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如果将卢氏父子和二千岁一网打尽,德芳便不会再面临类似长街上的石碾,这样出其不意的危险。
科考舞弊案,也能就此遮住。卢氏一党造反后,再说什么,都不会有人相信了。朝野上下,谁敢附逆呢?到那时,卢氏即便揭发考题是从德芳这里泄露出去的,也没用了。
德芳经此一事,也能长个教训。不再宽纵门人。
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因为青桃的缘故,我对魏王德昭,怎么都恨不起来。德昭不过是个少年郎,能有多坏呢?
没了卢氏,没了二千岁,就不会有人教唆德昭。朝堂之上,魏王德昭一党,就此瓦解。
德昭跟德芳之间,也不会似现在这般剑拔弩张。
朝堂安宁,赵玄郎也不必忧心劳神。
我如此筹谋,是为德芳,也是为了德昭,为了赵玄郎,为了早已离开人世的青桃。
青桃咽气前,我说过,我们还会在一起玩耍,我们的孩子也会在一起玩耍。青桃,一定不希望她的孩子与我的孩子敌对吧。
从瓦舍回来后,德芳问我:“沈姑娘,你跟卢宽说什么了呢?他怎如此焦急地走了?”
我摇摇头,笑道:“没什么,秦王殿下安心读书就好。”
“沈姑娘,我曾在《南齐书》上看到过一句话,慈爱之心,可感化天下。你与卢宽之间,或有龃龉,但我想,冤家宜解不宜结,你只要不计较,很多事情就能过去了。老子也说过,大小多少,报怨以德。”德芳道。
“秦王殿下,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你往后还是少读些老子,多读些韩非子。有法有度。”我道。
从科考舞弊案上看,德芳仁慈过之。宽纵门人,才惹出案子。授卢氏以把柄。
身为皇子,权力的中心,如此这般,怎能不被人捉住痛脚呢?
赵玄郎想保护他,才装病。
玲珑想保护他,才不愿清查卢家。
归根结底,需要德芳自己严厉、谨慎一些。
八月初八,很快就到了。
那天早上,德芳开心地来跟我说:“沈姑娘,二皇叔今儿打发人送来一头倭国的小猪和一筐桃,那小猪竟是红色的,一个桃有小盆子那么大,是不是很稀奇?你到我府上去瞧瞧。二皇叔说,晌午来我府上用膳。咱们一起。”
“秦王殿下同二千岁很亲近?”
“是,二皇叔人可好了,常常给我送新鲜玩意儿,疼我爱我,从不教训我。”
这个节骨眼儿,赵老二竟然来这么一出。
我道:“秦王殿下,今日,我想去青云观烧香,你同我一起去吧。那稀罕玩意儿,明日再瞧也不迟。明日再同二千岁一道用膳。”
德芳想了想,道了声:“也好。我这就让小厮去二皇叔府上说一声。”
少顷,我同他一道去往青云观。
谁知半路上,太后派人来叫他,说是有要紧的事,唤他去慈圣殿。
他推不得,便去了。
我只身一人,守在青云观。
等了半晌,果见卢宽带着几个兵丁过来了。
他们与几个道士,进了道观的观音堂,将门掩上。
一切,与我预料的一样。
我正待走,却听见神殿的一个老道说着:“三王爷安好。”
三王爷赵廷美,是赵玄郎的庶弟,比赵玄郎小20岁,乃昔日赵府的乳娘耿氏所生。由于是庶出,一直不受太后待见。从前年纪又小,所以,存在感很低。朝中人大多都不把他当回事。
“仙人安好。本王今日来给母亲上海灯。”年轻的赵廷美道。
真是巧,怎么卢宽前脚来青云观,赵廷美后脚过来呢?
卢宽从观音堂出来,见到赵廷美,似乎并不意外,笑了笑,俯身行了个礼:“见过三王爷。”
赵廷美微微点了个头。
卢宽离开了青云观。
稍后,门外有侍卫来接,一群道士跟着侍卫,去往皇宫。
我悄悄从柱子后面溜出来,按计划,去皇城司。
鳖已入瓮。
接下来,该是最重要的“瓮中捉鳖”了。
皇城司,独立于台察、三衙、军队之外,专为皇帝查案。皇城司的亲从官,个个武艺高强,是最适合办这件事的人。
我到了皇城司,密告青云观道士们的诡异。那王司使却不为之所动。
“捕风捉影之事,本官怎能随意听信?陛下如今病重,本官无有传召,便带着人马闯进皇宫,惊扰陛下。事后,陛下怪罪起来,你担得起吗!”王司使道。
看来,赵玄郎装病的事,瞒着玲珑,瞒着太后,瞒着朝野上下,连皇城司的人都瞒着。
怪不得密不透风,谁也不知。
“大人您是陛下的亲信,皇城司的职责便是周庐宿卫、刺探情报。若是陛下有难,岂非大人失职?”我道。
王司使怒斥:“陛下有难,岂是你能造谣的?皇城司的情报,还不如你?来人,赶出去。”
我又气又急。
如果皇城司的人不能赶过去,可就糟了!乱党的谋反,就做成了!
我在皇城司外徘徊良久,忽听见轮椅压在地面的声音。
我心里一震。
肉团团,是肉团团。
转头一看,果然是肉团团。他长大了,不像小时候那样圆乎乎的了。可我认得他,我就是认得他。他潮湿的眼睛,他浓浓的眉,他薄薄的嘴唇。
他现在二十岁了,是个成年男人了。
在我心里,他还是小时候在我床榻边读诗的样子,稚气,认真。
我忽然紧张又期待,第三次了,他还会认出我吗?
尽管,陆判官说,我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我的身份,但我还是渴望,渴望肉团团能认出我。
一辆马车候在门外,肉团团转动轮椅,进了皇城司。过台阶的时候,一旁的随从帮着抬。
他路过我身边,没有看我。
一霎时,我的心里溢满了失望。
他不像小时候,能认出我了。
我的肉团团,不认识娘亲了。
皇城司的亲从官通报:郑王殿下到——
王司使迎了出来。
肉团团道:“王司使,亚父的寝宫,昨夜被盗了。亚父丢失了极重要的东西,命你带人过去,清查案子。”
王司使惊道:“果真么?”
“本王难道会骗你不成!本王双腿不良于行,从不轻易出宫,你难道不知道么!你现在带人进宫,本王担保!”肉团团呵斥道。
王司使略加思索,连忙清点人马进宫。
我不相信那么巧合,恰好今日,福宁宫被盗。
肉团团一定是在帮我。
他赶来得这么及时,只有一个可能:他派人暗中跟着我。
“郑王殿下。”我唤道。
他从轮椅上回头,眼里有沧海桑田。
他淡淡向我颔首,没有说话。
我疾奔过去,趴在他轮椅边:“多谢你。”
他眼泪掉下来,却仍是没有同我说话,命人将他抬上马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