子的人会不会是我们?

会不会我们不会落到今日的下场?

“奉孝,别发呆了,快走啊!”刘艾紧紧拽着郭嘉的袖口,郭嘉苦笑一声,只能发足赶紧跟上。

现在的他们无疑是丧家之犬,陈群因为父亲在阵中,忠孝不能两全,只能放走众人,可魏续魏越典韦这些人跟他们可没什么交情。

黄射、苏飞手下的兵马虽然勇猛,可郭嘉也不认为他们胜得过当年的曹操青州军,连曹操都打不过,他们肯定不可能战胜徐庶。

跑吧,跑吧……

尽管徐庶已经做好了战死的准备,但他也不想莫名其妙地死去,起码死前,他要狠狠咬徐庶一口,就算不能咬死他,也一定要让他伤筋动骨。

他深吸一口气,跟着众人沉默不语地出城,走过城门洞的时候,郭嘉感觉自己的心跳快地离奇,仿佛经过了一段漫长的岁月,可一切什么都没有发生,陈群并没有没品味的突然降下城门砸死他们,而是任由城中的叛军焦急而有序地纷纷离开,直到全部出城。

郭嘉有些迷茫地看了一眼城头,这次他并没有看到陈群,只是看到一条大狗趴在箭垛上向下眺望。

他浑身起了一片鸡皮疙瘩,赶紧向前,荆州军早就等待不及,纷纷到处逃窜前行,而不远处,一片军士严阵以待,前后少数有上千人,他们严阵以待,在微弱的火光下看得庄严无比,当真威武雄壮,一看就让人颇为安心。

众人赶紧向前,陈就、韩晞一马当先踉踉跄跄前行,快步奔到阵中,跌坐在阵中一个华服少年公子面前。

“府君,城中有埋伏!我军,我军损伤惨重,没能救出天子,我等……我等有辱使命,只能逃出来,请,请府君示下!”

陈就垂头丧气,脸上的表情颇为沮丧,韩晞与黄射的关系不错,哪怕现在做事如此,他也敢偷偷望向黄射。

只见黄射与都督苏飞并肩站立,两人脸上都是一副抑郁、烦闷、焦躁之色,显然他们已经意识到了今天的事情不成,这次远征不仅没能为荆州迎回天子,反倒要遭受难言的打击。

韩晞赶紧说道:

“我等虽然未能迎回天子,可救出不少朝中公卿名士,也算不虚此行,府君,咱们快走吧!”

黄射和苏飞都沉默不语,良久,苏飞才用沙哑的声音道:

“朝中诸公何在?”

韩晞赶紧叫众人上前,只是这次的口气远没有之前这么好,没有了天子的认可,这些所谓的公卿到底能给己方带来什么还很难预料,不过这些人到底还算是名士,韩晞也没有过于慢待,亲自将陈纪、郭嘉、刘艾、董承、种辑等人一一带到黄射面前。

若是从前,别说是黄射,就算是黄射的父亲黄祖来了也不配这么多名士上前拜见。

不过刚刚经历了一场厮杀,刚刚从雒阳城的重围中逃出一条性命,再高傲的人此刻也不敢摆出什么架子,赶紧纷纷上前,一齐拜见黄射。

只是奇怪的是,传闻中文武双全、雅好文辞的黄射并没有对这些名士展现出起码的尊敬和礼遇。

他和都督苏飞一样,都是神色漠然地看着众人,不喜不悲,就像在看死人一样。

“黄府君?”郭嘉有些意外。

在南阳的时候,他跟黄射见过一面,当时黄射对他都非常尊重,别说站在黄射面前的是陈纪、种辑、刘艾等人,就算这次劳而无功,就算这次没有救出天子,就算……

猛然间,他突然看见黄射身后不远处立着几个汉子。

为首的一个身材高大,表情猥琐,笑起来满口黄牙露出来,看着格外狰狞,正是之前护送郭嘉来见黄射的山贼周仓!

