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桃毕竟是赵府的姨娘。

半个主子。

仆役们不敢硬来,怕伤着她。故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青桃看向赵玄郎,道:“将军,青桃辗转风尘多年,除了您,只有夫人,把青桃当人看。她给了青桃留在您身边的机会,青桃当报此恩。”

赵玄郎目光清寒,道:“人如青山心似水。本将军与王兰因,夫妻缘浅,情分已绝。”

旋即,推开青桃,自己从仆役手中搬起一个箱子,往外走。

我奔跑上前,脚尖一点,坐在了那箱子上。

赵玄郎抬头,冷不丁看见了我,他别过脸去,手一松,我和箱子一道重重跌在地上。

“老赵,亏我先前还夸你仗义呢,你也太小心眼了,拿我的东西出气?”我揉了揉颠得生疼的屁股。

他嘲讽道:“王兰因,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白雉差点选了你的事情,现在整个开封府都知道了。你也着实费了劲,为此事逃出去,奔忙了几日,又凑到宫门口。现在没选上,怕是失落得很吧?现在你想回就回?本将军告诉你,赵府不是夜香桶,不装隔夜的夜香。”

老赵的刻薄,真是花样百出。

我一把揪住他,道:“你说谁是夜香?你有本事再说一遍!”

他气定神闲,道:“那我就再说一遍好了。你,王兰因,是——”

我一拳打过去。

他闪身一躲。

眼看,我跟他又要打起来,王骏因冲过来,站在我和他中间,喊道:“停停停!你们干什么?能不能让我省点心!”

他一只手抓住我的手腕,另一只手抓住赵玄郎的手腕,道:“你们听我说,三个月,我就要三个月的时间。三个月之内,你们先莫提分开的事。如果三个月后,你们还是想分开,我也不再勉强你们了,我出面做主,让你们和离。行不行?”

“为什么要三个月?”我和赵玄郎齐声道。

王骏因道:“我说三个月,就三个月。你们不答应的话,我就不让你们安生。”

“三个月后,你当真不管此事了?”我问道。

“是。”王骏因斩钉截铁道。

“行。”我答应下来。

王骏因武功比我高,与其天天被他厮缠,不如暂且答应下来。

赵玄郎还在犹豫。

青桃道:“将军,白雉今日差点选了夫人为后的事,人尽皆知,若您现在立即将夫人赶走,旁人会以为,您对此事心怀芥蒂,传出去,怕是会让您和主上君臣之间再生嫌隙。”

赵玄郎沉吟片刻,大踏步离了院子:“这三个月,本将军去军营睡。”

呸,走就走。不见着你,才好呢。小气包。

王骏因跟着赵玄郎一道去了军营。

院里安静下来。

青桃细细将七零八落的物件,重新归置好。我睡的那间房,又恢复如初。

我就这么在赵府留了下来。

青桃是个千伶百俐的人,她日日不忘带着宋小娘去给赵老夫人请安,还以我的名义,送去许多滋补之物。赵老夫人还当面夸了我一回,说我比从前会做人了。

我怪窘的。

私下里,青桃问我:“夫人,您真的想同主上在一起?”

“是。”

她缓缓道:“其实,您换个方向想想,您要跟主上在一起,无非是为了做皇后。如果咱们将军做了皇帝,您不现成也是皇后吗?”

“青桃,难不成你也想让老赵造反啊?”我瞅着她。

“不不不,不是造反。”

她忙解释道:“您想想,将军回回被冤,受制于人,总是置身于风浪之中。有句话叫,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将军就算什么都不做,光是他这些年的累累军功,就够遭人嫉恨的了。躲得过初一,躲得了十五吗?”

