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块约莫两人高的大石,矗立在荒漠。大石上用红色的大字写着:猎马天下。

在这四个大字下面,是三个小字:耶律阮。

“这个耶律阮是什么人,好大的口气。”我看着大石,道。

铁笼中的赵玄郎开口了:“辽世宗耶律阮,乃辽太祖耶律阿保机长孙,契丹一代英主。《辽史》记载,其人仪观丰伟,内宽外严,善骑射,乐施予,有众望。契丹天禄五年,他祭父亡灵途中,酒醉,被其堂叔联合六院大王发动政变所杀。功败垂成。后来,他的弟弟平息了叛乱,登上皇位,收养了他的儿子,养在契丹皇宫中。他的儿子,就是险些让你去和亲的小王爷,耶律贤。”

“怪不得耶律贤小小年纪,一身的杀气,无所不用其极。”我道。

“正是因为契丹内乱,所以这些年,屡屡被后周所挫。国乱岁凶。人必先自败,而后败之。耶律贤深深懂得这个道理,才派了细作,潜入后周,暗中使计,就是为了让后周内乱。我不愿与主上离心,然则还是落了今日这般局面。被俘之臣,有何颜面回都城?”赵玄郎仰头叹道。

我将铁笼放在地上:“老赵,你别想那么多。我先把你从笼子里弄出来。”

我用手劈那大铜锁。

大铜锁晃了几晃,却依然没开。

“看来,得拿石头砸。”

我四处找寻,可这茫茫荒漠,空****的,根本寻不到可用的石头。

忽而,我的视线落在那块写着“猎马天下”的大石上。

“有了!”

我抱起铁笼,就往那块大石上砸。

铁笼剧烈地晃**着。

赵玄郎抱起头,大骂道:“王兰因,你是不是故意整我的!”

“哦,这样不行。”我挠挠头。

索性,放下铁笼,将大石抱起来,去砸锁。

大石倒是不轻,我艰难地抱着,脸涨得通红。

“砰”地一声,锁终于落在地上。

我扔开大石,一屁股坐在地上,气喘吁吁。

赵玄郎终于从笼子里出来。

他看着我,又好气又好笑。

须臾,他偏过头去,手却伸向我:“快起来!”

“不起。累死了,歇会儿。”

我含含糊糊道。

其实,我一直风寒未愈,发热不退,撑着一口气,就是为了救他。这一刻,他走出铁笼,我大功告成,就像拼尽全力、逐日的夸父,精疲力竭,不想再动弹。

“王兰因,快起来!”赵玄郎道。

我不吭声。

“王兰因,别任性了,若是契丹人追上来,可就危险了!”赵玄郎踢了踢我的脚。

我仍是不吭声,身子歪下去,只想在这朔漠,死死睡上一觉。

赵玄郎回过头,瞄了我几眼,慢腾腾地蹭过来:“王兰因,你怎么了?”

“我眼皮子打架,就想睡……”我嗫喏着。

“你不会蠢到下药把自己也药到了吧?”他有些紧张了。

“当然没有。我,我在开封府就烧了好多天了……算了,跟你说这些做甚……反正,我已经把你救出来了,你保住命就成。”

冰冰凉凉的地面挺舒坦。

我昏昏沉沉地闭上眼。

赵玄郎手足无措:“王兰因,你,你……这里不能睡。”

他犹豫了一霎,将我抱起来,继续前行。

他身上的血腥味儿,交织着朔漠里的荒凉。

走了许久,到了一条小河边,他将我放下来,捡树枝,燃了篝火,捧了河中的清水,喂到我唇边。

照顾我的时候,他局促又无奈。

一双大手,无所适从。

“王兰因,都说祸害遗千年,你这样的人,肯定不会有事的,对吧?”他自言自语。

少顷,他撕下袍子的一角,在河里浸了浸,贴在我额上。

“王兰因,你为什么千里迢迢来救我呢?我永远都弄不明白,你到底在想什么。你有时候很势利、很薄情,有时候又很善良。你势利的时候,像刀一样,割人的心。你善良的时候,又很可爱。我无数次想跟你划清界限,可怎么划也划不清。你这个讨厌鬼,嫁给我,又要抛弃我,翻脸比翻书还快,你为什么那么可恶?你是我见过最坏最坏最坏最坏最坏的人。”

他一口气说了好多个“最坏”。

我缓缓睁开眼。

他见我醒了,连忙离我一丈远,抱膝坐着,换上冷漠的神色,生恐被我发现了他在照顾我。

“老赵,我有那么坏么?比李筠还坏?”我问道。

他意识到我听见了他说的话,很窘,随即,凶凶地瞪我一眼,紧抿着嘴巴。

“老赵,祠堂的火,真的不是我放的。我敢作敢当,如果是我放的火,我一定会承认。你别跟我置气了,好不好?”我道。

天,蒙蒙亮了。

朔漠的细沙,就像从晚归的月亮上揉下来的屑,沉沉堆积着,偶尔翻飞,一眼望去,无边无际。

赵玄郎忽地眉心一紧,俯身,将耳朵贴在地上。

“怎么了?”我问道。

他赶紧熄灭了篝火,熟稔地把残留的树枝残骸扔进了河中:“有一队兵马追上来了,约莫离这里还有十几里。我们得赶紧走。”

睡了许久,我缓过一些劲来,“腾”地起身,拉着他就跑。

就在这时,听到有驼铃声传来,一群商队路过。为首的那个汉子,一脸络腮胡,左边脸上有青色的印记,平添几分剽悍。

那汉子远远地盯着赵玄郎,若有所思。

商队近了。

那汉子从马上跳下来,走向我们。

我一边准备着接招,一边喝问:“你要做什么?”

谁知,那汉子“扑通”一声,朝赵玄郎跪下:“将军!”

赵玄郎迟疑道:“你是?”

那汉子眼圈红了,指着自己脸上的青色印记:“将军,我叫李贵,曾是您军中的一名小小百夫长,追随您戎马三年,在刘启山之祸中,被赐黥刑,除了军籍。无奈之下,从了商,将中原的绸缎、瓷器,贩卖到西域,亦将西域的香料等物,贩卖到中原。原以为此生无缘军中旧人,不想今日,再见将军!”

赵玄郎道:“本将军想起来了。李贵,曾做过左前锋。立过功,本将军升了你为百夫长。”

汉子叩头泣道:“将军,晋城之战时,我尚是新兵,烽火狼烟之中,您救过我的命,原想着一生一世追随将军,不曾想……”

赵玄郎搀起他,往后望了望,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耶律贤快追上来了。”

汉子粗犷地抹了泪,道:“我是正经的客商,手中有西域各国的通关文书,耶律贤不会为难我。将军,先委屈您,藏一藏。”

我看着商队里,有一辆扎满彩色绸缎的花车,里面有好几个美貌的女子。

“她们是歌姬。”汉子道。

我顿时有了主意,拽了拽赵玄郎的袖子:“把你扮作小女娘,混在里头,保准耶律贤不敢认。我么,就贴上胡子,扮作李贵的跑腿。”

“亏你想得出!”赵玄郎敲了我一个爆栗。

我揉了揉脑门儿,还击他。

正打着,马蹄声越来越近。

赵玄郎一咬牙,别别扭扭地同意了我的想法——

一会儿的工夫,他成了女子,我成了男子。

扮成女子的赵玄郎,涂上胭脂,竟格外俊丽。

我捧着他的脸,涎道:“老赵,原来你这么好看。”

“王兰因,不许不正经。”他虎着脸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