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绍那边一直紧紧盯着许攸的案子。

他一开始就觉得不太对劲。

太原王氏那边的反应太平淡,徐庶军那边的反应也很镇定,不像是什么天塌下来的大事,十有八九是王凌和许攸弄好的苦肉计,之后想要诱骗袁绍上当。

袁绍当然不会上当,但这样套路明显的苦肉计还是成功引起了袁绍的好奇,他很想看看许攸这个叛徒到底在想什么。

许攸之前临阵反叛,把袁绍气的七窍生烟,立刻叫人去抓捕许攸的家人,命令都下了这才想起来许攸的家人早就已经下狱,他无可奈何,只能等待着消息,这次让孟岱出使的一项重要的任务就是跟许攸好好接洽一样,看看许攸有没有反正的机会。

可孟岱还没有接洽到许攸,许攸就已经进去了,现在消息摆在袁绍的桌案上,当真是让袁绍哭笑不得。

当我是傻子不成?

这种粗浅的反间计当我袁某人看不出来是吧?

我看看你们准备怎么弄,弄成什么模样!

袁谭之前的表现相当勇猛,他不仅保住了冀州不丢失,还率军侵入了徐庶军治下的兖州东郡,并成功立足,这让袁绍名义上仍有四州之地,还欢欢喜喜地再次将焦触立为兖州牧。

此外,袁谭还再次买通了臧霸,现在正在猛攻泰山,打的陈宫等人难以招架,大有反攻徐庶的意思。

这样的猛将,是袁绍反攻徐庶的最后希望,现在徐庶打不过,居然用这种粗浅的离间计来构陷,袁绍当真看不起徐庶这种卑鄙的行径。

“简直是一派胡言,唤监军来,让……”袁绍说到这的时候下意识地要呼唤沮授,可这才想起沮授已经战死。

他的眼眶微微湿润,又迅速调整好了情绪道:

“把审配给我叫来!”

他没有称呼审配的字,主簿耿苞知道袁绍是生气了。

要不是之前审配的家人搞来搞去,现在的事情可能也不会弄成这样。

更让人为难的是,袁绍也知道审配有能,且对自己非常忠诚,他又不好太苛责审配,这让袁绍非常上头,咳嗽又加重了几分。

自从沮授死后,袁绍的身体一日差过一日,这几日下雪,袁绍开始剧烈的咳嗽,他本以为是偶然感染风寒,可没想到请来名医调理却完全不见好转,原本袁绍每日还能强撑着早起舞剑强身,可这几日他精力愈发不济,他这才沮丧地发现,当年那个诛杀宦官的猛士真的老了。

审配急匆匆地赶来,见袁绍的脸色不好,一脸忧虑地坐在袁绍身边,低声道:

“太尉,有件喜事要说给太尉。”

袁绍勉强抬起头来,无奈地道;

“什么喜事?”

“我军在易京外抓住公孙瓒之子公孙续,公孙瓒已经守卫不住,我军夺城在即!”

“啊!?”这可是难得的好消息,袁绍顿时欢喜起来。

原来公孙瓒被重重包围,实在是没有办法,萌生了请求张燕救援的想法。

他并不知道张燕早早就已经跟随徐庶离开,其子进入黑山搜寻张燕不成,回去的路上被袁绍军的攻城军队俘虏,袁绍次子袁熙审问公孙续之后,立刻想出了进攻之法——他派人冒充黑山军,公孙瓒还以为援兵抵达,立刻率军出城厮杀,果然被袁绍军大败。

经过这次惨败,公孙瓒军本来就低落的士气更是完全白费,随着一场大雪落下,城中众人纷纷想办法逃出来向袁绍军投降,田楷关靖杀了很多人也不能阻止,袁熙已经准备在短时间内开始最后一战,请求袁绍给予支援。

袁绍听完审配的讲述,眼泪已经不断落下来。

围攻公孙瓒的战斗终于快要结束了,这次真的是终于快要结束了。

袁绍军转守为攻之后好像一下子不会打仗了。

崔巨业不会打仗损失惨重就算了,麹义也犯畜被打的落花流水,北边牵扯了袁绍的太多精力,始终让他不能把所有的兵马全都调集南下。

他好像再进一步就能掐死公孙瓒了,可总是不能给公孙瓒最后一击,因此袁绍不能将所有的兵马一起调动南下,在跟徐庶的作战中就像一直绑着一只手,徐庶也是知道这一点才总是肆无忌惮。

现在好了!

现在好了啊!

袁绍感觉自己的病情一下都好了几分,惊喜地道:

“这个冬日,一定要拿下公孙瓒!”

