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这时,赵匡义疾步赶来。
他站在赵老夫人背后,环抱住她,一手置于她腹部之上,一手按压,往上急急抚之。
少顷,那卡在赵老夫人嗓子眼里的果子从她口中吐出。
赵老夫人缓缓睁开眼,泣道:“我的儿,你可算回来了,若没有你,娘就要被这贱妇给害死了啊……”
我真是要被这老婆子气晕:“你自己吃果子卡到的,关我何事?你请一帮子道士来,闹这么一出,自作自受,还倒打一耙?”
赵老夫人颤巍巍地指着我,道:“你刚进我赵家的门,就克我……”
“嫂嫂,你少说两句吧,还不快来给母亲磕头赔罪。”赵匡义道。
“我赔你一箩臭狗屎!”
我说完,就跑,离了赵府。
嫁人一点儿都不好玩儿。
我想起第一次到人间时,赌博的快乐。
干脆,直奔赌坊,准备玩几把。
开封府的闹市,赌坊里满是人。
我挤了进去,忽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楼梯处一闪而过。耶律贤。那小狼崽子,怎么还敢到开封来?
我悄悄跟了上去。
见一个蒙着面纱的女子跟他凑在一起说着什么,那女子左眼下有两颗石榴籽大小的痣。
“主子,事情出了岔子,符巧樱虽然中了计,但柴荣并没有杀她,还说要立她为后。”
耶律贤道:“银镜暴露了没有?”
“没有。”
“那便好。柴荣约莫还有一些顾虑。也许,他并不完全相信符府通敌。也许,他想软禁符巧樱,再引出些什么。咱们,要加最后一把火。”
“奴婢但听吩咐。”
“银纱,今夜过后,你恐怕不能活着了。”耶律贤斟酌道。
女子跪在地上:“奴婢的命,本就是主子的。”
“好。不愧是我契丹女子。半个时辰后,你去符府报信。记着,不管什么人拿住你,你都要为太子柴宗训开脱,为符府开脱。”耶律贤吩咐道。
“是。”
那女子从窗口跳了出去。
我刚想上前,擒住耶律贤,转眼,他已经被赌坊里进进出出的人流给淹没了。
他们的密谋里,提到了肉团团。我不能不管。耶律贤说,今夜过去,那蒙面女子就不能活了。那么,今夜一定有大动静。
于是,我紧跟着从窗口跳出去,跟着那蒙面女子。
她离了赌坊约莫五里路,在陋巷里摘了蒙面,解了黑裳。黑裳里头,是宫中寻常的女官服饰。
半个时辰后,到了符府门外。
她上前,叩门道:“宫里来的,受二小姐之命,来给国丈传个话儿。”
不多时,一个穿着官服的中年男人走出来。
女子忙请安:“国丈安好。”
“姑娘莫要多礼了。巧樱自被主上召去宫中,一直没有消息。本官求见主上,主上也推脱不见。现时,符府上下,心急如焚。你速将宫中情形,告知于本官。”符国丈道。
“国丈,咱们的计划,败露了。”女子泫然欲泣道。
“计划?什么计划?”符国丈急了。
女子跪在地上,扬声道:“您放心,奴婢死也不会供出您的。当下之策,保住太子殿下要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您速去北境,我们王爷会派人接应您的。”
符国丈后退两步,不明所以。
这时,一群身穿红衣的内卫冲了上来,包围住符府。
为首的男子,身披绣着金丝线的红袍,头戴黑纱帽,道:“往哪儿跑?符府今儿,一只苍蝇都别想飞出去。”
符国丈道:“李阁领这是做什么?”
