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府。

一年四季,总有白色的花儿盛开。

因焦子辰喜白色。

干干净净。

腊月里,开的白花儿是白梅,还有屋内的水仙。

雪落在白梅上,总是看不清何处是雪,何处是白梅。

屋内的水仙花,亭亭玉立,临水照花。

焦子辰在城外被萧燕燕打晕,拖回来,一直到五更才醒。

他坐起身来,看萧燕燕在院中练剑,大雪中的剑,潇洒到极致,豪情万丈。

“先生。”焦子辰走到檐下。

萧燕燕收了剑,道:“你起来了?现在还早,多睡会儿。我准备到你当值的时辰再喊你的。”

焦子辰道:“我本是要去追太子殿下的,怎么就回来睡着了?”

他摸着后脖颈:“先生,我得赶去皇陵了。太子殿下不知怎样了。”

萧燕燕拦住他:“是我趁你不备,将你打晕,带回来的。”

焦子辰跌足,急道:“先生怎能如此?怎能如此?”

他往外走,脚步踏在雪地里,留下深深的脚印。

萧燕燕死死拽住他:“子辰,你父亲没了,你姐姐也没了,焦家就剩你一个人了,难道你还不懂得惜命么?太子带兵去皇陵,他的结局不会好。我猜,天亮的时候,废太子的诏令就发到各衙门了!”

焦子辰怔住。

坐在雪地里,半天没回过神来。

萧燕燕道:“这个节骨眼儿上,你不能去皇陵,也不能去东宫。我不能让你被治一个附逆之罪。这样我走也不安心。”

焦子辰兀地抬头,看着萧燕燕:“先生要走?”

萧燕燕点头。

大雪落在焦子辰身上,焦子辰忽然天地空空:“先生去哪儿?”

“回契丹。”萧燕燕道:“昨夜,我收到契丹中书令的一封信函,耶律斜轸死了,是被冒充我的那个人杀死的。耶律斜轸玩鹰,被鹰啄了眼。赝品,是他找去的,他以为他能通过赝品,把控朝政,野心勃勃。他也不想想,赝品怎甘心一辈子被他控制?赝品杀了他。下一步,我猜是杀耶律贤了。让我儿耶律隆绪做傀儡皇帝,她当太后。我必须回去。”

焦子辰道:“中书令来信?先生,你什么时候跟契丹的中书令联络上的?怎么没有告诉我?”

接二连三的大事,让焦子辰恍恍惚惚。

萧燕燕低头,轻声道:“三个月前。中书令察觉到异样,派人暗中寻我,四处画暗号。我在东京集市上,看到了暗号,同他联络上了。”

其实,当初萧燕燕被耶律斜轸缚住,同耶律斜轸说,她与中书令之间有秘密,并不全是唬耶律斜轸的。

中书令韩德让,是个汉臣。

祖父韩知古在战场上被俘,做了契丹的中书令。父亲韩匡嗣也做过中书令。到韩德让这里,是第三代中书令。

韩德让虽不是萧燕燕的近臣,但为人耿直清明,是个忠臣。

韩家留在契丹,已经三代了。

早已入乡随俗。

穿了契丹的衣裳,入了契丹的朝堂。

萧燕燕时常让韩德让去办一些隐秘之事,与韩德让有相约暗号。

韩德让发现圣后有异,根本画不出暗号,便知是假。

但韩德让没有立即戳破。

因为耶律斜轸,大权在握。能安排假圣后的,只有耶律斜轸。若早早揭穿,韩德让便是死路一条。

如今,耶律斜轸死了。

韩德让觉得,是萧燕燕回国的最好时机。

萧燕燕一字一句把这一切,都告诉焦子辰。没有保留。

腊月,天亮的晚。

到卯正一刻,天才蒙蒙亮。

焦子辰在雪地里坐了许久:“先生,你从没想留下。”

萧燕燕沉吟半晌,道:“隆绪是我的孩儿,我不能不管他。”

“先生,你能不能不走?”焦子辰道。

“子辰,你跟我一道走吧。”萧燕燕伸手,拉他起来:“我带你回去。我答应过你,让你位极人臣。”

焦子辰摇摇头,往外走去。

萧燕燕跟在他身后。

他走到衙门口,呆呆等了一个多时辰。

辰正三刻,圣旨到衙门前。

太子被废,圈禁。

焦子辰苍茫茫转身,不知天涯何所。

姐夫真的出大事了。若是姐姐在,该有多伤心。

一夜之间,什么都变了。

姐夫被废。

先生要离开。

焦子辰踉跄走在长街上。

萧燕燕又道:“子辰,跟我走吧。我带你走。”

焦子辰抱头泣道:“我已无家,怎能无国?我是宋人,生死都要在宋地。”

两人一前一后,走完长街。

又回到焦府。

焦子辰默默给萧燕燕收拾行李。

“这是姐姐从前送我的狐皮大氅,先生带去,一路往北,冷得很,先生莫冻着。”

“这是我当初升了二品官,陛下赏我的护甲,先生带去,有危险时,能挡一挡。”

“这是腊八,我吩咐绸缎庄给先生做的年节衣裳,两身红色,一身白色,先生带去,这花色是我自己画的,先生穿着,就仿如还在焦府一样。”

“这是先生说好吃的几样面果子,我把做法写在纸上,先生带去,想吃的时候,让人做。”

萧燕燕一句句地听着,心酸难耐,点了两根红蜡烛:“子辰,契丹人信奉萨满教,萨满教最大的神,是腾格里天神。契丹女子,一生不能跟两个男人,否则会受到腾格里天神的处罚。有了你,我不怕腾格里天神的处罚了。我走之前,要与你拜堂。”

天已经全然亮了。

但阴沉沉的。

屋内还是昏暗,点了红烛,亮堂起来。

焦子辰系上包裹。

萧燕燕拉着他,跪在正当中的香案前:“你父亲给了我焦家世代祖传的玉手串,我早该是你的妻子。今日,我们拜堂。”

叩拜了天地,高堂灵位之后,萧燕燕从怀里摸出一枚同心结,递给焦子辰,哽咽道:“子辰,这是我打的同心结,往后,你见它如见妻……”

见它如见妻。

焦子辰接过,珍重地将同心结系在自己的腰间。

明烛高照。

两人拜过堂,就分别。

萧燕燕骑马远去。

焦子辰送她到城外。

“子辰,等我解决了契丹的乱子,替我儿隆绪清好路,我们就重逢。”萧燕燕道。

“先生,我等你。”焦子辰挥手。

吟鞭北望,即是天涯。

路远人散,鸳鸯如画。

他们都等待着重逢。

殊不知,这世间男女,一旦松开手,穷其一生去找寻,也未必能再度握上对方的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