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五郡,闹了灾。百姓食不果腹。
朝廷拨放十万斤救济粮,日夜快马兼程,押往北境。
契丹小王子耶律贤,看准了这个难得的机会,率大军拦截后周的救济粮,所有押粮草的后周士兵,被屠戮殆尽。
消息传到军帐。
众将士齐聚,商议对策。
主帅李筠站在沙盘前,道:“耶律贤一贯诡计多端,此番,怕是以救济粮为饵,诱我等深入敌境,设下埋伏,歼之灭之。咱们不能中计。现下,应立即禀报主上,另拨粮食前来,届时,咱们到桐关接应,以保万全。”
“主帅思虑极是。”众人附和道。
“大家都无异议,那便这样办吧。”
李筠话音刚落,赵玄郎站起身来:“不妥!”
李筠看了他一眼,道:“怎么,赵统领以为此处是禁军营么?主上派你到北境戍边,本官是主帅,一切军务,听主帅节制。这样的规矩,赵统领不会不懂吧?”
“李将军可有想过,押粮队伍走得慢,另拨粮食前来,至少需半月。现下,五郡百姓已然粮绝,食树皮苦苦支撑,若再等半月,岂非遍地饿殍?要死多少百姓?咱们为军之人,本就应该保护百姓,镇守一方,怎能眼睁睁看着百姓饿死?”赵玄郎悲愤道。
“赵统领慎言!大丈夫当有取舍,以大局为重。军队乃国家之魂,若是吃了大败仗,我等如何跟主上交代?你说轻巧话,倒是容易,你担当得起么?”李筠厉喝道。
“我愿率军,去敌境抢回粮食!请主帅发令!”赵玄郎俯身道。
营帐里霎时安静下来。
半晌,李筠道:“你这不是让将士们陪着你去送死吗?就怕发了兵,粮食也抢不回来。”
赵玄郎指着沙盘,道:“我带一队先锋兵,走山路前去,耶律贤无所察觉,可出其不意,抢回粮食。半日后,主帅派兵接应。如此,当有胜算。”
李筠觑着沙盘,暗暗思量着。
赵玄郎忽地跪地道:“我愿立下军令状!抢不回粮食,军法处置!”
李筠沉默片刻,道:“既你敢立军令状,本帅便允你所求。”
“赵某替五郡百姓,叩谢主帅。”赵玄郎向李筠行了个大礼。
接着,商定好接应的地点,诸般细节,赵玄郎眼眶湿润,出了营帐,当下,便点了先锋兵,策马出发。
风越刮越大,雪越下越大。
天地苍茫。
苍鹰逆风顶雪,不屈不挠,盘旋在空中。
赵玄郎一身孤胆,直奔敌境。
终于赶上了押粮的契丹军。
赵玄郎率先锋兵绕过山麓,遽然偷袭。
说时迟,那时快,他从马上跃起,扣住契丹押粮的大将。
一把刀架在契丹大将的脖子上。
契丹大将本着缓兵之策,权且告饶。
赵玄郎向先锋兵们道:“带着粮车,快跑!”
十车粮食被押走,赵玄郎却迟迟等不到李筠的接应。
举目四望,大雪覆盖,一片悲凉的白。
前头的耶律贤已经闻讯前来。
赵玄郎被包围。
他一刀割断契丹大将的脖子,血溅在白茫茫的雪地里,触目惊心。
“杀!”
孤胆英雄,末路将近。
耶律贤轻蔑道:“这不是后周鼎鼎有名的赵统领么?你的禁军呢?你的威风呢?真想不到,你孤身一人,落在本王的手中。”
赵玄郎杀到最后一刻,身上累累刀伤,被擒。
耶律贤朗声笑道:“武将被俘,奇耻大辱。当初,你赵玄郎拿下我契丹沧州、宁州二城,不可一世。你也有今天!来人,上铁笼!赵统领,请吧。”
赵玄郎目光炯炯:“舍我赵某一人,百姓有粮,何其幸哉!万般耻辱,在我一人!”
契丹俘获后周名将,欢呼雀跃。
赵玄郎被关进铁笼中。
“这赵玄郎是咱们契丹的死敌。小王爷,将他带回大都,可就立了大功了。王上定然欢欣。”耶律贤身旁的一个大将道。
耶律贤意气风发道:“回大都!”
赵玄郎被俘的消息,传回大营。
军中有个士卒,问了句“主帅,要不要营救赵统领”,被李筠下令,打了三十军棍。
此后,军中再无人敢言。
李筠上奏朝廷,把抢回十车粮食的功劳,尽数揽到自己身上,对柴荣表了一番大大的忠心,又把赵玄郎被俘,归结为冒失抢功,自引祸患。
那日跟着一道去的先锋兵们,没忍住,在北境五郡,说了赵统领舍命抢粮之举。
这件事,悄然在五郡百姓中传开。
我策马赶到北境之时,在一家简陋的面馆,听几个老人激愤说着此事,面馆中的人皆涕泪满裳。
一时间,我就像被迎头泼了一碗艾叶腌菜汤,时苦,时酸。
百姓口中的赵玄郎,是我从未察觉的他。
这个粗粝又柔软,冰冷又热血的男人,在铁笼中一定很孤独。
比他被祠堂大火烧的昏迷、说那些胡话时,还要孤独。
我本能地想要将他救回。冥冥之中,好似在记忆深处,也曾有过这样的感觉。
老赵,你这个傻瓜,我不管你,还有谁管你呢?
你对我那么凶,那么坏,却又让我觉得凄楚。你真是我前世今生的冤家。
契丹大都。
中丞司。
中丞大人今日娶平妻,每个士卒特允喝一坛酒,上下欢庆。
夜深了。
我揪掉头上的盖头,一身喜服,蹑手蹑脚开门出去。**那个男人喝了加了蒙汗药的酒,呼声震天。
不出所料,外头的卫戍,都被酒放倒了。
我四下找寻,终于找到了关押赵玄郎的铁笼。
一身血的老赵,抱膝坐着。
我上前,低声道:“老赵!老赵!”
他抬头,见是我,十分惊诧:“王兰因?你怎么在这里?”
“契丹的中丞大人今儿娶平妻,我半路上把那貌美的小女娘打晕了,混了进来。我在他们的酒里加了料,他们都睡死了,我来救你!”我急急道。
“你,你……我宁愿死,也不承你的情!”赵玄郎偏过头去。
我骂道:“你个死猪!就会跟我犟!这个时候,还记个屁的仇!”
他不理我。
“好啦好啦,大不了出去之后,我让你揍一顿,行了吧?”我道。
我摸索着,想打开那铁笼,却发现笼子被一把大铜锁牢牢实实地锁着。
“糟糕,我没有找钥匙!”
做了那么多,竟忘了探寻钥匙在哪儿。
赵玄郎眼睛偷偷瞄向我,口中轻轻嘟囔了一句:“笨死了。”
“你才笨!”
“耳朵倒是挺尖……”他叨咕。
“不能再耽搁下去了,万一他们醒了,可就糟了!”我说完,索性背起铁笼,撒腿往外跑。
我跑得快极了。
子夜,清寒的静谧,沉沉如水。
我终于离了大都。
朔漠深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