郭嘉感觉一股寒意从背后直冲脑门,彻骨的恐惧让他一时失语,呆呆地说不出半句话。

完了!

他还是低估了徐庶的歹毒和凶狠,原来他最后的招数并不是藏在城中,居然藏在了这里!

从头到尾,郭嘉的计策没有给徐庶造成一点麻烦和慌乱,甚至郭嘉自作聪明从袁绍那里跑来才让徐庶这个计划更加流畅,流畅地毫无滞涩。

他几乎能看到徐庶带着那标志性的笑容一脸无辜地向众人叹息着解释说——你看,我徐庶之前确实有点妇人之仁,我放他们离开了啊,之后我也会处置私自放走这些人的陈群,但之后他们去了哪里关我什么事啊?

外面这么乱,陈群已经尽到告知义务了,是你们不愿意谈,是你们做贼心虚,完全不关我们的事啊!

“周仓”也看见了郭嘉,他朝郭嘉露出一個和善的微笑,随即一挥手:

“等什么?下手!”

众人一愣,还不曾反应过来,只见人群中转出一片硬弩,顷刻间箭矢如雨,这些刚刚逃出生天的朝中公卿完全没有反应过来,转瞬间就被密集的箭矢覆盖。

郭嘉呆呆地看着身边,看着那一个个熟悉的身影慢慢倒下,眼神慢慢呆滞凝固。

嗖!

刘艾被贯穿!

董承仓皇躲避,一连躲过十几支箭,终究被一箭射中小腿,他疼地跌在地上,惨叫着求饶,可随即被密集的箭矢贯穿。

韩融年事已高,无可躲避,抱头痛哭的他被箭矢贯穿。种辑和伏完茫然无计,也被箭矢覆盖……

陈纪感觉胸口一阵剧痛,随即是肩膀、手臂、小腹、大腿都被密集的箭矢覆盖。

不久之前他还略带庆幸,庆幸儿子陈群总算还是个孝子,在忠孝之中果断选择了孝,这非常符合陈纪对儿子的认知。

直到这一刻,他才终于明白之前儿子的挽留是为了什么,可一切终究是无可挽回了。

郭嘉咚地一声跪在地上,他一脸悲愤,满脸怨毒地看着昌豨,浑身不停地发抖。

他想问问昌豨为何不杀了自己,可愤怒和恐惧让他哆嗦地厉害,竟说不出一句话。

尽管之前他已经意识到了徐庶的诡诈,可这真是第一次让他意识到原来徐庶竟如此的凶残暴虐!

昌豨感受到了郭嘉的目光,他笑呵呵地道:

“郭公,此事俺做的不错,该有赏钱吧?”

建安二年夏六月末,董承、伏完为乱,勾结刘表意图挟持天子为乱,长水校尉袁翔率众苦战,贼人事败出走奔荆州,因琐事内讧自相攻杀,章陵太守黄射受郭嘉唆使,斩董承、伏完、陈纪、刘艾诸人,并其众,乃去,袁翔追至不及,退保雒阳。

经过了一夜的慌乱,清晨第一缕阳光洒进雒阳的时候,雒阳的百姓提心吊胆地离开他们的居所,小心翼翼地来到街上。

按理说,夜半兵乱,散兵不劫掠那是不可能的,慌不择路的散兵为了逃命最好的选择集就是藏在百姓的屋舍中,怕他们泄露消息,这些散兵还会立刻挥刀将房屋的主人杀死。

可提心吊胆地等了一夜,这样恐怖的事情完全没有发生。

昨天的乱兵没有一个钻入百姓的房舍,伏击乱兵的并州军也没有一个趁火打劫,虽然满地尸骸鲜血还没有来得及清理,可众人推开门,分明看到了一派奇特的景象。

雒阳的长街上,激战一夜的并州军横七竖八地躺着互相枕藉,睡得毫无防备。

魏续魏越满嘴的口水快把自己淹死,苦熬一夜没睡的成廉两个耳光把他俩打醒,自己则软绵绵地躺下就地睡倒。

陈群满脸泪痕,枕着仁义毛茸茸的身体刚刚睡着,仁义看着炽热的朝阳,吐着舌头百无聊赖。

典韦盘坐不动,初升的旭日照在他锃亮的头顶,照的他微微眯起眼睛,忍不住长长地伸了个懒腰。

“结束了啊。”他喃喃地念叨着。

从今天开始,徐庶军终于可以说完全据有这座大汉故都,再也不用担心出征时后方生乱。

死了很多的人换来这一切,史书又该如何评价我等?