她诚恳道:“当今之世,群雄逐鹿,鹿死谁手,不过是各凭本事罢了。难道先帝不是杀了后汉的皇帝才开国的吗?纵观浩浩青史,天下大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如今,天下已经四分五裂七十多年。如果将军能够结束乱世,开创一个大一统的皇朝,谁人会说将军是造反?来日,工笔史书之上,将军就是可以媲美三皇五帝的一代雄主。”

青桃的话,令我吃惊。

“那你说半天,不还是造反吗?”我道。

“夫人,您……”

“你别说了。我想跟主上在一起,不是为了做皇后。说了你也不懂的。”

青桃哪哪儿都好,待我诚恳,对我推心置腹,玲珑聪慧,双陆打得好,毽子踢得好,陪我玩儿,样样都会。我闷了的时候,她还能说书给我听。唯一让我不满的就是她总幻想着老赵能做皇帝。

几日后,王总管来了赵府。

“赵夫人,太子殿下让老奴唤您进宫。您上回带他驯的那头豹子花脸,今儿一早,生了头小奶豹。太子殿下开心极了,想让您去瞧瞧。”

当初就是因为那头豹子,肉团团与我有了重逢的契机。

后来,我教他驯豹。那头豹子待我和肉团团特别亲。上回,还在关键时刻,助肉团团脱险。肉团团给那头豹子取名“花脸”。

我连忙跟着王总管进了宫。

肉团团在豹房等我。

花脸生了小豹,眼神柔和,时不时拿舌头舔着小豹。

那小豹好可爱。圆头圆脑。

肉团团看得不眨眼:“娘亲,你瞧,花脸和小豹多满足,多快乐。”

我知道,他是羡慕花脸和小豹紧紧相依,母子不分离。我抱着他,蹭了蹭他的脸。

他伸出手,摸了摸小豹。

小豹哼唧着。

一旁的小太监道:“小豹大概是饿了。”

肉团团赶忙吩咐道:“拿吃的来。”

我看这小太监有些面生,道:“原先负责喂豹的李公公呢?”

“李公公病了,告了几天假,嘱咐奴才来豹房伺候。小豹肠子稚嫩,奴才特意准备了精细的吃食。”小太监说着,谦恭地捧了一个盆子过来,笑得一脸讨好。

“赏。”

肉团团说着,接过盆子,放到小豹面前。

“奴才谢太子殿下。”小太监喜得无可不可。

小豹津津有味地吃着。

少顷,小豹痛苦地叫起来,倒在地上,爪子在腹部敲打。

刚生产完的母畜最是护崽。花脸一见小豹悲号,癫狂起来,张口就向肉团团扑来。

小太监站得最近,吓得尖叫一声,扑过去,被花脸一口咬断左臂。

豹房顷刻一地的血。

我一跃跨上花脸的背,制住了它。外头的侍卫冲了进来,将花脸捆住,关进笼子里。

花脸犹然朝着小豹叫喊着,眼里竟淌出了泪。

刚刚,万险之际,若不是小太监扑上去,拿自己的手臂填了豹口,肉团团便难逃此劫了。

小豹是吃了小太监递的食物才痛苦倒地的,这食物定有问题。

我命侍卫唤来太医,将那盆子里的食物交给太医查验。

太医用银针验了验,无毒。

我想了想,用手抓起那食物,觉出了异样——

剁得细细碎碎的鸡肉里,混了极短的针。眼睛是看不出来的,用手捏,才能发现。

针进了小豹的肚子,自然会让小豹痛苦。小豹痛苦,便会激怒母豹。

肉团团喝命侍卫拎起那小太监,小太监仓皇地求饶。

“放开他。”我道。

我走到那小太监面前:“这吃食不是你准备的,你方才那样说,不过是想就势讨赏,对不对?”

“……是……”小太监颤抖着流泪。

如果是他准备的,他根本不敢明目张胆地站在一旁。

他以为能趁着太子欢喜,讨个彩头。却不曾想,这彩头,是个炸雷。

或许,这讨彩头的主意,是旁人为他出的。他不过是被选中的替罪羊。

“捉拿李公公!”我道。

肉团团下了令,侍卫们齐齐出动。

一个时辰后,侍卫在驿站里,捉住了准备逃往洛阳的李公公。

我牵着肉团团,带着被五花大绑的李公公,去往万岁殿,求见柴荣。

那躲在幕后,一再害肉团团的人,定要揪出来。

我要保护我的孩子。就像花脸保护幼豹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