“国丈大人,卑职不敢得罪。您在府里好生待着,静候圣命。这个宫中的小女官,卑职得带走。等审出其中缘由来,自会有圣旨传到您府上。”李阁领颔首。
女子跪行到李阁领面前,仓皇道:“阁领大人,所有事由,都是奴婢一人所为,与符国丈无关,与符府无关,您千万不要冤枉了好人。”
李阁领冷漠地一挥手,几个内卫架住了女子。
一行人往宫中去。
符府的大门关上,府外,侍卫层层把守。
我尾随着他们,去了宫中。
万岁殿。
柴荣靠在龙椅上,杜贵妃捧上一盏茶,道:“主上,这是臣妾取梅花上的雪煮的清茶,您尝尝,解解乏。”
柴荣接过,浅浅喝了一口,道:“今日,你母国的使者来,接走李煜。你连见都没见他们一眼。”
“臣妾说过,臣妾既从南唐嫁过来,便是主上的人。母国的一切,都不与臣妾相干。”杜贵妃柔声道。
柴荣道:“朕还是那句话,你是个懂事的。”
杜贵妃从一旁的宫人手中取过一本册子,递给柴荣,道:“主上,熙谨写的字,有进益了。您瞧瞧。”
柴荣看了一眼,点头,道:“果然进益了。熙谨小小年纪,甚是聪慧。”
杜贵妃受宠若惊地笑笑:“能得主上夸奖,臣妾母子万分欢喜。臣妾常常教导熙谨,要好好用功,将来才能做个贤王,为他的父皇、皇兄办事效力。”
“安分守己。很好。”柴荣道。
太监进来报:“主上,李阁领进宫了。”
柴荣敛眉,向杜贵妃道:“你下去吧。朕有公务。”
“是。”杜贵妃温顺地答应着,退下了。
李阁领带着那女子进入万岁殿。
“主上,臣昼夜守在符府门外,终于擒获这名女官。臣听见,她神色慌张地跟符国丈说,让符国丈速去北境,那边会有人接应,还,还提到了太子殿下……臣推测,她就是契丹细作。所谓谋夺后位,便是帮助符府谋夺后位。至于后面的事,臣略想起,便心惊。不敢多言。”
柴荣的手,轻轻叩着龙书案:“把符巧樱带过来。”
符巧樱被侍卫带到万岁殿的时候,钗环已经掉落,头发散开,似疯子一般:“主上,您是不是要放了巧樱?”
柴荣指着跪在地上的女官,道:“你可识得她?”
还未等符巧樱说话,女子便磕头道:“樱小姐不认识奴婢,奴婢与樱小姐素无往来……主上明鉴。”
“朕问的是她,你不必回答。朕自会明鉴。”柴荣喝道。
符巧樱懵然道:“主上,她,她似乎是宫司坊的女官……”
“还有呢?”
“还有?巧樱不知道啊……”
柴荣看了一眼李阁领,李阁领扒开那女子的衣襟,她锁骨上有刺青。
李阁领道:“主上,这是萨满图腾。”
柴荣看了那图腾,向符巧樱道:“说吧,除了后位,你和国丈还想要什么?天下吗?”
符巧樱痴痴道:“主上,您在说什么?”
那女子含泪叩首,忽然从袖中拔出一根银针,刺向喉咙。李阁领想要拦阻,却已经来不及了——
女子的血溅了一地。
咽气前,拼尽全力,说了句:“莫要冤枉符府,莫要冤枉……太子殿下……”
殿外的风,呼呼吹着。
柴荣看着符巧樱,眼底有滴水成冰的寒意:“来人,将她拖出去,立时杖毙。查封国丈府,缉拿符彦卿。”
符巧樱尖叫一声:“主上,您不能这样对我,不能这样对符家,我什么都没做啊。姐姐在天上看着你呢,姐姐在天上看着你呢……”
提起已故的皇后符挽樱,柴荣面色更不好了。
“朕永远都不想再看到符府的任何一个人。任何一个。”
侍卫欲将符巧樱拖下去,她嚎得凄厉极了。
我实在忍不住,从房梁上跳下来,道:“这件事有诈。”
柴荣低下头,淡淡道:“你怎么来了?”
我将在赌坊里看到的、听到的,讲了出来。
柴荣道:“朕为何要信你?”
“因为我说的是真的啊。”我理直气壮。
柴荣沉默良久,将今晚发生的一切想了一遍,遂命人复将符巧樱送回去关押。
受此惊吓,符巧樱已经昏了过去。
李阁领道:“主上,符府那边……”
“朕另有对策。”
“是。”
殿内的人都退下了。
我往偏殿走,想去看看肉团团。这么晚了,他应该睡了吧。
“朕让宗训搬去了东殿,与朕同住。”柴荣道。
“怎么好好儿的,搬了?”
“你不在了,宗训同朕一起睡。”
灯火寂寂,拥着万岁殿的深夜。
柴荣平静的面孔上,有一丝的风动:“新婚佳期,去赌坊做什么,是不是受委屈了?”
我挠挠头,道:“委屈嘛,倒不至于。就是老婆子说我是妖精,请道士做法。我已经骂回去了。”
“你进宫救符府,是为了……宗训吧?”
“嗯!”
他起身,踱到我面前,笑得有几分凝重,几分苦涩:“兰因,朕该拿你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