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赵玄郎上前,扶起杜太后,探了探她的鼻息,深深垂下头。
尽管母亲杜氏从来都不喜欢他这个大儿子,但看母亲咽气,他还是发自肺腑地难过。
不论他是小兵,还是统领,还是殿前都检点,哪怕他是皇帝,在母亲眼里,他永远不如二弟。
有一天,他去慈安殿给母亲请安,走到帘外,听到母亲叮嘱二弟:“防着你大哥……”
他心冷至极。
他们联合起来,防着他。
哪怕他已经给了他们无边富贵。
母亲待二弟非常亲昵。
而对他,不过是淡淡的,顾着体统罢了。
他原本不想要德昭。
母亲带着朝臣们匆匆赶到,不给他留一丝余地。
披芳殿生产,她苦心孤诣动手脚,生怕贤妃得子。
母亲永不知足。
赵玄郎的眼泪,落在尘埃里:“母后啊母后,儿到底如何做,您才能满意?”
内侍高喊:“皇太后崩——”
太后崩逝,天下大丧。
所有人都跪地呜咽着。
唯有玲珑,僵住了。
半个时辰的工夫,整个皇宫,披上了雪白。
金丝楠木棺材,抬到披芳殿。
太后被请入金棺。
抬棺之人,刚刚俯身,二千岁夫妇头缠白布,哭丧来了。
二千岁几度哭到昏厥,晋王妃扶起他,继续蹒跚前行。
到了棺材边,二千岁整个人趴在棺木上,哀声不绝:“母后,昨日儿臣见您,还精神矍铄,怎今日,就与您天人永隔,儿臣这就随您而去!”
说着,就要撞棺。
晋王妃以及晋王府的小厮们赶紧过来,死死拉住。
晋王妃符佳樱哭道:“殿下,您虽然伤心,也应该顾着自个儿啊,母后她老人家定是希望您好好儿活着……”
二千岁遽然跪在赵玄郎面前:“皇兄,母后崩在披芳殿,求您严惩一干人等,让母后去得安心。”
赵玄郎道:“二弟,母后崩逝,乃是宋庶人所为,皇兄自有决断。”
“此等滔天大事,绝不会是宋庶人一人谋划,其中必有阴谋,求皇兄明断啊。”二千岁不断地磕头。
太后死了,他还想把我拉扯进去。
赵玄郎斥道:“母后乃天下之母,朕至亲之人。有没有阴谋,朕最清楚。你不必多言了。”
二千岁这才敛了口。
晋王妃忙道:“王爷,皇兄最是英明,自会严惩,咱们一道送母后去停灵处吧。”
二千岁泣道:“听闻今日贤妃娘娘诞下小公主,愿贤妃娘娘福寿康宁,小公主平安康顺。”
他的话,虽是祝福之语。
听上去,却带有寒凉之气。
太后素来宠他,是他的靠山。不拘他犯了什么罪,太后都替他周全、替他求饶。
这棵大树倒了,他自是伤心的。
太后死在披芳殿,这一日,恰好是小公主的生辰,他迁怒于我,巴不得我倒霉。
赵玄郎赐了玲珑鸩酒一杯。
玲珑心如死灰。
枯井中的烛火,亦没有了。
她哭哭笑笑,赤着脚,转圈圈,反复喊着:“先皇后,您救救奴婢吧,先皇后,奴婢是您的玲珑啊,您记得您的玲珑吗?先皇后……”
她声声呼喊先皇后。
我同梅心说:“扶本宫起来。”
“娘娘,您要做什么?”梅心关切道。
“她是将死之人了。有些话,本宫可以告诉她了。”我道。
若要成功修改历史,凡间之人,不能知道我的身份。
可玲珑已然快要被赐死,一脚踏入鬼门关的人。我想让她明明白白死去。
我披上袍子,坐上步辇,到了慈明殿。
玲珑向赵玄郎请求,死在慈明殿。
赵玄郎允了。
入主慈明殿,正位中宫的日子,是玲珑半生最大的“所得”,是她记忆里最风光的岁月。
到了慈明殿,梅心扶我进去。
艰难生产完,沈蓝这副身躯非常虚弱。
内侍已经端着鸩酒进来了。
玲珑坐在地上,还是喊着“先皇后”。
我走到她身边,吩咐梅心把内侍领出去片刻。
梅心担忧道:“娘娘,您单独和宋庶人在里头,没事么?”
我道:“不会有事,出去吧。”
殿内只余我和玲珑。
一豆烛光。
明明灭灭。
我问道:“玲珑,你那么渴望见到先皇后么?”
她冷冷看着我:“是,若是先皇后在,我不会输。”
“是吗?若是先皇后在,你没有争的资格。玲珑,先皇后的死,你也有份。”我平静地说着。
她一惊:“你胡说什么?”
“骗自己骗久了,自己都会信。玲珑,你还记得当年在万岁殿,你给我揉脚的时候吗?那时候,我非常喜爱你。”我缓缓道。
她爬起来,指着我:“你到底是谁?你满口胡言乱语!”
“玲珑,你已经快死了,还有什么是不能说的呢?”我直视她的双眼:“我就是王兰因。你一直念着的先皇后。”
她后退几步:“怎么可能?”
“玲珑,村里的大春欠你两个馒头。这样的事,就算别人调查你的底细,也查不出来吧?这是在大雨里,你告诉我的。我的确是先皇后,只是灵魂到了沈蓝的身躯。”我一字一句道。
她睁大双眼,又问道:“我将钱藏在何处?”
“藏在御花园左数第三块山石下面。你说要存着,给弟弟娶媳妇。”我道。
她眼泪簌簌掉落。
我知道,此刻,她信了我的身份。
她跪下来。
我伸手,抚摸她的脸:“玲珑,你被废之后,把外甥女宝庆公主送到娘家小住,是正确的选择。念你照顾德芳十多年,我向你保证,你的娘家不受牵连,宝庆公主,平平安安。”
玲珑匍匐在地,泪落如雨:“奴婢对不起您。扬州刺杀,因奴婢私心,未曾报信,以致您凄惨死去。”
她像以前一样,在我面前自称“奴婢”。
恍若旧时。
我沉默,往殿外走去。
玲珑忽然唤道:“您留步!有件事,奴婢必须告诉您。就当为自己赎罪吧。”
我停住步子。
她道:“狗的事,不是我做的,也不是太后,我向您发誓,得知您要早产之后,我们才开始密谋。之前的事,真的不是我们……”
我蓦地转身:“那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