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狠狠地刺痛了我。
殿内,他点上的灯,摇摇晃晃,快要灭了。
门口吹进来的风,把春天都吹冷了。
他的神情也冷了。
我怔怔上前:“老赵,你为什么不躲?伤口深不深?”
他一把推开我:“不用你管!”
尔后,他踉跄转身,出了门。
我追上去,到檐下,侍卫已经将他扶住。
“朕去正阳宫,马上去。传太医到正阳宫。”他吩咐道。
“是。”
侍卫用龙辇抬着他走了。
我站在门口,晚风灌满了袖子。
“行,你去!你死了,我都不管了!”发狠喊完这句话,我哭了。
我没有想伤他,从来没有。就算最恨他的时候,我也没有。
我只是与他怄气。
他为什么不肯说句软话呢?
他说他宁愿同一个虚幻的泡沫在一起,也不愿同我在一起。他字字戳我,火上浇油。
他没有看到我生病了吗?就连赵文都知道我生病了,跟我最亲近的他,我的丈夫,怎么没有发现呢?
哪怕他说一句和软的话,我就能放下我的铠甲,走近他。
我在万岁山挖陷阱坑他,我一把将他过肩摔,马场上他拉我共骑一匹马,稀里糊涂的新婚夜,打架,我扛着铁笼子将他救出契丹,我们在大漠里逃跑,我们一起在战场上杀敌……好多的片段在我面前闪过。
老赵,我是爱你的。
就算没有前世的纠葛,我也是爱你的。
在我以为柴荣是采心目标的时候,我隐隐期待见的人也是你,忍不住拌嘴的也是你,有身体亲密而不抗拒的人也是你啊。
为什么走到了现在?
早知今日这般痛楚,我宁愿没有陈桥兵变。
你在马厩做个马夫,我陪你一道喂马。
春夜朦胧。
老赵在龙辇上回了我一句:“死也不死在你身边!”
我扶住门框。
高热使我昏昏沉沉。
宋玲珑将我搀回殿内,宫娥去喊太医。
不多时,宫娥回来,跪在地上,吞吞吐吐道:“娘娘,太医,太医……”
宋玲珑问道:“太医怎么了?快说啊,急死人。”
宫娥小声道:“太医说,不得空儿……”
宋玲珑骂道:“一整个太医院的太医都没空儿?宫里就算发瘟疫也用不着这么多人!”
宫中流言传播得极快。我伤了赵玄郎的事,想必已经阖宫尽知。正阳宫的小周后,风头正盛。那些人惯会见风使舵。竟连太医都不敢来给我治病了。
“娘娘,奴婢自己去太医院给您找药!”她奔出门去。
轮椅上的肉团团在我身旁,搓着我的手:“娘亲,别怕,别怕,我在你身旁,我一直在你身旁……”
我伸出手,抚摸肉团团的脸。
他眼神潮湿、难过、自责,又茫然。
“娘亲,你和亚父怎么了?你曾跟我说,你喜欢跟亚父在一起的。是不是因为我?自从那件事后,什么都变了……”
我摇摇头:“不,肉团团,不关你的事。是娘亲和亚父不好。”
“我去向亚父求情。”他转动轮椅,想要离开。
我拽住他,还未开口,眼泪落下。
他擦去我的眼泪,趴在我身上:“不去。娘亲,我不去了。娘亲不想让我去,我就不去。娘亲别伤心。”
宋玲珑带着药回来,煎了,喂我服下。
我昏昏沉沉睡去了,发了一身的汗。
满身的汗水,让我在梦中有一种溺毙的痛苦。这种痛苦一点也不陌生。彼岸花的花语,是无望的等候。无望等候的人,不是柴荣,是我。
正阳宫的歌声真美啊。
唱得旖旎,唱得缱绻,唱得勾人心魄。
第二日,我高热退去。宫人说,陛下仍在正阳宫。
一连大半个月,他都宿在那里。
赵文被软禁在沁芳楼,不许与任何人接近。沁芳楼外,一队侍卫,十二个时辰不间断地巡逻。
四月。
荼靡开了。
荼靡开罢,花事便终结了。
那日慌忙,我没有看清他的伤势。听人说,他伤得很重。
他日日与小周后在一起。
也许,他是真的欢喜她。一个想尽办法,刻意去讨好他的人,自然是比我更懂得如何让他愉悦。她不会与他吵。她会逢迎他。
也许……他是为了气我。
好几次,我想去问问他,为什么要这样。走到正阳宫前的蔷薇架,又转身。
一天晚上,我在蔷薇架下,撞见了符佳樱。
她穿着她二姐姐常穿的水粉色衣裳,让我一刹那有些恍惚,以为符巧樱又回来了。
“皇嫂安好。”她恭敬如常。
“晋王妃怎么在这儿?”
“臣妇今儿来琼华殿找乐师取份乐谱,路过这儿。”
此处确是去琼华殿的必经之路。她手上确是拿着一份乐谱。
我点点头:“你也喜欢水粉色?”
她笑笑:“回皇嫂的话,无甚喜不喜欢,臣妇向来是顺从命运安排的。哪个颜色时兴,便穿哪个颜色。不过是尽力把得到的颜色,穿得好看些罢了。”
“晋王妃的这件衣裳,纤尘不染,可见,很是爱惜。”我看着她,道。
“臣妇虽然不喜欢这件衣裳,但这件衣裳属于臣妇,那么,它若是脏了,臣妇还是会将它洗得干干净净。”
“洗不干净,又如何呢?”
“臣妇尽力。臣妇也相信,只要努力,定能洗得干净。皂荚不行,就换盐。”
“本宫希望晋王妃的衣裳永远干干净净。”
“多谢皇嫂。”
一晃,到了四月下旬。
我的临盆之期,快要到了。
四月廿九,南境的蒲甘国贡来一尊观音玉雕,碧绿通透,高达三丈。天象司的官员说,此为难得的大吉之物。
那晚,赵玄郎在琼华殿设宴款待蒲甘国使臣,请来了几个皇族亲贵和朝中机要大臣,小周后伴驾入席。
我没有去,在内殿同宋玲珑一道搓肉丸子。
戌半,赵文竟然来找我。
我看到他,非常惊诧:“你是怎么从沁芳楼出来的?”
“颜萝,别管,我来带你走。”
“走?赵玄郎如何能放你走?”
“他今夜,无法拦我。”
我站起身来:“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