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身后传来惊呼声。
我抢过王骏因手上的缰绳,掉转头,回宫门处瞧。
离奇的事情发生了——
那停在符巧樱肩头的白雉,居然掉落在地,剧烈地抽搐了一阵,一动不动。
礼部的官员被眼前一幕震住了,迟疑着上前,查看一番,跪在地上,颤巍巍道:“主,主上,白雉,白雉……死了……”
人群哗然。
白雉是神明送来的祥瑞。白雉死了,祥瑞岂不是变成了殃祸?
符巧樱原本溢满喜悦的面孔,霎时变得白惨惨的:“怎么会?怎么会?神鸟选中了我!我是天定的后周国母!”
百姓们窃窃私语,神鸟选了皇后,便突然死去,这新皇后是否不祥之身?
典礼的欢庆气氛,被破坏殆尽。
柴荣环顾这乱糟糟的场面,喝道:“回宫!”
白雉之死,必有蹊跷。此等不堪之事,他要回宫再细审。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符巧樱。
符巧樱眼中一片茫然。她从来都在主上面前不讨喜,似乎做什么都是错的。这回,她听说天赐白雉选后,特别开心。爹爹娘亲所生姐妹三人,挽樱,巧樱,佳樱。从小儿,爹爹请人教她们乐器。大姐习月琴,小妹习琵琶,她则习竹笛。
枕上山河和雨露,笛中日月混潇湘。多年前在河中府,她吹笛时,常有白鹭飞起。
昨儿,她想着,白鹭是鸟,白雉不也是鸟么,现有的好机会在眼前,为什么不试试?
果然,她吹起竹笛,白雉飞来,众人都跪下,唤她“皇后千岁”。
这是她人生中至为光彩的时刻。她都等不及告诉爹爹娘亲,你们常常嫌弃鲁莽的二姑娘,办成了一件大事!
怎么一眨眼,成了这样呢?
她想不通啊。
此时,后宫的会宁殿,格外静谧。
一个美貌女子站在窗边,将两支牡丹插入玉瓶中。
一旁的宫人道:“花房的匠人,花了好大心思,才在这冬天里头,种出牡丹呢。可惜,只得两枝,没有娘娘您要的花团锦簇。”
美貌女子笑道:“能得两枝,就不易了。中原,到底是好地方。什么能人巧匠都有。本宫就喜欢这硕大的花,看上去道不尽的富贵吉祥。做人一遭儿,就得跟这牡丹一样,活得热烈。”
“娘娘,今儿,后宫所有人都去了宫门外,为的就是博一个做皇后的机会,您怎么特意跟主上说,您无心后位,不去呢?”宫人问道。
“你懂什么?主上啊,喜欢老实本分的人。本宫说无心后位,他对本宫就更放心了。”
插好了花,美貌女子回到玉榻上半倚着,宫人点了瑞脑香。
美貌女子又道:“何况,本宫已得到消息,那王兰因又进宫了。本宫猜测,所谓的祥瑞,不过是主上布的局。为的就是堂而皇之,把王兰因从赵玄郎手上抢过来。其他人去了,也是白去。”
香雾缭绕。
宫人给美貌女子捏着肩。
“本宫低估了王兰因的手段,那女子,对付男人,颇有一手。原以为把她弄到赵玄郎的**,这个大患就算解决了,谁知,还是阴魂不散。可本宫偏不让她如愿。她想成为祥瑞?那本宫就让她成为灾星。”美貌女子胸有成竹道。
不一会儿,一个小太监疾步进来,附在美貌女子耳边,说了一番话。
美貌女子坐起身来,粉面带煞:“怎么那姓符的傻子,来这么一出?”
“谁能想到,她会吹笛呢?好死不死的,还真招了那鸟。鸟,是死在她身上的。没能死在王兰因身上啊。”小太监急道。
“王兰因跑了?”
“是。鸟死的时候……她,她不在……”小太监声如蚊蚋。
美貌女子站起身来,沉思半晌,道:“别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娘娘您有何妙计?”
“主上心细如发,出了这样的事,他定然怀疑,有人给白雉动了手脚。既然姓符的傻子,这个节骨眼儿撞上网,那咱们就把她的嫌疑给坐实。谁得益,谁可疑。将祸水引到她身上。”
“是。”
“本宫当下要做的,一则,在主上面前,力请符巧樱做皇后,便说,已经定下来的事,君无戏言。这样可以再次向主上表明,本宫无心后位,也可以让符巧樱确信本宫是个好人,真的为她好,便于往后控制她;二则,宫中出了这么大的事,一定乱成一团,本宫在这种时刻,履行贵妃职责,稳住后宫,主上便会视本宫为贤内助。”美貌女子有条不紊道。
“娘娘您智谋无双。”小太监佩服得五体投地。
美貌女子刚进宫,就遣散了南唐所有陪嫁仆役,一举赢得了所有人的夸赞,十足地表了忠心。会宁宫现在伺候的人,每一个都是她后来亲自挑选的。上上下下,铁板一块。
上回,北丘哗变的消息传来,她本想向太子柴宗训动手,做那最后的渔翁。可主上中途赶回,她为了彻底洗脱自己,不惜亲自伤了自己和二皇子柴熙谨,扮出也被歹人伤了的模样。
谁能想到一个母亲会伤害自己的亲生孩儿呢?
她足够狠心,足够理智,足够冷静,足够缜密。
临危不乱。
她不赢,谁赢?
柴荣回宫,彻查白雉突亡一事。
所有的矛头,都直指符巧樱。
偏在宫外大典上,礼部已当众宣布了皇后人选,柴荣亦宣了诏。
两难。
柴荣在万岁殿,郁郁沉沉。
到了晚膳时分,御膳房送来膳食。
值夜的宫人,前来换班。
后宫的宫人太监们,各司其职,有条不紊。
出了这样的乱子,后宫却一派安然。
柴荣略感欣慰,唤来内侍监的人问了问,竟是杜贵妃的功劳。
当下,唤了杜贵妃来,一道用膳。
杜贵妃站在一旁服侍,添汤、夹菜,并不落座,十分谦卑、知好歹。
到柴荣开口问及她,今日的事,怎么看。
她才柔声道:“臣妾后宫妇孺,只知些宫务、纷杂小事,这样要紧的国之祥瑞事体,怎敢妄议呢?”
“随心说说。朕许你无罪。”
“臣妾想着,既然主上您说过,要立樱小姐为后,口谕已下,为了皇家体面,还是立樱小姐为宜。”
晚膳后,柴荣决定了,纳符巧樱为后,但不许她居正阳宫,不许朝中命妇贺拜,不许她管理宫务,让她住在晚芳阁,等闲不得出,如此,符巧樱有皇后之名,却无皇后之尊。
六宫事务,暂由杜贵妃打理。
而这厢,柴荣回宫之后,我被王骏因从宫门处押回赵府时,看到好些仆役进进出出,将我平日住的那间屋子里的物件都搬了出来。
赵玄郎指挥着仆役:“好好收拾。把这些东西全都丢出去。”
他是打定了主意,抹去我在赵府的痕迹。
仆役们答应着,搬得起劲。
青桃却疾步走到他身边,道:“将军,您不能这样做。夫人没有拿到您的休书,您同她亦没有和离。如此,她仍是您的夫人。她一日是您的夫人,赵府就还一日是她的家,您不能如此绝情。”
想来,青桃维护我,是念着我当初做主留她在赵府的好儿吧。
赵玄郎不作声,摆摆手,示意仆役们继续搬。
青桃急了,眼圈红红的,站在房门口,拦着仆役们,高声道:“谁也不许搬走夫人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