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心带着宫人们寻遍了披芳殿的角角落落,都没有看到万年。
万年陪伴了我近两个月。
解我的苦闷。
给我带来欢笑。
乍然丢失,很是不舍。
万年是多么乖的狗啊。
仿佛通人性。
我说什么,它都听得懂。
我让它去唤谁,它便去咬谁的衣角。
我唤来内廷监的掌事,阖宫找寻。
掌事领命去了。
数个时辰,无果。
万年丢失的第一晚,我夜里辗转反侧,睡去之后,看到万年被乱棍抽打,犹努力向披芳殿跑,可它怎么也跑不到。
“万年,过来,过来啊。”我喊。
它湿漉漉的眼睛里蓄满泪水,仿佛在跟我告别。
清晨,我醒来,想到了赵文。
我身边的一棵苦楝,因我,吃尽苦头。
难道,我喜爱的狗,也要因我吃尽苦头吗?
偷走万年的人,无非是冲着我来的。
拿一条狗做文章,太过下作。
一整日,我都心神不宁。
赵玄郎来了,知道万年丢了,劝我道:“再让内廷监送一条来便是。别太挂怀。”
“狗跟人一样,再换,也不是原来的了。”我道。
他笑:“好好好,明天让御林军也找,成不成?”
他拥着我入眠。
在陆大夫的调理下,他的身体渐渐康健起来。
他有心历练德芳,将东京的刑狱之事交给东宫。
三司衙门的堂官,每一个都是人精。
日日与那些人打交道,总能多一些分辨能力,多一些城府,多一些杀伐果决。
三月三,上巳节。
祭祀宴饮,曲水流觞,郊外踏春的日子。
赵玄郎在紫英殿宴饮众臣。
德芳与肉团团亦在其列。
晌午。
花锦心带着几个贴身宫人来披芳殿向我请安。
我留她一道用饭。
她欣然答应了。
席间,她道:“贤母妃,妾身有件事,禀与您听。”
我看向她。
她的眼神里,有喜悦,有激动,有羞怯,手微微放在腹上:“贤母妃,妾身已有一个月的身孕了。”
我笑起来:“太好了。”
我的儿子,也要做父亲了。
想想不免眼泪潸然。
“德芳知道了么?”我问道。
“今儿早膳过后,太医才诊出喜脉,彼时,殿下已去忙公务了,还不知晓。妾身想着,先来禀报长辈。贤母妃知道了,便是父皇知道了。”花锦心道。
不知怎的,我脑海中浮现焦玉儿的面孔。
良娣先于太子妃有孕。
那么要强的太子妃焦玉儿,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我问道:“告诉太子妃了么?她是东宫嫡妃,你应先禀报她。”
“回贤母妃的话,早在诊脉之时,太子妃娘娘便知道了,还告诉妾身,要好好调养。”花锦心道。
我叮嘱道:“太子妃如此,是太子妃有心胸。你虽有孕,还是要敬着她。”
“是。妾身谨遵贤母妃教诲。”花锦心道。
席间,花锦心身边的两个嬷嬷把梅心叫到偏殿,一道打璎珞。梅心出身司坊局,打的璎珞,最是美观,宫中许多人都知道,于是,得闲便请教。
这时,一个小太监进来,跪地道:“禀贤妃娘娘,奴婢是内廷监的小方子,掌事让奴婢来回您,您的万年,找到了。”
我忙问:“万年在哪儿?”
“在西宫门的兰苑,它躲在假山里头,不肯出来,掌事正想办法唤它出来呢。”太监道。
我起身:“本宫看看去。本宫唤它,它定然出来。”
花锦心道:“贤母妃,妾身同您一道去。”
我与花锦心一道赶去兰苑。
那太监跟在我们身后。
走进兰苑,果然看见万年趴在假山深处,一身的伤。
这小可怜。
数日的光景,成了这样,不知受了怎样的折磨。
“万年,过来,过来啊。”我像梦境里一样喊它。
一霎时,它冲了出来。
发了疯一般,扑向我和花锦心。
万年一边狂吠,一边撕咬,凶悍至极。
我与花锦心,都是有孕之人,遇此危难,险上加险。
那太监,满脸惊恐,作壁上观。
我将花锦心掩在身后。
万年张开嘴,咬向我。
我抱起它的脖子,同它一道仰倒。
花锦心慌忙喊道:“贤母妃……”
一头豹子,扑过来。
是百岁。
苍老的百岁。
它拼命跑来,口中还叼着逗我笑的线团。
它跟万年撕咬着。
不多时,万年被百岁撕开脖颈,死了。
百岁站在血泊中,宛如多年前的矫健模样。
它咬起线团,向我走来。
然而,刚走几步,已经倒在地上,再也起不来。
我抱着它的头:“百岁,好百岁,你别怕,我去给你喊太医。”
它摇晃着脑袋,前爪伸向我。
“百岁,我带你去找肉团团,好吗?”
它竟然点点头。
可它的身躯渐渐僵硬。
百岁,拼尽了全力,提前迎来了它的死亡。
“百岁,百岁……”我想起它小时候,跟在肉团团身后,送我远行,威风凛凛。
心如刀绞。
这时,那个作壁上观的小太监,见疯癫的万年死了,脸色一变,拔出刀,刺向我与花锦心。
他的惊恐,是装的。
他想要我们的命。
“贤母妃,花良娣!”一个声音唤道。
赵喜宁带着群玉馆的侍卫和太监,一道来了。
兰苑,在西宫门,甚是荒僻,唯离群玉馆稍近。
肉团团这个时候,在紫英殿赴宴。
我没有想到,赵喜宁这个时候会过来。
她是个舞文弄墨的姑娘,没有拳脚功夫,能带人赶来,实实不易。
“拿下那个太监!”赵喜宁面色苍白,犹自镇定。
她到底是赵家的郡主,肉团团的王妃。
那小太监与人过了几招,匆匆跃墙而去。
这里靠近宫墙。
想必是为了逃跑,选择的极佳所在。
“郑王妃,快,命人去追……”我喊了一句,腹部开始一阵阵的抽痛。
赵喜宁吩咐完侍卫,走到我身边,焦灼道:“贤母妃,您千万不要有事啊,殿下常说,您是他最看重的人……”
我抱着冰冷的百岁,泣道:“告诉宗训,百岁没了……”
赵喜宁搀着我起来,忽看见我襦裙上的血,惊道:“快,送贤母妃到披芳殿,传太医!”
那厢,花锦心的情况,也很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