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押住她,将她架走。

她的赤脚拖在地上,拼命地喊:“不是我,不是我……”

两刻钟前,在大殿翩然起舞的丽人,成了阶下囚。

春来喜班子里的人,多是跑江湖的草根,以为进宫表演能博来一场富贵,个个卖力又激动,没想到,全都被押入大牢,一场场酷刑等着他们。

赵玄郎被这场乱子折腾得有些疲惫。

他扶额道:“焦卿,你这个女先生,甚好。若是没有她,今天不知会怎样。”

焦子辰拱手:“陛下安宁便好。”

“柳先生——”赵玄郎唤了一声。

女先生俯身:“民女在。”

“你无官无职,却有一片忠心,朕要赏你……”赵玄郎略想了一会儿道:“便封你为忠义郡君,七等爵。”

女先生道:“愧不敢当。”

太子妃焦玉儿道:“柳先生,父皇赏你,你谢恩便是。”

焦子辰亦道:“先生,谢恩呐。”

女先生这才拜谢恩典。

赵玄郎起身,回了福宁宫,钱公公随侍在旁。

我跟上去,道:“我陪你。”

赵玄郎转头,一脸倦态地笑笑:“一会儿王司使进宫见驾,你带着荣庆回披芳殿歇息吧。”

“你忙完过来么?”

“不了。我宿在福宁宫。”

他走了。

三月末,宫里的百花,悠悠开着。

走一路花径,分花拂柳。

荣庆摇摇晃晃扑向我。

我捏了捏荣庆的鼻子:“去找父皇,好不好?”

“好。”荣庆流着口水。

她正在长牙,常流口水。

迟暮的赵玄郎身上弥漫着散不去的疲惫感,孤独感。

我试图让幼女荣庆,打开他的孤独,充盈他的寂寥。

焦玉儿被饮血飞虫咬了几口,但幸有女先生,她没有大碍,只是身

体弱,绣花扶她回寝殿歇着。

她跟女先生说:“往后,你常来宫里。我非常喜欢你。”

女先生淡淡颔首:“好。”

全无谄媚之气。

也没有恃功自傲。

焦玉儿看了看弟弟焦子辰,又看了看女先生,道:“到现时,我才知,子辰为何那么看重先生。我这弟弟,年轻,不晓事,有劳先生教诲。”

女先生俯身:“太子妃客气了。焦大人甚好。”

焦玉儿向焦子辰道:“你带着先生,回府歇息吧。”

“是。姐姐多保重。”焦子辰拱手。

随之,和女先生一道出了宫。

星月疏疏。

焦子辰道:“先生如今有了爵位,可安生在大宋待下去了。”

女先生低头片刻,道:“我未必在这里一世。”

焦子辰闻言急道:“你的家乡,有人要害你。而你在这里,新身份得到了陛下、贤妃娘娘、姐姐的认可。何以要走呢?”

女先生闻言笑道:“我纵是要走,也不是这会子,你急什么?我教过你兵法中那句‘将军之事,静以幽,正以治’,难道你还不知做武将要沉重冷静?”

“你都要走了,我何以冷静?”

焦子辰站在她面前,看着她的双眼,道:“你跟大宋有过节,今日乱

中救人,是为了我,对么?我今晚听到你焦灼唤我几声,心里,心里……先生,你对我有情,是么?如果是,我愿意娶你。那么,东京就是你的家。”

女先生好似没听见一般,径自往前走。

春末柳絮纷飞,迷了女先生的眼。

她不确定,以后,自己是否会回契丹。

她不敢给焦子辰任何承诺。

那厢,刑司官员在天牢审着春来喜班子里的人。

惨叫声连连。

德芳晚上看完公文,陪着焦玉儿说了会子话,起身,去了天牢。

当着焦玉儿,他没有说出口:他怀疑今晚这场乱子,真正的目标,或是焦玉儿,或是父皇。

饮血飞虫的乱子,就算没有那位女先生及时放火驱虫,最终也能解决。但拖的时间会长一些。在场的人,血山崩未愈的焦玉儿,禁不得失血,会有性命之忧。还有年迈的父皇,也堪忧。

到底是谁呢?

德芳迈入天牢,恰听到班主招供:今天傍晚,春来喜班子里的人描妆,即将上场之际,东宫的侍卫李明来过。

审案的官员听到这里,不敢抬头看德芳,一拍案子,呵斥班主:“不得胡言!攀咬东宫,你有几条命!”

德芳道:“既说是东宫侍卫,便将他捉来。兹事体大,不管涉及何人,都要公公正正。本宫身为东宫太子,支持严明办案!”

审案的官员听到这里,传唤东宫侍卫李明。

德芳回到东宫,看着李明被带走。

宫人扶着林妙,走到院中。

今日宫宴到一半,林妙觉得不适,请示过后,得到允许,回房躺着了。众人知她有孕,没有为难她。

此刻,她听说出了大事,走向德芳,道:“殿下,您和姐姐,无碍吧?”

德芳点头。

林妙双手合十,直念佛:“阿弥陀佛,那就好,那就好,明日,妾身要抄佛经,叩谢菩萨。”

德芳道:“你安心养胎,别的事,不用管。”

林妙看着李明被押走的背影,眼神中掠过惊诧,全然想不到,查案会查到东宫。

在李明被押走前,她面色是平静的,温柔的。一如平日。

得知涉及李明,她本能地焦灼起来:“殿下,东宫的侍卫怎会搅在里头?”

德芳叹道:“真不知李明去春来喜班子做甚。”

林妙忙道:“殿下,此事涉及东宫,难保不会让旁人有不好的揣测……您博学多识,怎能不知南北朝时,做了二十多年储君的刘邵与父亲有了嫌隙,迫不及待,弑父夺位之事?怎能不知北魏拓跋绍杀了君父拓跋珪之事?虽然您素来仁爱,但自去岁,陛下龙体有恙,朝中大事,都是您在裁夺,如此,您的嫌疑就更大了……”

林妙顿了顿,双眼含泪,道:“您现在一定要请求彻查此事,最好,主动把东宫所有侍卫都送去天牢。您拿出态度来,洗刷您的嫌疑!”

德芳想了想,允。

林妙回到卧房,想破头也想不到,怎么就牵扯到李明了?

李明去春来喜班子干甚?

林妙肚子里怀着太子的骨肉,她不想牵扯到东宫啊。

子夜。

福宁宫。

赵玄郎歪在大椅上,等待着结果。

王司使去过天牢一趟,禀了东宫侍卫李明的事。

赵玄郎听到东宫,眼皮子直跳。

烛光有点晃。

赵玄郎抓起剪子,剪了剪灯芯。

他与王司使对视了一眼,心口疼了起来。

“把春来喜班子所有人,杖毙。这件事,不用再查了。”赵玄郎道。

“是。”刑司官员领命而去。

待刑司官员走后,王司使道:“陛下,您是担心,真的与太子殿下有关么?”

“你觉得会吗?”赵玄郎道。

王司使迟迟不敢言,踟蹰良久,道:“太子殿下仁爱,天下皆知。可权力当前,老臣不敢下断言,就算太子殿下无有此心,太子殿下身边的人,说不好……若想知道,得查一查。”

赵玄郎摆手:“不,不用查了。就算有一点点可能,朕也不想查。”

他的衰老,令他害怕,不敢面对残酷的结果。

万一真的是德芳受人挑唆,急着继位,他该怎样?

他不舍得处置德芳,大宋也不能没有储君。

索性,不查。

春末有些热。

粉白黛绿的牡丹,天香国色。

赵玄郎忽然道:“朕退位,做太上皇,让德芳提前登基,会不会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