审配激动地道:

“太尉放心,此战绝对出不了差错——阎公和早就迫不及待,此番再次调遣兵马来帮助我等了。”

阎公和就是乌桓司马阎柔,几年前他召集胡汉万人与麹义联合对公孙瓒发动进攻,消灭公孙瓒主力,把公孙瓒包围在了易京。

可之后麹义犯病,连续进攻不下,部队发生饥荒,在撤退的时候被公孙瓒的残兵打的几乎全军覆没,气的阎柔跑远,再也不肯回来了。

可现在听说公孙瓒大败,阎柔又动了进攻的念头,主动联系袁熙准备先登发动最后一击。

袁绍立刻动了召唤阎柔助战,率领大军从并州进攻马超的念头,可他突然想起现在找审配来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正南,你先坐下,我有一件大事要问你。”

审配点点头,端坐在袁绍对面,袁绍把孟岱汇报的书信推给审配,审配看完之后顿时瞪大了眼睛,颤声道:

“这是……离间计!太尉,不能相信啊。”

“我当然知道是离间计!”袁绍无奈地道,“这我还能不知道是他的计策?谭儿已经攻入兖州,徐庶这是着急了,这才疯狗一般的诉说这些事。

哎,我找你来,便是问问此事,你能立刻认出这是反间之法,我也放心了。”

说着,袁绍挺直了身子,异常严肃地道:

“正南,当年我刚到河北,汝等一起迎我为冀州牧,之后率军与公孙瓒连番大战,只在匡扶汉室,那些日子,你还记得吗?”审配神色严肃地点了点头,感慨地道:

“这些事情,卑下当然记得一清二楚。”

袁绍军刚刚创业的时候当真是人人向上,麹义、沮授、审配、逢纪、荀谌甚至还有董昭,那种勃勃生机般万物竞发的景象尤在眼前,怎么一转眼,袁绍就成了这副模样。

他长长地感慨道:

“我年近五旬,这些日子身子愈发不睦,怕是再难与诸君共扶汉室了。

现在吕布在南挟持天子,实在是大汉第一贼,远胜当年董卓,只是天下义士被此人蒙蔽,我想再次高举义旗,号召天下志士讨平此贼,只怕是远远不成了。”

说到这,袁绍不禁泪流满面。

审配宽慰道:

“太尉正值壮年,不过偶感风寒,何必如此?

吕布徐庶不过小人得志,如王莽一般过些年自会露出原形。

现在我军已经攻破幽州,只要太尉能保持好身子,有本事就让贼人来打打我们试试?”

审配这话是大实话。

袁绍之前转守为攻之后原以为能很快扫平公孙瓒,可没想到众叛亲离的公孙瓒都这么难对付。

袁绍在冀州深得民心,徐庶现在转守为攻,想要攻破冀州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只要袁绍能保持好身体,一切都还不好说。

袁绍轻轻摇了摇头,长叹道:

“自己的事情自己最清楚,我这身子……嗯,再撑一两年应该还行,但要是更好,只怕是不能了。

我准备立谭儿为嗣子,正南,你意下如何?”

审配啊了一声,没想到袁绍居然会问自己这种这么危险的问题。

立嗣之事永远是诸侯最大的心事,外人也不是不能插嘴,但插嘴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

一瞬间,审配汗如雨下,讷讷说不出话来,袁绍犀利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不紧不慢地等待着审配的回答。

审配是袁尚的支持者。

这倒不是因为袁尚有什么太大的本领值得审配鼎力支持,而是因为审配之前与袁谭的关系确实不咋地,而且袁谭长期在外,审配家族大部分人都跟留守邺城的袁尚关系很好。

这个,袁绍不可能不知道啊!

审配定了定神,艰难地笑了笑:

“太尉春秋鼎盛,我……”

“回答我!”袁绍坚定地说着。

审配无奈,只能点头道:

“这是太尉的家事,如果太尉要把大事托给大公子,某一定竭尽全力!”

“那就好!”袁绍脸上露出了镇定的笑容。

他知道,审配非常忠诚,而且性子不像田丰那样过于刚猛,是能托付大事的人。

现在的形势好转,袁绍已经准备将自己隐藏许久的大事全都端出来,趁着他还有一口气,他要立刻改变现在的局势。

至于别的……

袁绍想起刘夫人,隐隐有些担忧。

最大的隐忧,果然还是这個女人啊。

他想起沮授曾经说过千万不要将三子分开,当时他不屑一顾,现在想想,还是公与说的对啊。

袁绍逐渐握紧拳头,指甲慢慢刺破掌心,痛苦的感觉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审配低头默默走出袁绍的府邸,刚走到门口,一辆马车缓缓路过他身边,从车上下来一个衣着华贵的女子,正是刘夫人。

审配犹豫了一番,缓步走上去,恭敬地道:

“拜见刘夫人。”

刘夫人温柔软糯地道:

“孟监军送来一封书信,正南看过了吗?”

审配犹豫片刻,明白孟岱肯定给刘夫人也写了一封一样的书信,他只能点头道:

“确实已经收到,太尉也给我看了。”

“那,正南以为如何呢?”刘夫人微笑着,平静地问着。

审配只感觉浑身上下的寒毛倒竖,连呼吸都有些急促。

“属下,属下以为,这是徐庶的诡计,不能相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