“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他喃喃地念叨着,仿佛说服了自己,狰狞的脸上满是平静和煦,让坐在不远处的刘协看得有些发懵。

一切都是这样的祥和,只有艾先生现在依旧很痛苦。

“来个人啊!把我放出来啊!”

他有气无力地喊着,声音非常微弱。

外面乱了一夜,大家都在舍命搏杀,之后安顿天子、皇后、贵人,再安顿投降的公卿、乱兵都要耗费大量的人力,于是大家集体忘记了艾先生,不过位于风暴眼中的艾先生也平安无事,只是本来就被狠狠揍了一顿,又被绑了一天一夜,他确实是已经快支撑不住,只能虚弱地不断呼唤别人来救他,宛如一台快坏掉的复读机一样。

这次他可是倒了血霉,堪称穿越之后最大的损伤,搞得艾先生萎靡不振,才两天就直接瘦了一圈,模样简直是要多悲惨有多悲惨。

这一夜折磨得他睡不着,外面的脚步声不断,他每次都有期盼,可始终都没有人来救他,他感觉自己都快产生幻觉了。

哎,蛆庶实在是太可怕了。

我得想想别的招了,再跟这种人在一起混,我早晚被他折磨死啊!

他嘟囔着,却听得一个脚步声慢慢逼近,只见一个身材高大的汉子朝艾先生快步奔来,看着被紧紧绑着的艾先生,他惊呼一声冲上来,随即拔出刀,猛地斩断绳索,一把扶住他肥硕的身姿。

“艾先生,艾先生,我们来晚了!”

这个声音好耳熟。

艾先生迷迷糊糊瞪大眼睛,面前赫然出现了一张熟悉又有点陌生的脸。

“小豨?”

“哎呀是我啊!艾先生,好久不见了啊!”

昌豨咧着大嘴没心没肺地笑着,还伸手猛地拍了拍艾先生的肩膀,疼的艾先生哇哇惨叫。

“啊啊啊,小豨你想干啥啊!想杀我是不是啊?”

昌豨这才发现自己错了,赶紧露出满口大黄牙,笑嘻嘻地道;

“哪啊,我怎么敢啊?我这不是听说你有难,特意来救你吗?

哎呀,你看看别人怎么对你的?再看看我!这不还是我靠得住吗?”

艾先生脑袋昏昏沉沉的,完全没有听出这话里有问题。

他抱住昌豨的胳膊呜呜大哭,哽咽地道:

“小豨啊,还是你对我好啊,我就知道你跟刘畜长混也没有忘了我,我可太感动了。”

昌豨正色道:

“这从何说起啊,我昌豨是什么人啊,以前我们在泰山混的时候就是一个讲义气。

这次艾先生用苦肉计让那些贼人全都钻出来,为大汉除了一大害,这都是你的功劳啊,我可开心地紧啊!”

昌豨说别的还好,一说起讲义气,艾先生立刻被逗得笑出来,随即又感觉到不对。

“不对,这里面有猫腻!”他瞪着一双绿豆眼道,“你给我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有个屁功劳,别想糊弄我!”

昌豨没想到自己吹牛这么快就被艾先生识破了,满脸尴尬的笑容:

“嘿嘿,这个,这个啊,有功劳咱还能不要嘛?

还,还是等徐将军从并州回来之后再说吧!”

“彼其娘之。”艾先生破口大骂,“蛆庶这次到底想在并州作甚啊!再不告诉我老子死给你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