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踏起沙尘。

晨雾之中,契丹的追兵近了。

队伍最前头的,是耶律贤。

他桀骜的面孔上,满是怒气,呵斥着一旁酒醒的中丞大人:“废物!把人关进铁笼里都能看丢!若是找不到赵玄郎,本王拿你的人头向王叔请罪!”

中丞大人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扇自己嘴巴:“都是臣办事不力,臣该死。臣想着,能在大都中丞院把人连同铁笼带走,绝非寥寥几人之力。想来,后周定派了许多高手前来……”

耶律贤疑惑道:“兵败被俘,奇耻大辱,柴荣怎会如此费心费力营救他?难道是怕他投了契丹?”

一行人路过商队。

李贵气定神闲地向耶律贤颔首,随后,继续往前。

我低着头,跟在李贵身后。

商队不疾不徐地往前。

“站住!”耶律贤道。

李贵停下马,奉上通关文牒:“小人行商,路过此地,官爷们有何见教?”

耶律贤看了通关文牒,又细细看了看商队,摆摆手,道:“走吧。”

“多谢官爷。小人这里有从西域带来的美酒,请您笑纳。”李贵说着,呵斥我:“快去搬酒!”

耶律贤一挥马鞭:“不必了!”

他似想起什么,吩咐中丞大人:“写一封信函到后周军营,就说,赵玄郎已投奔了契丹,做了契丹的北院大王。”

“是。”

耶律贤一行走远了。

我跑到赵玄郎身旁。

赵玄郎神色越发凝重了:“我得尽快回开封!”

李贵忙道:“将军,不可啊。当日在城门口,主上是如何猜忌您,我等有目共睹。如今,您又曾被契丹所俘,本就是武将大忌。契丹还有意散播您叛敌的消息,您若回开封,必是死路一条!”

赵玄郎道:“正因如此,我才必须回去。不能让天下人以为,我真的叛敌了。昔日的袍泽兄弟们,该有多失望。百姓们以为戍边将领抛家舍国,又该多寒心。纵是刀山火海,我也要回开封面对。我要告诉所有人,我没有逃。我无愧于心!”

李贵见赵玄郎心意已决,没有再劝,俯身拜道:“将军来日若有需要李贵的地方,只管吩咐,李贵万死不辞。”

我想了想,道:“老赵,我跟你一道回去。”

想起赵文那些话,我恐老赵身有不测。

我在他身边,关键时刻,可以保护他。

赵玄郎没有答应我,也没有拒绝。

他换回自己的衣裳,作别了李贵。

随后,冷着一张脸,跨上商队的马,一骑绝尘,跑了很远,才回头,冲我吼道:“王兰因,还不快点!”

我爬上一匹马,一夹马肚,跟了过去:“老赵,你原谅我没有?咱俩不离了,你听见没?老赵,回去,我给你重新修个祠堂,比你原来的兰心堂还好,成不?老赵,你……”

他从鞍袋里摸出一枚果子,塞在我口中,堵住我的嘴。

我咬了一口果子。

咦,这果子皱巴巴的,外头的皮又厚又糙,里头还挺软,挺甜。

昼夜赶路,到了后周境内,发现铺天盖地,贴着通缉令。

通缉令上画着两个人,一个是赵玄郎,一个是我。

我看着这些通缉令,道:“莫名其妙!”

柴荣竟想用这样的法子,逼我们回去。他既不了解赵玄郎,也不了解我。

赵玄郎看着通缉令,眉头深锁。

到了开封,赵玄郎决定先去禁军营。

我跟在他身后,还未及迈入营内,听到一个声音唤道:“大哥!”

是赵匡义。

此刻,赵匡义站在禁军营门口,焦急道:“大哥,我在这儿守了好几天,终于把你等回来了!”

“二弟怎这般肯定我会回营?”赵玄郎道。

“现在京中都传,传你叛敌了……我想着,你总会回来联络旧部的,就在这里等你……大哥,你快跟我回去吧!家中出大事了!母亲,母亲……母亲她……”赵匡义以袖掩面,口作悲声。

赵玄郎连忙问道:“母亲如何了?”

“母亲她,身患重病,怕是快要不行了……大哥你别进军营了,先跟我回去吧……晚一步,我怕你就见不到母亲最后一面了……”赵匡义道。

赵玄郎欲迈进禁军营的脚步,收了回来。

上马,调过头,直奔赵府。赵匡义骑马跟随在后。

半晌,到了赵府。

我与赵玄郎在府门外下了马,大踏步走进去。

刚进大门,被青桃拦住。

“将军,夫人,你们快走!快走!”青桃急急道。

“青桃,你这是怎么了?老夫人怎么样了?”赵玄郎问道。

青桃跪在地上,道:“老夫人没事。二公子是骗您的。您刚在北境出了事,他就向主上表忠心,撇清自己,同主上一起,设局活捉您和夫人啊。您快走,去西境投奔夫人的娘家大哥王骏因大人!往后的路,从长计议!”

青桃磕着头,她的眼泪,似一场桃花雨。

“青桃会日夜在佛前烧香,盼着将军您的煌煌来日。”

赵玄郎踉跄一步,摇摇头。

他不敢相信,赵匡义会这样做。

“二弟虽然有些小毛病,贪恋酒色,喜好玩耍,但他不会这样对我的。母亲也不会允许。我毕竟是母亲的儿子。母亲就算再不喜我,也不会想让我死。不会的。”

正说着,两股持甲兵丁,分别从府内、府外冲来,形成夹击之势,包围住我们。

层层重兵,显是埋伏已久。

青桃一霎时面色煞白。

“主上有令,活捉赵玄郎!”那些持甲兵丁的声音,整齐洪亮。

须臾,龙辇停在赵府门前。

兵丁分开一条路,柴荣缓步走进来。

赵玄郎看着柴荣,道:“主上,臣想告诉您,臣奉旨去北境戍边,一刻也不曾辱没圣命。救济粮被抢,臣孤军抢粮,主帅迟迟不来接应,致臣被俘。臣筮仕十载,深得皇恩,从未想过背叛主上。”

他迅即拔出腰间的剑。

顷刻间,所有的持甲兵丁都涌过来。

赵府门外,剑拔弩张。

赵玄郎却将剑搁置在自己的脖颈边:“臣从未想过逃离。主上您本不必派重兵前来。君臣一场,人死灯灭。只要您说一句赐死臣,臣即刻自刎于君前。”